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秋》大笑庐主人

1、解约

　　槐树叶子闪着油亮的光，太阳底下一丝风都没有。乐自横举着手机回头又看了一眼门卫室。

　　“……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刘晚你干嘛去了，你接我电话，快点儿。”——已发送

　　……“李导，啊，是，是，上回您喝着还行那明前茶我朋友给带了点儿过来，我给您放门卫那儿了。”

　　“别，拿回去吧，我搬家了，以后别送了啊小乐。咱们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您看《布衣》那片，之前合同……”

　　“别说之前了小乐，之前我也不知道你是这么虎的人啊，连周少爷都敢得罪，你可是给我开了眼界了。”

　　乐自横又进去门卫室，茶叶袋子还在桌上放着，她拿走的时候捧着手机保安抬头看她一眼，手机里传出打打杀杀音效。

　　“哎，你是那太后吗？”
　　“啊？”
　　“就凤凰令里演太后那个，叫什么来着，乐——”
　　乐自横嘿嘿笑，“我不是，咋着我长得像电视里太后啊？还挺美。”
　　保安哦了一声，低头继续打游戏。

　　门卫室里冷气很足，一冷一热，她出门打了个喷嚏。

　　茶叶不沉，确实是朋友老家产的今年新茶，乐自横拎着站在车边，翻了一会儿联系人，拨出去一个号码，响了几声后接通。
　　“徐老师，哎，您好您好，我是小乐，上礼拜您说新剧还差俩人，咱们团现在还招吗？我……”

　　“前两天都招满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跟你说，我这边儿有点事儿先忙着回头咱们再聊啊。”嘟——

　　微信响了。

　　——经纪人“乐自横，你今天来公司一趟，解约。”

　　——家长群“@所有人，下周末学校组织科技馆实践活动，每位小朋友3000元报名费，请家长在今天下午5:00前交给班主任老师。”跟着一个群收款。

　　乐自横赶紧转钱，输完密码页面提醒余额不足，她换支付宝往银行卡提现了五千，转过去的时候跟着前面家长复制粘贴“谢谢老师，老师辛苦了。”

　　刘晚还没回消息。

　　“张总，我是小乐，您……”

　　“哟，横姐啊，您可真横啊，昨儿那一场我可都听说了。”

　　“您别这么说，咳咳。”乐自横看着旁边便利店干咽了一口唾沫，赔笑说，“您知道刘晚助理联系电话吗？我有点儿事儿找他。”

　　“怎么着这是？横姐昨天冲冠一怒为蓝颜，今儿个蓝颜就跑了？这也太不够意思了。要我就蹬了这小子，人周少爷哪儿不比他强，他还不知道珍惜。”

　　“张总您说笑了，刘晚说您平时喝茶，特意给准备了点儿今年的明前，您看给您搁哪处房子，还是公司门卫那儿。”

　　“刘晚准备的？我看是你准备的吧。”

　　“不是，真不是，刘晚一直跟我说这些年多亏您照顾他，他心里记着，很敬重您。”

　　张明哼笑一声，“你甭跟我这儿打马虎眼，刘导哪儿把我这个老板放眼里，是我把刘导当祖宗。行了，搁金茂吧。”

　　张明开了金口，乐自横一叠声答应着就上车打火，茶叶搁副驾驶，拿安全带系上了。到金茂的时候太阳正辣，柏油路蒸着弯弯的水汽虚影。

　　老在前挡放着的一把伞没在原位，乐自横打开副驾前面的手扣，也没有，车上三把伞都找不着了，她抱着茶叶盒快步跑去门卫室，搁在外侧桌子上。冷气比上一个小区开得还足，乐自横出一身鸡皮疙瘩，上车打了两个喷嚏。

　　乐自横看一眼手机，两个未接来电，都是经纪人的，“你什么时候过来办手续？速回。”

　　“下午过去，两点到。”

　　“直接去209.”

　　现在中午十二点半，经纪公司下午两点开始办公，离这儿三公里，乐自横开车过去，下午一上班就办，尽快完事儿都省心。

　　她趁上班之前这段时间又仔细看看公司解约注意事项。

　　一点五十乐自横下车，大楼里这个点儿死气沉沉，电梯前头人排队，乐自横不习惯或明或暗的打量，走楼梯上去，遇见一个年轻女人。

　　“静兰。”乐自横叫她。

　　静兰昨天也在现场，两人座位相邻，还聊了几句，听见乐自横叫她，对方加快脚步避如蛇蝎，闪进了旁边卫生间。

　　乐自横只是想把自己伞要回来。

　　209是法务部办公室。

　　乐自横以为多少得等会儿，推门进去人已经来齐了，经纪人林霖靠在桌边和人有说有笑，看见乐自横进来，笑容凝固，声音戛然而止。

　　“林哥，冯姐，我来办手续了。”

　　“嗯，这是你原来合同，这是解约书，在最后一页签字就行了。”林哥把两份文件摔在乐自横眼前的桌子上。

　　乐自横拿起来，一页一页翻看。

　　“你赶紧签完就完了，别跟这儿磨叽，别人还得给你收拾烂摊子去，没闲工夫陪你。”

　　乐自横也不恼，手底下速度一点不变，翻完最后一页慢慢合上，“林哥，这里好像没写我今年到现在的分账，还有我跟咱们公司这儿1%的股份怎么算。”

　　林霖像被踩着了尾巴的鸡，声音立刻高了八度，“你还跟公司要钱，你给公司造成了多大损失还没跟你算呢，公司没钱，都给你赔出去了。麻利儿签字走。”

　　“不签。”
　　乐自横仰脖笑呵呵地说，“要是我有什么问题，违约了，您把之前合同拿出来，咱们该怎么办怎么办，现在是公司主动和我解约，我不要赔偿金就只拿自己的分账，已经很够意思了，这钱你一分都别想少我的。”

　　上半年她拍了一个电影，虽然一切麻烦由这部电影起，但电影带来的收入真不低，乐自横算过，分完账还能到手两百三十万，顶得上平常一两年的收入了。

　　这钱她不可能放。

　　“没钱，你爱上哪儿要去上哪儿要去，你要能把丢了的约签回来我一分不要都给你。现在，没钱。”

　　“有没有是你的事儿，该我的一分都不能少。”
　　“出来做事儿都是图养家糊口，我也不想弄什么鱼死网破实名举报的事儿。”
　　乐自横说，“我大学毕业就考了司法考试了，甭想跟糊弄别人似的吓唬我。周仁我都得罪了，我怕你们什么。”

　　林霖明显被噎住了，他和冯姐对视一眼。

　　主要乐自横情况比较特殊，她签约的时候公司页刚起来没多久，她当时有点小名气没签缺德合同，而她以后也确实不可能在这行继续干下去了，更是没什么顾忌。
　　所以公司愿意捧一些没上过什么学的小孩是有道理的，像乐自横这种，她想干点什么，说不定真能干出来。

　　乐自横欻欻欻抽着纸巾擦鼻子，把空调温度往上调到二十六，大模大样坐下了。

　　林霖说，“你是真不打算在这行混了，一点儿后路不留？”

　　“钱打我账上，我解约。”她打了一个喷嚏，“我在公司这儿多留一天。你们就多一天麻烦，损失的不是我这一点儿，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我现在无业游民一个，你们也说了我是扫把星，我在这儿留着耽误你们的事儿，不耽误我的，我项目都黄了，又没有什么别的艺人要带，我耗得起。”

　　林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她一遍，“行啊乐自横你行，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唤。”

　　钱到账，一分不少。

　　乐自横签字按手印解除合同，拿着自己那份合同退出办公室，“谢谢林哥这几年照顾。您忙，我走了。”

　　到办公室门口又打了一个喷嚏，她顺手拿走一包纸巾。

　　从地库开车出来才两点半，外头阳光满照，金灿灿铺了一地，乐自横眯了眯眼，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出道没多久就把经纪约签在这儿了，从二十二到三十，一个多小时也就完事儿了。

　　拧开家门钥匙，她又打了一个喷嚏，中午没吃饭，现在也不想吃，她洗了个澡，懒得吹头发，靠在床边不知不觉睡着了。

　　电话铃声响起，乐自横昏昏沉沉，听见铃声哆嗦了一下，强撑开眼皮。

　　“喂。”

　　“乐自横，我告儿你，你现在低头还来得……来得及。”周仁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周仁似乎喝了酒，有些醉了，电话另一边背景音嘈杂，他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大呼小叫里。

　　不是刘晚。

　　23：01

　　乐自横摁断了电话，翻了个身。
　　她可能生病了。
　　又响。

　　乐自横挂了之后关了静音，没息屏的时候，收到一张照片。

　　刘晚趴在酒桌上，露出半张苍白的侧脸，眉头紧蹙，面前倒着立着五六个酒瓶，至少两个已经空了。

　　乐自横腾地从床上弹起。

　　刘晚还没把她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她一边穿衣服一边给周仁打电话，第一次电话接通被挂断了。

　　打到第三次周仁才接。

　　“你们在哪儿？”

　　“在哪儿？谁知道在哪儿。我不知道在哪儿。”

　　周仁喝的有些大舌头，语气慢吞吞，故意吊着嗓子说，“横姐还会主动给我打电话啊，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乐自横深吸一口气，“你们在哪儿，我现在过去，当面说。”

　　引擎声响，牧马人挂好档，咆哮着等一个地址。

　　她听见周仁含糊不清的笑，“哟，横姐急了？急什么？”

　　“你不是跟我傲吗？挂电话啊？”

　　乐自横说，“您看咱们有什么误会当面说说得清楚，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计较。”

　　周仁说了一个名字，乐自横调开导航，牧马人在汇入车流。

　　等红灯的时候她给张明打了一个电话，机械女声回答用户正忙请您稍后再拨。

　　这个角度，她正好可以看见周氏大厦顶停机坪的灯光。

　　周仁不是圈里人，他不用讲任何“规矩”，他背靠周氏和周野就可以把所有人拉进游戏。

　　衙内为非作歹时总有个师爷体察上意出坏主意，凭乐自横的了解，今日的师爷是张明。

　　牧马人一脚油门加速，闯入灯火正盛的钢铁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