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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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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是被痛醒的。
他下意识捂住右眼,却发现那儿缠了几圈绷带,这才想起来右眼已经没了。
“暂时只能做这样的应急处理。”坐在床边的青年合起书,身体微微前倾。他气质十分温和,浅褐色的长发松松地束起来垂在身前,举手投足间透着股知性的优雅。如果手里拿着的不是本狗血言情小说的话,就更完美了。“蛛女试着给你做了个眼球,但是你身负天人之眼的契约,眼球一放进去就被排斥烧坏了。在夺回原来的眼睛之前,伤口恐怕是没有办法愈合的。”
“巫言……”一叶认出了他。
“说了要叫我『辩才天』。”青年用书敲了敲一叶的头,“你这能力还真麻烦,能直接看破真名,搞得我都没什么神秘感了。”
半晌,他又感慨,“这次事情还闹得挺大,连日理万机的我都不得不出面了。”
“嗯……对不起……”
“别见外。”辩才天真诚地拍拍一叶的肩膀,“要不是这样,我哪来的机会出来摸鱼。”
“?”
辩才天是天问的最高领袖。按理说,汗青的叛变对他而言应该是重大打击;但是他看起来倒是气定神闲,甚至还抽空摸鱼,又看了两页小说。
见阿伽难舍把病号餐端到一叶面前的小桌上,他先是看了看精致的菜色,又看了看阿伽难舍的小黄鸭围裙,忽然顿悟了,“斋菜有吗?多加酱油。”
不动和尚也顿悟了,“红烧肉有吗?再来点啤酒。”
“滚!”阿伽难舍怒了。
被拒绝的辩才天倒也不恼,自己给自己泡了杯方便面,以品鉴茗茶般的气势轻轻抿了口汤,优雅得像天鹅在轻啄水草。
“汗青的叛逃已经确认,目的地是他心天的领地,位于东海的群龙聚集之所,方丈洲。”他说,“同伴相残已经触犯了天问的底线,我一定会亲自去讨个说法——虽然很想这么说,但出于某些原因,我不能前往方丈洲。”
“不过如果是阿伽难舍带队的话,应该也足够了。毕竟这一任的他心天并不完整,只继承了残缺的力量。”
“不完整?”一叶想起了汗青的话。他需要天人之眼去救一个人的命。
“理论上,十二诸天的力量是通过轮回的方式,随着婴儿一同降临这个世间的。但是也有例外,有些家族会使用秘术进行传承,东海龙族就是其中之一。”辩才天垂下眼,有些感慨,“他们会在他心天死亡之前,取出他的心脏,用复杂的仪式移植到下一任继承人身上。”
“大约在一百年前,龙女钟心发动了政变。先是杀死她的三个哥哥,然后提着他们滴血的头颅穿越宫殿,扔到他们的父亲面前。趁他发狂之际,用板砖砸死了他。”
“哇,好像很的厉害样子。”一叶听得津津有味。
“这厉害个毛啊!”不动忍不住吐槽,“前面还挺严肃,后面都是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辩才天面不改色,“总之,经此一役,钟心赢得了『暴虐之龙女』的称号,也赢得了『他心天』的权能。”说到这里,他摇头叹息,“她太着急了。那时候她还太小,没有准备好继承这份力量,结果遭到了反噬。”
“等等,你是说,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就手刃了十二诸天?”不动发现了盲点。
“没什么奇怪的,十二诸天并不等价于战斗意义上的强大。”辩才天转向一叶,“你看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例子吗?”
忽然躺枪的一叶:“……”
“从那时起,方丈洲就完全封闭了,有人说它沉入了海中,也有人说它藏进了异界。不过在文献记录中,也曾经有人‘穿越海上的迷雾,抵达了金玉琉璃的宫殿’。我们已经大概有头绪了,很快会有结果的。”
辩才天抬眼,与阿伽难舍对视,看出了沉默之下潜藏着的躁动的杀意,“我不会说让你手下留情之类的话。不过,我也不建议你与他心天直接冲突,首要任务是夺回一叶的眼睛。可以做到吗?”
阿伽难舍并没有回答。
于是,辩才天知道了他的答案。
***
关于汗青事件的处理定下基调后,辩才天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向不动:“做了那么久自由职业者,有没有考虑过加入天问?我们有五险一金和年假,还管介绍对象哦!”
“没兴趣。”
“是你师父嘱咐我关照你的。”辩才天说。
“别提他。”不动的语气忽然生硬了起来。他瞪了一眼辩才天,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克制住情绪,起身出门,“我出去抽根烟。”
辩才天无奈地叹了口气,施施然起身,也说出去透透气。
这样一来,房间里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阿伽难舍沉默地收拾碗筷。一叶忽然意识到,自从醒来,阿伽难舍还没有跟自己说上一句话。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在生气吗?”
阿伽难舍一愣,“没有。”
“对不起。”一叶轻声说。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阿伽难舍皱眉。
“我不知道。但是你在生气,所以我觉得应该说对不起。”一叶老老实实回答,“我知道我一直给你添了很多的麻烦。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迫留在天问——”
“不是的!”阿伽难舍打断了他。
但是过了好一会儿,一叶也没有等到下文。阿伽难舍就站在那里,似乎是不知道要怎么接近一叶。他明明是个肆意妄为的家伙,此时却显得那么笨拙无措。“我不会对你生气的,永远不会。我只是在想,我没有保护好你。”
“不保护我也没有关系。”一叶说,“我不想成为你的束缚。”
阿伽难舍流露出极为错愕的神色。仿佛在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对他说过,然后迎来了一个错误的结局。一叶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不然他的表情不会变得如此的……充满痛楚。
“我知道。”最终,阿伽难舍也只是这么说,“我一直知道的。”
他在床边坐下,伸出手,轻轻触碰那缠着绷带的脸颊,“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仅此而已。”
『要杀掉吗,那些伤害你的坏家伙?』
一叶忽然皱眉。一些混乱的记忆片段闪过。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来向我诉苦,不就是希望我杀掉他们吗?』
『不是的!我只是……只是……』
“眼睛痛吗?”
阿伽难舍凑近了些,充满忧虑地注视着他,“冰箱里有止痛药,要帮你拿一些吗?”
一叶抓住了阿伽难舍的手臂,面前这张充满关切的脸、和记忆中那张冷漠而残酷的脸,渐渐地重合了。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你要去杀掉汗青。”
“不会的。别想太多。”
“你一定会杀死他。”一叶笃定地说,“但是我从来没希望过这种事发生。阿伽,我一次也没有这么想过……我跟你一起去方丈洲,我的事情,我会亲自了断。”
“然后再一次把眼睛给他?”阿伽难舍忍无可忍地说。
“……”
“对不起。”阿伽难舍冷静了下来,“回头再说吧。”
一叶松开阿伽难舍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抱住了他。这个拥抱熟稔得仿佛做过千遍万遍,仿佛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了。曾经有很多人告诉一叶,阿修罗是残暴的、危险的、是必须远离的;但是对一叶而言,这个拥抱却意味着安全。
“不是这样的。”
他知道自己在说谎。
“我只是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仅此而已。”
***
不动烦躁地掸了掸烟灰,转过身,对上从阴影中走出的辩才天,“我不相信,你们这么大个组织,能放着一个叛徒坐上高位,却没有任何后手。难道就没有定下效忠的契约、或者种下防止背叛的术式?”
“我们又不是什么邪门反派,为什么要那么对自己人。”辩才天耸肩,“如果想要得到信任,就应当先给予信任。”
“别瞎几把扯淡了。如果谁都能像汗青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天问早该倒闭了。”
辩才天不置可否地笑笑,“你跟你师父说的一样,年纪小小,心思多多。”
“你没有资格提他!”不动一把将烟甩到地上,用力碾灭,不加掩饰的憎恨从那双眼中迸射而出,“我不会忘记你们是怎么害死他的。”
过了一会儿,不动很快冷静下来,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转而求证另一件事:“你是故意把一叶安排到汗青手下的。”
辩才天弯起唇角,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做了保险的,给汗青的是一份错误的资料。他只知道一叶的金瞳是天人之眼,却不知道,真正的天人之眼是紫色的那只。”他可惜地摇头,“我一直希望他不要动手的。”
“为什么?”不动错愕,“冒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揪出一个叛徒?”
辩才天倚在围栏边,支着下巴,眺望公寓下方的小区绿地。从他的位置,可以看到几个孩子在滑梯附近玩耍,傍晚的风轻轻拂过,树影婆娑。他现在依旧觉得不可思议,阿伽难舍就像现在这样,一直注视着一个人类的孩子长大吗?对于几乎与天地一样长寿的阿修罗,有什么意义吗?
对阿伽难舍而言,一叶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你应该也听说了吧,一叶曾经死去的这件事。”辩才天说,“其实他现在也不算活着。我第一次见到他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长大。”
“但是,如果能得到『他心天』的心脏,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不动只觉得自己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夕阳的余晖下,辩才天温和清秀的侧脸显得有些模糊,看不清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只听见那不急不缓的声音娓娓道来,“就像他心天需要天人之眼一样,一叶也同样需要天人之心。他们都是因为契约的不完整而遭到了反噬,只要能建立新的契约,就可以填补这种不完整。也就是说,两个人当中,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说到这里,辩才天暧昧地笑了,“是他们先动的手,如果反击的时候误伤了谁,也怪不得我们吧?”
“……”
辩才天竟然打从一开始就盯上了他心天的心脏!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过了好一会儿,不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很愧疚吧?那就趁这个机会把债还了。”辩才天取出一块方形的白水晶,递给不动和尚,“他心天一定会跟阿伽难舍正面冲突的,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如果最后阿伽难舍没能杀死她,你可以顺便补个刀。”
不动低头,他认出来这是曾经用来供奉舍利子的水晶,有着很强的封印的性质。在水晶的中央,是一截很长的黑刺,周身镌刻着古朴的纹路,隔着封印也能感受到其中不祥的气息。它甚至不能接触空气,否则那种充满恶意的诅咒马上就会溢出来,吞噬掉周围的一切。
“这是当初我从一叶损坏的眼睛中剥离出来的诅咒,它有着能够破防十二诸天的力量,会派上用场的。”
不动抿紧了嘴唇,半晌,开口道:“我要做什么不是你能决定的。”
“随便你啦。”辩才天拍拍不动的肩膀,擦肩而过,重新没入了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