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梦生》寅玄

3、落红春生

　　陆林公司正处于项目密集期，若水云的工作越来越忙。她每天几乎一到公司便开始忙碌，一直到下班都还做不完，多半时间都要加班。等她回到家里，往往都九十点钟了。一进家门，她总是习惯性地先去儿子房间，这个点儿子多半已经睡着了，看着儿子那含着微笑的稚嫩的小脸，她再辛苦都觉得十分满足。而母亲总能在她从儿子房间出来时，凑巧地端上热乎乎、香喷喷的饭菜。她最爱吃母亲做的饭菜，她觉得那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都一个月了，你每日加班到这么晚，瞧瞧都瘦成什么样儿了！”叶聆坐在桌子对面看着女儿吃饭，心疼地道，“就不能不那么拼命吗？”
　　“妈，这不是公司业务广项目多嘛，不加班哪能做得完呀。领导说了，季度末要给大伙发奖金，我的奖金应该有不少呢！”若水云兴致勃勃地说道，看起来一点都不累的样子。
　　“给发奖金，就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了？”叶聆道，“你看看，都快十点了，现在才吃晚饭，每日都这样，时间长了，胃定受不住。我瞧着，你早晚得把自己累出毛病来。”
　　“妈，您每日都要这样讲，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妈，您饿不饿，要不要吃一口？”若水云夹起一块豆腐送到叶聆嘴边道，“啊，吃一口吧，妈妈做的豆腐最好吃了，比山珍海味都要好吃很多呢。嘻嘻……”
　　“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像个娃娃，你看这嘴角，还总粘着饭。”叶聆说着伸手将若水云嘴角的两颗米饭粒抹去，柔声道，“莫与今天可乖了，帮我摘菜洗菜的。你说这孩子，怎么跟他那个混蛋……咳咳……区别那么大！”
　　叶聆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不应该在若水云面前提起无重，无重给若水云带来的伤痛太多太深沉了，于若水云而言，无重是个不该提的人。若水云正夹着西红柿往嘴里送，听到叶聆提到无重，她拿着筷子的手抖了抖，接着就像没听到似的将西红柿缓缓地送入口中。
　　叶聆赶忙打住，斜眼偷偷瞟了眼若水云，继而话锋一转道：“哈哈，我今日和你爸带着莫与去广林公园玩了。这不是暑假嘛，我想着总不能让孩子老呆在家里，是吧，得经常出去溜达溜达。我和你爸这老胳膊老腿的，也得多活络活络。莫与这孩子，可真惹人疼！”
　　“那挺好的，你们是应该多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家里。我爸呢？睡啦？”
　　“睡啦！不到九点就睡下啦。估计是今日路走多了，累着了。这老东西，还说什么他不累啊，还能多走一段啊，还能跑啊……还跑呢，这不，这么早就睡着了。”
　　“我爸还这么喜欢吹嘘啊？噢，妈，我吃好了，去洗碗了啊。您今日也累着了吧？莫与调皮，估计又是上蹿下跳的没少淘气吧？”若水云碗里的饭还没有吃完，就要收拾碗筷，准备去洗刷了，“您去歇息吧。”
　　“你放着，妈妈来洗。你快去洗漱睡觉吧。”叶聆笑呵呵地从若水云手中夺过碗筷，边收拾边道，“你这忙活了一天，够累的，妈妈退休以后整日没事干，闲得发慌，还好有孙子闹腾着，要不然一天天的得有多闷。”
　　“妈，那辛苦您了！”若水云看着母亲忙碌的样子，心里暖融融的。
　　是啊，她是需要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然后上床好好睡一觉。今天忙了一天，委实累坏了！但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一直闪现着在医院病房里那个诡异的夜晚，还有那个真实到仿佛不是梦的梦境……

　　陆林公司的业务依然忙碌，若水云自然也是忙碌如常。她身高一百六十五公分，体重四十八公斤，身形本来就单薄，但一旦忙碌起来，却似乎不晓得累，瘦弱的身影穿梭在公司里里外外，却是一把好手。
　　“你停停，停停，水水，你歇会，成吗？”徐泠拉住正在疾行的若水云道，“说你拼，你当真是拼，瞧瞧你，不到一个月，这人整个又瘦了一圈！你需要休息。休息，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何况你一个弱女子！”指着若水云身体上下，撇着嘴巴，摇着头。
　　“弱女子？”若水云质疑地道，“菱角，你可莫要乱讲，我都多大岁数了，还弱女子？那些都是形容含苞待放的花苞儿的，懂不懂？用在我身上，委实不搭，不搭！”
　　“谁说的？当然不是这样啦。就你这弱不禁风，柔柔嫩嫩的样子，不是弱女子，还会是什么，真是！”徐泠道，“那要不喊你女铁人得了。铁人耶，行了吧？就算是铁人，也有停下来上油的时候，对吗？”
　　“我真的没事，你看，我好着呢。”若水云微笑地道，“我觉得最近能吃能睡，比以前还结实了。”
　　若水云与徐泠虽是同事，但长时间相处下来，却成了好朋友，比其他同事都要亲近。
　　“什么？结实？你？都瘦成麻杆了，还结实？想什么呢！”徐泠杂咋呼呼地道，“快来唠唠，你最近有没有……啊……那什么？”
　　“什么？”若水云莫名其妙地道。
　　“还能有什么，终身大事呗！”徐泠道，“快说说，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都哪跟哪啊，我哪有那心思，整日一大堆事就够忙活的了。”若水云嘴上虽这么说，但那个梦不自觉又闪现在脑袋里了，“我得走了，手头还有一堆文件等着处理，大魔头还等着看呢。噢，对了，晚上下班一起吃饭啊。”
　　“吃饭？你可莫逗了！大魔头能让你按时下班才怪呢！哎，本来就是个工作狂，又遇上个更加工作狂的老板，真有你受的！”徐泠摇摇头道，“这丫头，何时能为自己考虑考虑！”

　　若水云整理完一摞文件，抱着文件夹一路疾行去了路林丘的办公室。
　　“嘚嘚嘚”，若水云敲响了路林丘办公室的门。
　　“请进。”路林丘道。
　　“路总，这是您要的微然项目的方案。”若水云道，“这是生和公司的一些资料。”
　　“拿过来吧。”路林丘淡淡地道。
　　若水云走到路林丘办公桌前，将文件放在办公桌上，恭敬地道：“路总，那我先出去了，您有事，随时喊我。”
　　“等等。”路林丘看了一眼刚被若水云放在桌子上的文件道。
　　“路总，您还有什么吩咐？”若水云道。她尽量镇定神情，但路林丘还是一眼就瞧出来她那想要极力隐藏的局促。
　　“坐吧。”路林丘向杵在原地的若水云，淡淡地道。
　　若水云看了看路林丘，没有讲话，而是轻轻地走到左边的沙发边，缓缓地坐在了沙发上。那是一组黑色的商务沙发，放在路林丘这个装修简洁大气的办公室里，更是加强了办公室严肃威整的风格。若水云坐在沙发上忐忑不安，不晓得路林丘让她等什么，因为这向来不是路林丘的风格。路林丘一贯的行事作风是让员工放下文件便即刻离开，他择时看完文件后再根据需要叫相应员工过来沟通。此次，若水云刚放下文件，他连看都没看，就要若水云在旁边等着，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若水云有些担心，心下想道：“是我整理的那些资料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这项目有什么问题？亦或是我的工作出现了什么问题？老板看起来这么严肃，是要训诫我吗？”
　　她越想越觉得不安，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不禁越握越紧了，然后静静地等待，等待着路林丘看完资料后，对她大发雷霆或是进行训诫，她从在陆林工作了两年的经验中，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两年了，若水云成为路林丘的助理已经整整两年了。这两年来，若水云见惯了路林丘对着公司同事大发雷霆，训诫，或是指责。当然有时候，他也会给予同事表扬和嘉奖，但表扬的次数却是极少的。
　　若水云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成为路林丘的助理的，那时候路林丘的助理不知因何辞职了，若水云入职刚满三个月，刚刚转正成为正式员工，人事经理陈木便走过来道：“若水云，以后你不用在营销部了，去行政部吧。”
　　“啊？”若水云以为自己听错了，询问道，“我？去行政部？”
　　“是的。”陈木道。
　　“陈经理，不好意思，我想了解一下，为何要我去行政部？我入职的岗位是营销员，与行政部的工作区别似乎有点大。”若水云想弄清楚公司将她调去行政部的原因。
　　“这个嘛，你无需知道。你若同意，一会儿便搬去行政部吧。”陈木面无表情地道，“若你不同意，那也不必再呆在营销部了。”
　　“这是……”若水云怯生生地道，“何意？”
　　“意思就是，你若不去行政部，今日便是你离职之日。”陈木一字一顿地道，“当然，该给的补偿，公司一分不少都会补给你。是去行政部，还是离开，你自己选择。”
　　“我去！”若水云一听不去行政部，便要被辞退，当下急了，不假思索地道，“陈经理，我这就去行政部。”
　　她不想失去这个工作，这是她面试了五六家企业，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一个岗位。若她拒绝了，那便意味着要立刻失去这个得之不易的工作机会，然后重新开始漫长的求职生活，这是她不愿的。
　　“你考虑清楚了？”陈木依旧面无表情地道。
　　“考虑清楚了。我觉得我还挺适合做行政工作的。”若水云呵呵傻笑道，“我这便去。马上去。”
　　“跟我来吧。”陈木仍旧面无表情地道。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若水云刚一转正，便被调岗了，而且还是从营销部调去了工作性质完全不同的行政部。更令她吃惊的是，她在行政部的岗位是陆林公司老板的直接下属，也就是路林丘的助理！
　　两年过去了，她依旧无从知晓，当初公司为何要给她做这样的岗位调整。

　　“还可以。”路林丘将若水云交上来的文件都看完了，轻声道，“只是这个，需要再调一下。”
　　路林丘说完，见若水云没有应声，便抬头朝若水云望去。若水云正呆呆地看着前方，仿佛压根没听到他方才的话。
　　“这个，需要再调一下。”路林丘提高音量道。若水云依然没有反应，路林丘皱起了眉头，不再讲话，而是起身朝若水云走去。
　　若水云觉得眼前忽然有个东西挡住了视线，不禁一惊，立即从回忆中抽过神来。这才发现挡住她视线的正是路林丘的双腿，路林丘已然站在了她跟前。若水云吓得腾一下站了起来，却因起身太猛，距离太近，“砰”的一声，她的头顶便撞到了路林丘的下巴上。
　　“啊！”若水云摸着头顶，低着头，吃痛地叫道，“对……对不起，路总……我不是故意的！”嘴上这么说着，心下却想道：“他的下巴究竟是什么做的，痛死我了！”
　　路林丘没有讲话，若水云隐约地觉得他正在盯着自己看，这令她更加害怕了，不敢抬头，连声道歉：“路总，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您离的这么近……我，我……都怪我，对不起！”一失往日的镇定，语无伦次。
　　若水云讲完，路林丘仍然没作任何反应，空气足足凝固了十几秒，他方才似问非问地道：“工作时间，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若水云极力要求自己镇定下来，不似方才那般慌张了。
　　“微然项目方案中那组数据，你再调整一下。”路林丘没有移动脚步，依然站在原处，面无表情却音调极轻地道，“你做的这组数据有些激进了，我的看法可没那么乐观。”
　　路林丘靠得太近，若水云刚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劲来，这会儿便又局促起来，她轻轻地往旁边挪了挪，与路林丘拉开了一点距离，讲道：“好的，路总，我马上去调。其他地方，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若水云的动作被路林丘尽收眼底，但他依然没有移动，而是轻声说道，“今天你加会班吧，把这组数据调好后，再将长广项目的资料拿给我看一下。”
　　“好。”若水云见路林丘没有发怒，也没责备她，便晓得这次算是躲过了一劫。于是，她轻轻仰起头，看向路林丘的脸，却发现路林丘也正在看着她，他脸上的表情平静极了。若水云疑惑地对上了他的眼睛，她觉得那双眼睛里似乎有着某种东西，那是一种她不曾见过的东西，也是一种她读不懂的东西，正悄无声息地漫向路林丘那平静无奇的整张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