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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卷二 无泪的黑曜石 ...

  •   卷二无泪的黑曜石

      沫沫赤着脚站在被骄阳晒得温热的泥地上,尽情地呼吸参杂着花香的空气。她纯黑的眸子乖巧地闪着安静的光泽。虽然身上的衣服已经洗得发黄,但也还算干净,至少比起那些睡在桥洞里衣不蔽体的流浪汉要好上许多。
      沫沫小心地触碰着三角梅的花瓣,小心翼翼的模样令人好生怜惜。
      这是一株生长在墙角的三角梅,漂亮的花型和其所在的寒碜环境格格不入。
      明明是在这种阴暗的地方,你却能开出这么美丽的花朵,真了不起呢!
      而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在某一片天空中绽放出独有的美丽?
      “沫沫,要下雨了,进屋吧。”屋里的绮漪太太从窗口唤她,稍显陈旧的居家服饰却显得很温馨。
      很有“家”的感觉。
      她应了一声,跑进那栋满是爬山虎的老式洋房——希望之家。
      门牌上写得清清楚楚,让人一目了然它的实质。
      这是一间极为普通的孤儿院,收养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靠着善心人的救济和从这里走出的孩子陆陆续续寄回的微薄帮助过活。
      院长绮漪太太带回过许多孩子,给他们食物和衣服,问他们是否愿意留下,然后抚养长大。从这里也出去过许多孩子,有被好心人领养的,也有靠自己的能力独立的。
      而沫沫便是他们中年龄偏大的孩子,负责帮助整理床铺以及给其他弟弟妹妹们讲睡前故事。
      “沫沫,你要好好保管这条项链,我捡到你的时候它就挂在你的身上,或许某一天你可以借此找到你的家人。”绮漪太太总是摸着她的头絮絮地叮嘱,掌心粗糙的暖意便直抵她心底。于沫沫而言绮漪太太是世上最好的人,她会在难眠寒夜的时候将沫沫搂在怀中温暖她冰冷的身躯;她会用不多的材料为每个孩子庆祝生日,会将相遇的珍贵之日作为那个人的生日。
      尽管岁月流逝,芳华不再,但在沫沫眼里绮漪太太掌心每一条纹路里都盛满了爱,她眼角每一丝皱褶都写满慈祥。
      所以沫沫总在睡前擦拭坠子上所镶的黑曜石,望着群星想象双亲的音容笑貌,偷偷地祈祷他们能早些出现,然后在银色月华下缓缓入睡。
      可一直到她十八岁仍没有人来寻找她,她始终记得在她生日那夜绮漪太太和其他孩子眼中的惋惜和落寞,她知道他们是为她心疼,可她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来,麻木的脸只有那双墨般的眼眸闪着流光,与胸前纯黑的泪形坠子相得益彰。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沫沫真正难过的不是父母不曾出现,而是即将离开这里,离开这座生活了十多年的旧屋,离开院落里怯生生的三角梅,离开慈母般的绮漪太太。
      翌日天明,她谢绝了绮漪太太和其他孩子们的再三挽留,毅然离开。
      沫沫是微笑着挥别大家的,纯黑色的眸子闪着清亮的银辉,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转身之后她的眼角是怎样的酸楚干涩,然而眼泪却始终不曾落下。
      她想留下,可是理智让她遏制住任性的念头。
      沫沫很清楚孤儿院的生计维持得多么艰难,有那么多地方需要开销,入不敷出也不过如此。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该再为这里徒增困扰。
      于是她微笑着同大家告别,提着旅行袋住进简陋的宿舍,像其他前辈一样靠着自己的奋斗。
      那天夜里,失眠的她裹着薄被仰望着星空,细数着种种回忆,恍然间听见了模糊的誓言:
      无论沧海桑田,我都会陪着您,让您的生命中再无泪水,我亲爱的主人。
      然后她便带着笑意步入梦想,在梦里的水泽只有甜美的幸福,没有漂泊的孤单。

      岁月无声无息地划过,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
      十年有多久?十年可以让一个堪堪成年的孩子事业有成,可以让妙龄少女嫁为人妻。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抱!”粉嫩可爱的小女举着肉肉的小手,步伐不稳地走向一旁的少艾,漂亮的眼眶含着泪,惹人怜惜。
      “潋儿不哭,妈妈抱。”已为人母的沫沫弯腰抱起坠泪的女儿,心疼地吻吻她的额头,不再年轻的容颜流露着母性的慈爱。
      “沫沫,潋儿与你截然不同呢,这孩子真是爱哭啊,可我却不记得你何时哭闹过了,一定很辛苦吧。”满头华发的绮漪太太坐在藤椅上,透过老花镜勉强看清了母女二人的面容。
      “恩,确实不轻松。但是绮漪太太,每次抱着这孩子我总能感受到幸福,或许这怀中便是牵绊的重量吧。能够和惴生活在一起相互扶持我很高兴,而且现在我更有了潋儿。”沫沫让女儿坐在自己膝上,双手小心地搂着以免她摔伤。
      五年前,初出茅庐的沫沫与安惴结婚,次年诞下女儿潋儿,三口之家其乐融融,让绮漪太太安心不少。
      毕竟有不少孤儿因为没有“家人”的关怀在日后的人生中颇为坎坷,甚至无法拥有正常的感情和自己的家庭。
      所幸,沫沫她很幸福。
      事业稳定下来之后她常常来这里看看绮漪太太,后来陪着她来的是一位稳重的男士,风趣而健谈,对沫沫也十分呵护,几年之后一同前来的身影中多出一个小小的人儿。
      一行三人时常造访这座愈发古旧的洋房,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十分熟悉,仿佛那个蹲在院落里的小女孩始终不曾真正离开这里。
      告别的时候,绮漪太太拄着手杖倚在门口目送她们离去,被皱纹淹没的双眼里是比夕阳更温柔的暖意。
      她相信那个坚强的孩子已经找到了幸福,已经拥有了家人,却不料世事变化如此无常!
      就在她们回去的路上发生了车祸,那张明媚而稚嫩的笑脸从此是再也看不到了。
      一个孩子的性命如同流星般迅速划破天幕,消失于视野之中。
      绮漪太太预想过沫沫那个孩子的处境会很糟糕,可直至亲眼见到她才明白那孩子的刻骨悲伤。
      她和她的丈夫身着丧服,一脸悲痛地立于灵堂,来往三三两两的宾客也是一袭的黑白更显得丧礼尤为清寂。
      痛失爱女的沫沫苍白着一张脸,站在女儿的棺木边,向每一个前来凭吊的友人致谢,只是她黯淡的眼神和削瘦的脸颊无声地诉说着痛苦。
      “妈,您年纪大了,外头天寒地冻的,您还是早些回去吧。”安惴扶着母亲佝偻的身体细致地叮嘱,只是下颚青色的胡子渣和布满血丝的眼睛令人看清了他的悲伤。
      “惴儿,你也别太难过,要放宽心。你们还年轻……”老妇人叹着气颤着脚在女儿的搀扶离开了。
      “妈,嫂子怎么一滴眼泪都没有呢,哪儿有这么狠心的妈妈呀!你看看她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毕竟是孤儿院里出来的……”
      安惴看着妹妹带着母亲离开,还不时地在耳边数落妻子的不是,心里说不出的愤怒。
      沫沫确实是出身孤儿院,这又代表什么呢!而且平日里最宠潋儿的就是沫沫了,说她不伤心怎么可能!
      安惴回首,看着出沫沫微红的眼眶和惨白的脸颊,无奈起来:会被这般误解纯属是因为不善表达感情或者不敢流露怯懦来吧。
      他这么想着走到沫沫身边牵起她的手,拢在掌心温暖她的冰冷。
      “惴,我没事。”沫沫转过头,一双夜幕般纯粹的黑瞳看着惴,冷暖莫辩。
      “不要怕,我在你身边,沫沫。”他在她耳边轻声安慰,握着她的手没有一丝间隙。
      他以为他们能够永远在一起,生生世世。只是那时的他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所喜欢的沫沫的坚强竟会成为致使他疏远她的原因。

      谣言的威力在于三人成虎。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所谓的信任本就无比脆弱,在接连不断地冲击下,这种薄弱的感情又能坚守多久?
      起初,安惴还能安慰自己沫沫只是不懂得如何正确宣泄悲伤的情绪,可渐渐地他开始无法接受妻子的平静,那种刻在眼底的麻木仿佛可以将他逼疯!
      “为什么你没有一丁点儿伤心的样子,死的是我们的女儿啊!你到底还是不是个人!”安惴没想过这番话会出自自己之口,只是他愈发无法忍受她的淡漠和如常。
      沫沫似乎很惊讶,仿佛完全没料到自己的丈夫会将自己想得如此不堪。她张了张唇,却只字难吐。
      随后,他们之间的对话愈发的少,彼此间相顾无言,冷漠在这间原本温馨的屋子里蔓延,最终占据了每一个角落。
      冷战期间绮漪太太有来过电话,宽慰沫沫。只可惜任凭她试遍了所有方法甚至自残,都无法落下一滴眼泪,不是感觉不到悲伤或是痛楚,只是泪腺完全没有反应,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禁锢了她的悲伤,唯独她颈间的泪型黑曜石的色泽愈发深沉,似是超越生死的卓然和包容。
      日复一日,他们的关系没有丝毫改善,安惴依旧早出晚归,对她不闻不问。而沫沫则一日日守在窗前,看着从前充满三口之家欢声笑语的院落,从日出到日落,一坐便是一整天,一语不发。
      然而某天当她坐在夕阳下满目苍凉,残破如同衰败的杨柳的时候,有一昕长的影子出现在视野,随之而来的是一位着装醒目的男子,一袭燕尾礼服仿若绅士,头戴礼帽,持着手杖,剪裁合身的西服衬托得他完美的身形更是出彩,鼻梁上是银边的单片眼镜,蔚蓝色的眸子似笑非笑,唇边噙着意味不明的神秘笑容:“这位夫人,不知你颈间的黑曜石可否转让个鄙人?”
      他突兀地出现似乎吓到了沫沫,只见她紧紧地攥住那枚小巧的项坠,充满警惕地审视着对方。
      “很抱歉,似乎我的提议太冒昧了。请你再考虑一下,两日之后我再来拜访,夫人。”男子摘下礼帽向她颔首,转身离去,才迈出一步却又回过头来,露出魅惑却又干净的笑容:“忘记说了,我的名字叫做缡,职业是珠宝商人。”
      直至男子离开沫沫都不置一词,直至夕阳散尽才回到屋里,作息如常,仿佛那个神秘男子不曾出现。
      二天之后的又一个残阳盛血时,自称为“缡”的男子如约而至。
      “考虑得怎么样,夫人?如果你愿意将它给我,就可以向我提出一个愿望哦。”缡微微侧头微笑,蔚蓝色的眼里是蛊惑人心的流光。
      于是,就在那么一瞬间,沫沫鬼使神差地放弃了所有的疑惑和不舍,只为那一个渺茫的可能。
      “真的能够实现我的愿望吗?”纯粹的黑瞳里是摇摇欲坠的期盼。
      “当然,来吧,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尊贵的女士。”缡走向她,用带着白缎手套的手轻轻抬起沫沫的下颚,轻柔地问她,温柔却也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我……我的愿望是能够拥有与常人一样的喜怒哀乐,我想要学会流泪。”受制于人的沫沫移开视线不愿被那双冰冷的眼眸审视。
      “那么,契约成立。”他满意地松开了沫沫,并退后一步,平摊的右手掌心躺着不知何时到他手中的黑曜石,在纯白手套的反衬下尤为深邃。
      “你的愿望已经实现,那么再见了。”他收起项坠,持着手杖离开,转眼消失不见。
      “沫沫,你要好好保管这条项链,我捡到你的时候它就挂在你的身上,或许某一天你可以借此找到你的家人。”
      绮漪太太的话还回荡在耳畔,可眼下的她已无暇顾及,她只想让她的丈夫回心转意,她只求为自己的女儿落下哪怕一滴伤感的泪。
      夕阳残存的温暖被夜风吹散,而她却始终固执地守在门口不愿离开。她在等待丈夫的归来,想第一时间告诉他自己的改变。
      天色逐渐暗下,沫沫缩了缩有些寒冷的身子,裹紧了身上薄薄的秋衣执拗地等在门口,屋内的吊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街口。
      直到深夜时分她终于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欣喜得难以自已。她拖着已经冻麻的双腿跑向大门,脸上是近乎疯狂的喜悦。
      只是下一秒,她的雀跃便猝不及防地骤然冻结在脸上,尚来不及换上惊讶的表情,只得僵在脸上造就了一种诡异而纠结的表情。
      “你来的正好,我决定和她在一起了。月底你就会收到律师信办理离婚手续,放心我会分给你不少财产的,再见。”安惴搂着身边女伴纤细的腰肢,语气冰冷。
      “为什么!惴,为什么?”沫沫被吓坏了,她死死地拽着安惴的衣袖问他为什么。
      “谁会想要和一个无血无泪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我们走。”他厌恶地皱起英挺的眉,挥开了她纠缠不休的手,揽着女伴款款而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说过爱我吗?
      我已经会哭了呀,惴。
      安惴走得决然,是以他没有看见在他走后沫沫眼角的闪光——那是哀伤到极致的泪。那么美丽剔透,纵然最上乘的钻石也无法媲美的纯净和惊艳。

      “欧布瑟迪恩,从今天起你便住在这里了。”缡小心翼翼地将从沫沫那儿得来的黑曜石坠子放到绒布上。
      “缡殿下,我是不是做错了?自以为是地认为收走她所有的眼泪便是对她的最大宠溺,没想到……”十三四岁的少年从黑曜石中闪现,一袭印第安服饰,纯黑的眸子流露着担忧。
      “要记得,人类与我们不同,不可一概而论。人类是群居性的物种,所以太过在乎外界的评论,所以我们注定殊途。往后这种行为还是不要再出现了,对谁都好。”缡反手阖上雕花大门,断绝了密室和外界的联系,只有他的告诫隐隐传达进来。

      无泪的黑曜石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卷二 无泪的黑曜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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