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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贞洁烈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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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蝶只当这是醉话,笑而不语。
发呆的功夫,傅琮和梁蝶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传来——
“自从来了定都,真他娘的窝囊,说话要轻声细语,走路要款款碎步,吃饭要细嚼慢咽!定都的姑娘怎么没被这些规矩累死呢!”沈如意猛地拍了拍桌子,幸而她收住了力气,这才保下了这张可怜的小木桌。
傅琮面色复杂地望着沈如意,他趁着沈如意没注意,小声问了梁蝶一句,“其实我有点好奇,她那力气……”
梁蝶有些不好意思,“玉儿她……天生神力。”
“从前在军帐中,能够同时撂倒三个成年大汉。”
傅琮五味杂陈,片刻后,他一声轻叹道:“这当真是奇女子啊!”
奇女子人呢?
奇女子已经醉了。
奇女子沈如意不知从哪儿捡到一根树枝,走到了院子中间的空地上,将树枝当做剑,一声呼和,正准备摩拳擦掌大干一场。
“看招!”
沈如意一只手背在身后,握着树枝的那只手强劲有力,手臂笔直,就见她的神情坚毅,神色之认真仿佛她握的已经不是一根普通的树枝了,而是一把名剑。
她的动作极快,傅琮捏着酒杯,不知不觉就看呆了。
夜色下沈如意双腿凌空,只用一根树枝就撑起了整个人的重量,她的脚尖轻踮,犹如一只翻飞的蝶,衣袂纷飞,翠羽明垱发出了叮叮当当清脆的撞击声,轻盈、灵动,但树枝划破夜色,其声响却又如此震撼。
傅琮的目光逐渐落在了沈如意身上,最后落在了她那双布满狡黠的眸子上。
沈如意笑的开怀,她得意地朝傅琮抬了抬下巴。
“傅公子,你可知玉儿这性子,初来定都时吃了多少苦。”
“看得出来。”傅琮不用猜就知道,就沈如意这野猴一样的脾性,绝对入不了定都那群贵女的眼。
他喝了一口酒,沈府下人们酿的米酒,味道甘甜,但后劲却足,傅琮喝了几杯,就感觉有些头脑发热。
“梁小姐,在下其实万分好奇,沈将军我也见过,那委实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我看他那疼女儿的劲头,不像是个拘泥于世俗一定要女儿成亲的父亲,可若不是为了世人闲言,我又实在想不通,沈家为何如此着急沈如意成婚一事?”
有些话以梁蝶的身份,其实不便说。
但要等到沈如意那个死丫头开口,估计沧海桑田都过去了。
不远处耍够了树枝的沈如意又蹲在梧桐树底下玩蚂蚁去了,这就是一个稚子心性的小丫头,成亲,在此之前谁能想到沈如意这就要为此事发愁了呢?
梁蝶简单地将和亲一事讲了一通,傅琮虽然有些微醺,但不至于听不懂。
听到后面,他甚至还感慨地点了点头,道:“若我有女儿,也是不愿意将家中小女嫁到千里迢迢的大夏,此生不复再见。”
梁蝶很是感动,“傅公子能这样想,当真是君子。”
自古以来,牺牲女子一生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换取家国和平,似乎人人都觉得理所应当。
傅琮摇头,“非也。”
他从桌上抓了一把花生米,慢悠悠地说道:“和亲看似是最便捷的方法,可妥协之下怨怼只会越积越深,且两国相争在前,若我大周女子去了大夏,该当如何自处?更何况……”
傅琮意味深长地望着沈如意,“沈将军在岭南,只怕杀了不少大夏将士吧,沈如意要是去了大夏……啧啧啧,指不定要被怎么欺负呢。”
武将的女儿被送去和亲,那就相当于打断了将门傲骨。
傅琮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我还有个问题,”傅琮眯着眼睛,慢吞吞地问道:“沈如意瞧着模样也还行,怎的拖到如今还未议婚,非要等到陛下将和亲的圣旨砸到头上来了,才想着找夫婿。”
梁蝶语气无奈,“沈伯伯疼爱如意,从前也不是没有人上门提亲,但都被沈伯伯打了出去,再加上如意玩心重,人前还能装装样子,人后……人后你看她什么时候消停过?沈伯伯也不放心她嫁人。”
“难道沈将军还想着养她一辈子吗?”饶是傅琮这样的浪荡子,也被沈家的家风震惊到了。
“嗯……若不是出了和亲一事,想来是有这个打算的吧……”梁蝶不确定地说道。
傅琮刚想感慨,就听见梁蝶笑着道:“定都那些人从前嘲笑我和如意从岭南来,没规矩,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野丫头,可我只觉得,她们过得都没如意快活,做人么,自个儿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傅公子,你说呢?”
是这个理。
傅琮在岭南浪荡二十载,他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到头来还不是由着他当一个败家子。
说起来,他和沈如意,还真是两个异类。
一个人前尽心竭力地扮着守规矩的大小姐,一个人前本本分分地当着纨绔浪荡子。
至于人后……
都是千年的王八,比的不就是谁比谁更能装么。
发呆的功夫,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啜泣声。
细若蚊吟,仔细听只觉得这声音格外委屈。
傅琮大惊失色,这怎么还哭了呢?
梁蝶赶忙走到沈如意跟前,蹲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脑袋哄道:“好了好了,咱们回屋去啊。”
沈如意摇头,“不要,小白生病了,呜呜……我要带它去看大夫……”
她眼角挂着一串泪珠,眼眶通红,傅琮也凑到了跟前,弯腰打量着沈如意,见她睫毛上挂着泪滴,还动手捏了捏。
眼泪像珍珠似的落在了他的手掌,傅琮的手好似被烫了。
他匆忙收回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侧头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醉了。”梁蝶费力地将沈如意拉了起来。
“这是醉了发酒疯?”
梁蝶不悦地瞪了傅琮一眼,“如意只是醉了情绪欺负比较大。”
发酒疯,说的多难听呢。
梁蝶搀的艰难,她朝傅琮招了招手,“来来来,帮忙搭把手。”
傅琮摇头,“男女授受不亲,不大好吧。”
很好,贞洁烈男的牌坊可以钉死在他们傅家了。
沈如意歪歪扭扭地走在石子路上,傅琮好歹没有那么丧心病狂薄情寡义,他虽然没有帮梁蝶搭把手,但还是一路跟在了后头,要是沈如意真摔着了,他也能帮忙扶一下,当然,也只是一下而已。
人没摔死就和他没关系。
沈府后花园有一方小池塘,夏日荷花枯败,秋月照在了池水之上,偶有一两只跳蛙从荷叶上跳过,弯月仿佛被池水割碎了,然后又轻轻柔柔地合在了一块。
沈如意走到池塘边就不动了,她好奇地望着池中弯月,“月亮怎么挂到我家来了呢?”
“说什么呢?”梁蝶问道。
沈如意伸手,脆生生地说道:“叫个人过来捞月亮呀,咱们沈府进月亮啦!”
月色下,沈如意的目光清亮极了,傅琮倚靠在树旁,饶有兴趣地望着她,沈家这个宅子,其实丑的很,后花园景色寥寥,秋无百花冬无雪,可此时此刻,沈如意和梁蝶并肩站在池边,傅琮只觉得美人如斯,秋月无边。
他勾了勾唇角,一时没忍住,漏了点笑声。
沈如意立马就注意到他了,她双手叉腰,吩咐道:“你过来。”
傅琮挑了挑眉,眼下倒是听话,沈如意一说他就动了。
他走到沈如意跟前,弯腰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沈如意琢磨了一会,才道:“下去,把月亮捞起来。”
傅琮哪里肯,他站直了身子,刚和梁蝶说‘她醉的不清还是赶紧送回房洗洗睡吧’,就听见噗通一声——
沈如意一把拎起傅琮,把他给扔进了池塘中。
惊起蛙声一片。
银铃一般的笑声落在了夜色之下。
池塘水浅,傅琮只在被沈如意拎下去的那一瞬间没站稳跌倒在了泥潭中,但他很快便站直了身子,池中的水堪堪淹过小腿,他扒拉了一下挂在脑袋上的枯叶,刚想发火,抬头就对上了沈如意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仿佛漫天星河倒映在了她的眼中,熠熠生辉。
沈如意凑近了几分,脑袋就杵在了傅琮眼前,甚至傅琮能够清晰地闻到沈如意身上清甜的栀子花香,香粉扑鼻而来,他咽了咽口水。
“你怎么不去抓月亮呢?”沈如意嘀咕道。
傅琮大步迈出了池塘,带出一片稀里哗啦的水声,沈如意不依不饶地要池塘中的月亮,梁蝶拦不住她,眼瞧着沈如意自个儿都要跌到池塘里面去了,傅琮凶巴巴地喊了一句:“别乱动!”
说不听,只好上手了。
傅琮一把将沈如意扛在了肩上,那夜逃走,他就是这样被沈如意扛着回的院子,风水轮流转,沈如意,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傅琮使坏地颠了一下,趴在他肩膀上的沈如意嘟嚷了几句,傅琮只来得听清一句‘难受’,紧接着他只感觉背部一热——
“呕……”
沈如意挂在他身上,吐了个酣畅淋漓。
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味道,傅琮刚准备把沈如意扔到地上,梁蝶叫住了他——
“傅公子!前头就是如意的院子了,我让下人备好热水,你去洗洗吧!”
傅琮屏气,面无表情地把沈如意扛回了院子。
他上辈子肯定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遇见沈如意这个祖宗。
沈如意醉酒后实在闹腾,梁蝶和傅琮一晚上没睡,尽守着她了,天光大亮之际,傅琮顶着黑眼圈,麻木地说道:“日后我再让她碰酒,我就是她孙子。”
这一晚实在折腾,傅琮和梁蝶都累了,一个睡在外间一个睡在隔壁书房,日头高照,沈如意的院子还是静悄悄的。
到最后先醒的竟然还是沈如意这个醉鬼。
昨晚的事断断续续浮现在了脑海当中,沈如意揉了揉脖颈,只觉得一片酸疼。
外间梁蝶躺在榻上睡得安稳,沈如意没有吵醒她,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苹儿候在廊下,见她出来了,轻声道:“小姐昨夜喝了酒,奴婢去端一碗甜汤过来么?”
沈如意点点头,宿醉过后的嗓子眼干得能冒火,她坐在院子里头发呆,见书房门虚掩,随口问了句:“书房里头有人?”
苹儿将甜汤放置在沈如意手边,“昨儿傅公子宿在了书房。”
哦?
沈如意起身,拍了拍手上,“他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苹儿没敢说昨晚沈如意发酒疯的事情,只是道:“昨晚上小姐您喝了些酒,傅公子担心小姐您出事,便过来守着您了。”
沈如意压住心底的小得意,哼道:“算他识相。”
“既然如此,咱们也给他端一碗甜汤去吧。”
苹儿心虚地哎了一声,没敢看自家小姐得意洋洋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