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莲》云霏霏

1、〖池中莲之红尘劫〗

　　〖池中莲之红尘劫〗

　　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个时候，我伫立在纯净的池，仰望他。他捻花微笑，伸手弹落我身上的清露，“西天果然不比凡尘，连这池中莲都带着点子仙气。”那时，远远尚未幻化成形的我，在听到这句话以后，居然缓缓的心跳了一下，从此，便注定了劫数。

　　佛祖一脸愁容地打量池中用心培养的莲。雪白的花蕾居然在靠近花心的地方凭空多出几丝嫣嫣的红来。不禁懊悔起来，低头掐指一算，池中莲前生来世种种尽掌手中，良久，才缓缓叹息，“冤孽啊！”

　　一晃便是千年，佛祖因为天宫琐事，许久没有照看池中莲，忽一日，心血来潮，紧皱眉头，没想到，还是错过了，居然没有在莲开的一刻封印其前世种种，难道，一切，都是定数。

　　池中唯一的莲，吸取了日月光华，汲取了池中精华，终于，提前......

　　绽放，束缚被一点点放开，圣洁的花瓣迎着初晨的霞光，带着一点点羞涩缓缓地张开。我有些期待地看向我的主人，如来佛祖，明眉慈目，“莲心生花，本是佛印之相，可惜却因为你一点凡心，提前成形。注定要先经一段红尘劫数，才能洗净这清根。”我不知一向悲天悯地的佛祖为什么会流露出如此懊恼的神色，惟记得他目中若有若无的一丝忧虑。

　　红尘吗？
　　我立在幻原泉上面俯视红尘事事，眉心莲花红印殷殷艳艳，原来佛祖担心的不过是，我会为凡尘中事耽误，怎么可能，立在池中，看尽世事的莲，看尽一千年的莲，怎么会为之所动。温润的弧线出现在绝美的唇角，只在一瞬间，销声匿迹，泉中人已经跃下红尘。

　　远远遥望的佛祖，缓缓地摇头，拾起已经沾染尘埃的佛珠，转身离去。

　　生长在仙池的莲，清冷的莲，落入凡尘的莲，出淤泥而不染的莲，何去何从的莲。

　　〖池中莲之怜生莲〗

　　莲之篇

　　“莲”，一声清脆之极的声音，从层层叠叠的假山灌木后面传出来。我停步，等他急急地跑过来，然后在我的面前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
　　“莲，我们一起去学堂可好？”他漆黑的眸子望住我，几乎要把我吸进去，我一顿才缓缓地说，“那你的书呢？”
　　“啊啊！我的书呢？一定是忘在怜姐那里了！莲你等我，我去拿了就回来，一定要等我啊！”见我微微点头他才急急地跑出去。

　　怎么会不等你，萧。
　　哪一次我没有等你。
　　我等了你，整整一千年呢。
　　又怎么会吝啬这点时间。
　　只是，
　　什么时候，你才会，
　　想起来，
　　我是你的莲啊。

　　“莲啊，为什么总不能在你的脸上看到明显的喜怒哀乐呢，好像不管什么事，到了你面前，也再平常不过。”十八岁的萧，坐在他的红木椅子上，身体拼命地侧向我，死死地盯在我的脸上，不放过我的一丝表情。我见他一脸期待又失望的表情，不忍驳了他的意，便轻轻弯起了嘴角。
　　“哎，”许久，才听他叹出一口气，“算啦，看你这样勉强地笑，难受死了！还是怜姐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样才可爱呢！”他没有注意到我突变的脸色，还在不停地说着，“我说啊，要讨老婆就一定要怜姐这样子的，长得又好看，跟她在一起也一定不会闷......”
　　耳边突然出现巨大的轰鸣，什么再也听不见，听不见他那么幸福地述说着，听不见他口中说着怜姐的好，只听见心口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撕裂。我捂着胸口，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出门，突然，衣袖被拖住，是他？我茫然地回头，看见他在急切地说些什么，可是我什么都听不见，巨大的恐惧让我浑身颤抖。
　　我死死地抓住他，我要告诉他，一定，要告诉他！
　　我要问他，到底还记不记得，一千年以前，他还是上仙的时候，他从数以千万的莲籽中间挑选了我，如此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待我发出幼苗的时候，献给了佛祖。我知道他舍不得我的，不然他不会每年众仙聚会的时候跑来看我，我知道的！可是，怎么会，那一天，他没有认出我！为什么！萧陵！回答我！
　　我不停地张合着嘴唇，吐露自己一直埋在心底的话语。然后我看到了萧的眼神，惶恐的，惊异的，还有，同情的。我猛地捂上了嘴，原来，我失去了声音，在失去听力的同时！

　　我倚在竹门上，静静地等待天空的烟花一朵朵绽放，突然，一朵最大最美的花张开来，是莲！那样圣洁的姿态，那样娇美的颤动，然后，璀璨的凋谢。我轻轻地笑起来，原来，不是你忘记了，而是你，认错了人。怜，莲，明明，叫做莲的人是我，为什么，为什么是她让你想起了莲！

　　颤抖着的雪白手指碰触到额头，一朵莲花突然现了出来，一瓣瓣绽放在光洁的额头，殷红如血。

　　萧泠篇

　　穿梭在热闹的宾客间，我居然感觉不到一点温暖，太奇怪了，我忍不住拍打自己的脑袋。一双温润如玉的手被交在我的掌中，我心中一荡，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的新娘。艳红的喜服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莲，摇曳生姿，配上她秀美的容貌，更是动人。我浅浅一笑，扶着她的手指，缓缓走入喜堂。
　　这新娘便是我的怜，酷爱莲花的怜，虽然以她的姿貌自诩为莲花实在不为过。
　　可是在我心里，只有一个人才配成为莲，那个永远清冷如莲，高洁如莲，柔润如莲，优雅如莲的，莲。
　　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莲，他正站在池塘边，呆呆地看着莲，洁白如玉的肌肤，如画的眉目，我以为，我见到的是，莲中的神仙。可是他却站在我的面前，清明的眸子锁住我的，嫩红的唇间露出一点点皓齿，他说，“我是你的同窗，我叫连汝莲。”
　　似乎从第一眼开始，莲就是那个样子，不管是什么事情摆到眼前，都是从容优雅地面对，然后再从容地解决，永远带着淡淡地微笑，从唇角，一点点溢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我就是喜欢看他那一点笑意，每一次总是要找来找去各种借口，只为了，看他为了我笑，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是，我怎么能忍受，那样的莲，居然会在一天之内，失去了声音跟听力。第一次，见到那么无助的莲，那样的苍白，在我的怀里不停的颤抖着。失去光彩的眸子，不停张合的双唇，怎么能，怎么能见他如此痛苦。
　　我慌张的找到了我的恩师，恩师答应请出他的多年好友，当今圣上的御医为莲诊治，我心喜。恩师却暗示我，怜姐与我的婚事。怜姐是我自小定下的未婚妻子，我自小敬她爱她，可是，可是，莲。
　　也罢，为了他，也为了自己，我怎么可能，让自己如此龌龊的想法，玷污了我的莲
　　那朵，自清自洁的莲。

　　当我举起银缒挑起怜姐的红头巾，喜堂突然安静下来。
　　我回头，是他！是莲！
　　又好像不是。
　　他的眸子流连出千娇百媚，他的唇角挑起万种风情，他的眼睛满是嘲弄，他的额头，一朵殷红的莲。
　　他停在我的面前，停在我跟怜的面前。
　　他突然就笑了起来，我第一次，看见笑得如此开怀的莲，可是却一点都感觉不到他的快乐。

　　怜之篇

　　我叫做连依怜，据说，我出生在莲花盛开的六月，所以，我生来就爱上了莲花。
　　我在父亲开办的学堂后面，开垦了一片池塘，然后，种满了莲花。每当，微风徐徐来，坐在池塘边，看一池随风摇曳，婀娜撩人。
　　我也是在池塘边拾到了莲，那个苍白的男孩子，清冷得像极了我养的莲花。我把他抱回了家，求父亲收养了他。百般疼爱却得不到他一个笑脸的父亲，渐渐地忽略了他。而我，也因为年龄渐渐长，不能亲手照料他。再见到他时，除了他清冷的气质，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美得如此圣洁如此娇艳的，居然会是那个被我捡回来单薄的男孩子。
　　我本想给他一个姐姐应有的温暖，可是他却躲开了，抓紧身边少年的衣袖。我顺着看过去，却见到了萧泠一脸的笑意。萧泠跟我是自小定下的娃娃亲，见面自然尴尬，我立刻红了面，唯唯诺诺地找个借口退了开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泠拖着莲的小手，走进学堂。怎么觉得莲比较像是他的弟弟，我心下难平，于是找了个机会，找到了萧泠，问问莲的近况。没想到，那个萧泠一口一个“怜姐”的叫，还跟我不停地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好莲。
　　我虽然年龄与萧泠相仿，可是女孩子毕竟敏感心细些，于是便常常叫来萧泠问问莲的生活起居，有的时候也聊起学堂的趣事。聊得兴起，我不禁羡慕起他们来。我本来便想要学写字，偏偏父亲不肯教我，这下刚好，便逼着萧泠日日教我。本来，也想过要避嫌，不过，反正早晚是他的人，也就罢了。萧冷往这边跑得勤了，反倒是引起了父亲的注意。
　　终于，我们提前举办了婚事。
　　在面前的头巾被掀开的瞬间，我不知道在萧泠的眼中，流露出的到底是惊异还是悲伤，总之不是应该有的喜悦。因为，我扭头，看见了莲。
　　他的额头出现了一朵好像红莲的伤痕，又或者是印记？他的嘴角流淌着嘲弄的笑意，他缓缓地逼近我，不，这才不是莲！我感觉背后渐渐渗出汗来，然后他冷冷地说，“姐姐，愿你跟姐夫，百年好合。”
　　他冲着不知道是什么方向，绽放最后的笑容，然后他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夜，萧泠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冲去池塘，拔光了所有的莲。我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虽然心疼得紧，可也不好太苛责他。日后我想要在种莲都被他拒绝，我见那昔日美丽的池塘，已经变作了烂泥，一狠心，便命人填了。
　　又过了两年，萧泠对我渐渐好起来，不再像以前那么冷漠，只是，莲之一字已经成为他的忌讳。
　　这年的六月，我在床榻间挣扎了六个时辰，才诞下一子。此子肌肤如脂，眉清目秀，只是，额头血流不止，却一声都不出，稳婆说是出生时不小心割伤的，至于为什么不哭，便不得而知了。
　　当时在外经商的萧泠，匆匆赶回，小心翼翼地捧他入怀，许久，才叹出一口气，“怎么你还是如此......”一语毕，此子大声哭起来，再也哄转不过来。
　　三日后，此子哭声渐渐停下来，声音已经嘶哑。
　　五日后，此子额头伤疤渐渐脱落，只是，留下的皮肤，依然带着殷红的痕。
　　百岁之日，萧泠为子定名为，“萧连”，我心下一震，佯装无事抱过小连，只见小连对着我咯咯笑个不停，额头伤疤宛如一朵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