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今天小姐看剧本了吗》东圊女王

122、二十四岁（37）

　　中原中也看着门口那张熟悉的脸，此刻的他已经不能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与她相处了。不，从知道她失去记忆以来，他就一直没想过怎么与重新成为陌生人的千鹤相处。
　　就算表面上再怎么假装若无其事，真实的内心恐怕也都被对方看在眼里，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好几次提及对于两人关系的猜测。与其说是猜测，不如说是心里已经有数，只是在等待他的回应而已。
　　扯远了。总之，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眼前的女性穿着一袭浅灰色长款收腰风衣，堪堪掩过深色裙摆，纤细而不见半分棱角。显然被主人悉心呵护的鸦羽色长发轻轻挽起，露出清秀柔顺的眉眼，朦胧无害地闪烁着若有若无的笑影。这本该是中原中也熟悉的模样，哪怕失去了过往的一部分——可能是大部分——她依然是千鹤。
　　可不该是今天。今天，在这本小说里，他们分离了没多久，期间又各自忙碌，她哪来的时间改变装束。
　　至于录像带里的那个她，又和眼前这个的穿搭不同。也就是说，这是千鹤没错，但也未必是她。
　　“你来这里做什么？”中原中也先发制人，发觉她身边无人伴随，“就你一个？”
　　风衣千鹤并不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不过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稍微多看几眼就径直走向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尸体。
　　“我没让他们进来。”
　　戴上手套俯身检查尸体情况时，她顺带开口道。
　　“怕产生什么误会，但又不想解释。”
　　“是因为我吗？因为我在案发现场，还对尸体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损坏。”
　　千鹤闻声扭头瞅了他一眼，看上去是在说“原来你也知道”，中也不觉有点窘迫地揉揉鼻尖。
　　“嘛，你看起来完全不意外的样子。”他开始没话找话。
　　“你看起来不也完全不意外我不意外这件事？”千鹤果不其然开始套娃。
　　“怎么说以前也……”中原中也嘀咕了一句，回过神后立刻收了声，和自己较劲似地不再提及，毕竟现在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搞清楚呢。
　　千鹤那边停了停，见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一时间也陷入沉默。

　　片刻后，她站起身：“我猜你有很多问题，甚至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但你要知道，中也先生，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不会害你的。”
　　如果你打算害我，不需要进入小说就能做到吧。中也心想，就是因为这样，才总是提不起防备啊。
　　“比起这个，这是第几起案件了？”
　　“七十九。”
　　“不错嘛，已经解决了七十多了。等下、所以说那串数字原来是这个意思？”
　　“唔，中也先生的意思是？”
　　千鹤一边说，一边踱步到客厅里，收起那盒刚播放过的录像带，又合上了桌边的电话机。所幸中也来时也戴着手套，并没有留下指纹，省去了不少麻烦。
　　中原中也在后面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当然是时间了，这不是你以前在电话里给我的提示吗，从下午两点三十三分到七点零九分。每一个时间节点都会发生相应的案件，所以你会出现在这里，但你身上经历的时间绝对不止一天。包括你手里的这盒录像带，对我来说它属于未来，在某个恐吓信案件被侦破后的时间点。”
　　“还有吗？”千鹤看到了他在便签纸上的草稿。
　　“那还用问，这意味着我们的时间是错位的啊！这不是完全不合理吗？如果是异能搞的鬼那还说得过去，但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异能力啊？”
　　中原中也提高音量，这也正是他最为困惑不解的地方，正如他猜不透千鹤如何预判到预告函、又以首富的名义发起对他和芥川两人的委托，将他们卷入一起早有预谋的案件里一样。说什么自己接管掌握了时间，虽然乍一听感觉离谱，可事实证明的确像那么回事。
　　然而在这个无法使用异能力世界里，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操控？
　　为什么总有无法解释的地方，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和行动。
　　“你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哦，中也先生。”
　　千鹤的声音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举起那张便签纸示意，“其实你早就猜到应该怎么划分，只用最最简单的方法，也一样可以解开这道谜题。但它实在太简单了，反而被你忽略，因为听上去用时间点来解释显得你更聪明。”
　　“……”
　　中也无言以对，他的确觉得那样也太简单了。也正因如此，他错过了谜题的真相，反倒被第二层的表象所迷惑，从而无法理解时间表的真实内涵。
　　X-2:33-6，X-3:07-27，X-5:08-78，Y-5:29-79，Z-6:27-233，Z-7:01-375，Z-7:08-852，Z-7:09-971……其中每个X和Z的赋值都可能不相同，但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在某日的五点二十九分侦破的第七十九起案件，拥有不一样的时间维。
　　八个时间点，八起案件，其中还要包括乱入的他自己。错位的时间发生在方寸之间，这不止是时间的魔咒，也是空间的牢笼。
　　分明是无法使用异能的普通人，却将不同的时间维叠加在同一个空间内——在这本本该由作者操控的小说中。

　　“看在过去同事一场，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哦好……你个头啊！”
　　中原中也一愣，紧跟着眉脚一抽，指着尸体无语道，“你看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当着这家伙的面，你是怎么一脸正常地说出‘给你讲个故事’这种话来的啊？”
　　“怎么了？案件已经解决了啊。五秒钟足够了。”千鹤无辜地歪了歪脑袋，“倒是为你预留了十分钟。”
　　是说我比案件麻烦一百倍吗？中原中也很想这么吐槽，但也不得不说千鹤对他的确非常重视，他强忍住内心的微妙感，别扭地同意了：“那就姑且说来听听。”
　　身穿风衣的千鹤点了点头，先引导他回想在酒会上见面时，礼服千鹤说过的一句话。
　　“这里是坡君为了对付乱步先生而设置的特殊世界，当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你们揭开的那千分之四的谜团面纱，不过是最简单的前菜才而已。”

　　“这个世界的特殊之处，在于它本身就是一道谜题。”

　　“比方说，被算计到小说世界里来的你们，是如何得知‘只有解决上千起案件才能出去’这个前提条件的呢？你们预先没有了解过任何与这个世界有关的情报，也不是体验过小说流程的人，对于超出这个世界位面的认知，你们是从何得到的？”
　　“答案是作者‘告诉’你们的。谜题首先要有谜面才能成立，这个特殊的谜面唯有从一开始就被揭露出来告知你们，你们才能够顺利找到答案。反过来说，如果直到最后才意识到解决上千起案件才有机会离开，这本小说蕴含的所有资源已经消耗殆尽，作者给的最大最终极的谜题就毫无意义了，也就违背了要对付乱步先生的初衷。”
　　这番话猛然点醒了原本处于困惑中的中也，原来由于本就是来自书外的人物，他和芥川从一开始就先入为主地忽略了一个事实——他们没有上帝视角。
　　也就是说，那所谓的一千起案件，原来是爱伦·坡与他们开的一个文字玩笑，这才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谜题，同时也作为最后一个谜题贯穿始终。化身成为侦探、解决上千起案件才能离开，这句话的真意究竟是什么呢？
　　是书中人将在作者的情节安排下经历的上千次破案经历，还是书外人必须在作者隐藏的恶意之下，找出上千起推理案件，靠自己合理安排之、解决之；以读者的身份，利用作者的权限书写出属于自己的独特推理小说？
　　看着中原中也越来越复杂的表情，千鹤微微点头，颇为无奈地感慨了一声。
　　“你也设想到了吧，如果按照你们的原计划，暴力破局直到千起案件全都结束，那就正好走进坡君的陷阱。你们非但出不去，还可能失去唯一出去的机会。”
　　听到这里，中原中也猛地抬起头看向千鹤，后者正侧着身子打量窗户的角度，察觉到他的目光，也回头凝视着他。
　　如果事实真如她所说，那么这就是她进来的原因？是为了……他们？

　　不等中原中也在这个问题上面深思，千鹤又提及了另一件事，这也是必须当面和他说明的重要线索。
　　“并且在这个世界里，还隐藏着另一个危机，那是你在现实世界里想象不到的东西。我利用伪造预告函布局，强行介入并把局势扭转成你眼前的样子，把未来变成过去，而现在成为未来——上千起案件被叠加在最简洁的时空中，以杜绝‘它’造成的影响。”
　　从酒会开始前，就一直在寻找操控全局的契机了吗？中原中也转念一想，如果这是千鹤亲手设计的剧情，那就不意外了。也就是说，她几乎是从进入书中的那一刻就开始收集情报，并且在一场酒会的时间之内设下了足以影响这个世界的大局。
　　即便已经与眼前的人相识多年，中也还是想知道他们这类人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些什么，莫非这个世界的根源就这么容易看透吗。
　　不甘心地咂了咂嘴，中原中也追问道：“啧，你果然早有预谋……但你还没告诉我，那个‘它’到底是什么？”
　　千鹤不答反问：“中也先生，你认为这本小说到底是什么？”

　　这本小说是什么？
　　这是由一个来自北美的异能者利用自己的异能力书写构建，能够将读者吸入剧情世界并且无法使用异能的推理题材小说。再新颖一点儿，这是一本将由读者完成的最长篇推理小说，它有多么精彩取决于它的读者将以什么样的方式安排一千起案件。
　　其中的巧思，苦心，以及作者极度渴望得到认同的情感，这些中原中也都能体会到。
　　但作为事件的亲历者，他现在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赶紧解决所有事件然后离开，这也是他同意与千鹤合作的原因，他相信她拥有实现这一切的头脑。
　　当然千鹤也给了他一张完美的答卷，再也没有什么是比叠加时空更快捷的方式了，虽然不知道她具体做了些什么，但这应该意味着事件将会很快结束才对。
　　千鹤充满同情地叹了口气，告诉他这就是作者的恶意所在，因为在这本小说世界里，一定存在无法推理的谜题。
　　之所以能够第一时间得出这个结论，还要从七年前，她因故前往欧洲的一段遭遇说起。

　　说来也巧，尽管已经忘记了作为黑手党的岁月，但对于同年其他时期的遭遇，记忆依旧清晰如昨——
　　十七岁的千鹤还在为了收集旧神的情报四处奔波。
　　在一次偶然的学术交流会中她听说，曾在欧洲某国内举办的拍卖会上，出现过与她展示出来的素描作品极其相似的作品。受到克苏鲁呼唤影响的艺术家创作出来的作品惊人相似，可又与其他艺术品截然不同，因而极好辨认。
　　循着这个方向，千鹤有意收集更多相关资料，得知接下来还有一场拍卖会，或许能解开她内心的困惑。于是立刻安排行程，参加了那场拍卖会，顺便还买下诸如小洋裙、红葡萄酒等眼热的卖品，可惜在追寻旧神踪迹这方面，她几乎是一无所获。
　　千鹤并没有就此放弃，考虑到上次买走手稿的买家身份，她稍加打听，确定他这次也参与了拍卖会，便使出一点小手段搞到了他下榻的酒店地址以及房间门牌号。她不想显得太过突兀，也许让对方主动邀请自己是个好主意，于是试图接近那个名叫埃德加·爱伦·坡的少年。

　　“但是，谁能想到只身跑来欧洲收购有意思的古籍手稿的帅气多金侦探少年，居然讨厌社交呢？”
　　讲到这里千鹤还是忍不住狠狠叹了口气。
　　常规手段根本没作用，因为对方是个连说话都尽可能回避、平时也极少出门的社恐人。他不喜欢喧嚣的人群和宴会，平常也没什么产生交集的机会，这对急于获取情报、以便继续完成手头上其他要务的千鹤来说，是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
　　“明明只要把手稿借我看一下就行了，事情变成这种发展谁都不想的嘛！”
　　“那之后呢，你对他做了什么？”中也有种不祥的预感。
　　千鹤无辜地看向他：“不过是深夜撬锁潜入他的房间，打算偷出手稿看完再还给他而已。这样避免了交际方面的难题，还能最快速度达成目的，不是很高效吗？”
　　“这么轻描淡写算怎么回事，听起来就已经很可怕了！”
　　“那时候的我应该是Mafia的成员吧，也就是作恶多端为所欲为的黑恶势力，这么做完全没问题啊？”
　　“什么叫没有问题，不要仗着自己当初是黑手党，尽干一些没品的事情！”听到这种不负责任的失忆发言，中也忍不住大声吐槽起来。
　　“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刚开始的时候的确算得上顺利，坡君睡得很熟还发出细微的鼾声，于是我放心大胆地继续作案。但在翻找的过程中，我意外打开了他自己写的小说手稿……”

　　等千鹤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黑漆漆的地牢，手脚受到严密的束缚，连双眼和嘴巴都被蒙蔽，小腿肌肤的触感还能察觉到冰冷滑腻的缠绕。
　　……是异能力啊。
　　动弹不得的她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