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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扶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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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靖 顺佑元年
云阳王在封地私囤兵械，陛下震怒，派玄甲骑前往彦城捉拿云氏一族归东都，云阳王携全城顽抗十余日，九月初九彦城破。
玄甲骑不入城反堵其门，以麻布裹箭，淋上油脂再用弩射之，城内火势四起沦为炼狱。
云阳王夫妇于城墙自尽，郡主云慈及影卫葬身火海，再无踪迹……
***
云慈又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像鱼虾在腐水里泡烂的酸臭味。借着稀疏的月光，她看清了所坐的船，还有——船头正奋力划浆的姑娘。
十三四岁，黑黑瘦瘦，握浆的手掌交错几道又长又深的疤痕，察觉到船尾投来的目光，她停下来朝坐在船尾的‘斗篷’看去。
斗篷经过烟薰火燎早失了原来的颜色，镶边的定珠也掉了七七八八，余下的三四颗用金线吊着，风一吹，它们便在前襟乱颤。
是上乘的贝珠，价值虽比不得夜明珠，但贵在精巧，色泽昳丽，在日头下可闪七彩光芒，是以价格不菲。
大户人家的女眷最喜欢用它点缀钗环首饰，用它直接给衣物镶边的，整个大靖也挑不出一双手来。
这几颗就能保她今后不用下海……她将斗篷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速度快到自己毫无察觉，却被船尾的云慈捕个正着。
又盯着珠子瞧了好一会儿她扬手比划起来。
许是被珠子传染的缘故，她的手跟着微微发颤。
“已经离彦城很远了。”
温糯的嗓音压得低低的，缓缓道出她的意思。
哑女点几下头，欲再比划，被船尾的声音抢了先。
“天一亮，我们就靠岸。”
哑女停在半空中的手僵住了，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数息后正欲活动手指，温糯的嗓音再度传来：“水路转陆路，我一定会带你去个旁人找不到的地方。”
哑女瞳孔陡然睁大，怎么会……一模一样！
她偏头，想看清斗篷下的脸是何神情，船尾的人像会读心术率先有了动作。
“呵呵，”云慈低笑两声仰起头，她大半张脸匿在阴影下，根本瞧不清神情，只能从外露的桃花眼中猜测她的心情——不错？
哑女揉几下眼睛，她的父母刚刚惨死，族亲尸骨未寒，还能笑得出来？
再朝她看去时，桃花眼中的笑意更甚，可那笑和高兴搭不上边，非要形容的话，倒像极了北地觅食未果的豺狼败兴而归时遇见猎物，嗜血的兴奋积聚在那双眼里，轻而易举就勾出旁人的怯意。
哑女慌忙移开眼神，藏了一路的龌龊心思一点点往外拱，心虚很快堆满整张脸，手也哆嗦得越发厉害，但转念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毕竟卖掉她这件事，世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嘴角僵硬地往上扯，正要打手势便被接下来的话怔住。
“郓州，满香楼。”
……她、她知道……
云慈看着她脸上的笑一点点僵住，不急不恼，语气平静如暴风雨来临前：“在渡口带我离开，不是因为不忍看我死于非命，”
“更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嗯……妹妹。”
“你根本就没有姐妹。”
云慈缓缓起身，每走一步小船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惨叫。
她在哑女身前停下，眼神掠过不停晃动的双手，最终定格在那张写满惶恐不安的脸上。
“老鸨会给你一百两，”云慈故意顿了顿，她俯下身子，眸中笑意不减，但呼出的气息比江上的寒气更让人毛骨悚然。
“你尝过蚀魂散吗？”
闻言，哑女惊得后仰，幸而手腕被她攥了一把才没跌入江中。
寒意顿时在腕间散开，浸入血肉在骨髓中游走，桃花眼中的狠绝却将她定在原地，全然忘了挣扎。
蚀魂散是满香楼老鸨的秘药，专门用来控制楼里的姑娘，凡是服用此药的人，每隔十日就得服一次解药，否则便会经脉断裂而死。
郓州距彦城千里之遥，且处北地，常年受风沙冰雪侵蚀，但凡有门路的都不愿扎根那等腌臜地，更别提矜贵人家的小姐。
云慈不仅知道——还尝过，整整五年。
前世，彦城破后，她上了哑女的船，被卖入满香楼，吃了五年的蚀魂散。老鸨见她歇了要逃的心思，将她带去东都，送入平宁侯府。
“平宁侯府。”云慈嘴唇微微张开，上扬，蹦出的字如蚂蟥虫虱，每个都喝足了血，稍蠕动就会炸得血肉模糊。
——像极了阿莳死的模样。
她的阿莳，在侯府暗牢捱了三天，血染过满墙的刑具，漆黑的夜里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
这会儿，云慈仿佛嗅到侯府暗牢的气味，搀了血腥的潮气将她从头兜到脚，细密严实，实难脱身。
她由着血潮在脑海肆虐，又带她回到写满绝望的暗牢。
潮湿、晦暗、血气熏天……
四周很静，稻草被压弯时的窸窣声听来犹为刺耳，牢房内的地砖上赫然印着两条长长的血痕，从门口至相邻牢房的铁栅栏，血痕的主人披头散发，正颤巍着双手想穿过栅栏，声如蚊蝇，断断续续：“小……小人来……来晚了……”
没等到回音的她梗起脖子，抬高下巴看向栅栏那头蜷在角落的黑影，这个动作像是用尽她所有气力，指间的颤栗袭卷整个身体，数息后，颤栗消失，转为僵硬。
满是血污的手指僵在半空，就在一点一点往下坠的时候，一直不动的黑影冲过来握住她的手，沙哑的嗓音充满颤意：“阿莳，不晚的，从来都不晚。”
月明星疏，江面上将将腾起的薄雾被江风吹散无形，云慈回过味，慢慢对上哑女惊恐的眼神，像在看她又不像，呢喃道：“真的不晚呢，阿莳。”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哑女张开嘴巴使劲摇头，未及挣扎腹部忽感剧痛，腕间的寒意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让人绝望的寒冷。
‘扑通’
血水溅进船身，云慈扯下斗篷上的贝珠，看也不看就扔入水中，好像拿在手里的是秽物。
她眉眼含霜地望着江中扑腾的水花，待它越来越小才拿出包袱中的路引文凭，一字一顿道：“扶疏，江郡人士……”
***
顺佑五年立冬
郓州城内的风像狱吏手里蘸过辣椒水的马鞭，抽在人脸上火辣辣地疼，行人捂紧双颊跑起来，慢一步就会被后头嚎叫的恶鬼抓住扒层皮。
顷刻，街巷响起此起彼伏的关门声。
唯有绣巷尽头的青杳酒肆敞着半扇门。
胡姐坐在抵门的石墩上，双手交叉插进袖口环紧膝盖缩成一团，脖子却伸出去老长，眯着眼睛紧盯巷口。
郓州靠北，往年重阳节后便会下雪，今年倒是反常，昨日还只需穿长衫，今儿离了棉衣就没法活了。
她看看乌沉沉的天，叹道：“这雪再不下，今冬铁定难捱。”
“二掌柜还在等呢？”
说话的是斜对门灯笼铺的李娘子，她跟着胡姐的目光瞅了几眼，愣神的功夫，风将货架上的纸灯笼搅成一团，她赶忙伸手捞了一把，语气带了几分急促，“你家大掌柜是个神人。”
话音未尽，灯笼铺合上最后一块木板，粗沉的声音由内传出：“出不了事！”
胡姐笑了笑对此不置可否，大掌柜扶疏确实不一般。
她来青杳酒肆的那年和今年一样，雪下得晚，但凛冽肃杀的寒意却将人困在屋内，酒肆的生意因此一落千丈，传了几代的营生险些就要断在她手里。
幸好扶疏来了，那个在江郡打渔为生——她的远房外甥女扶疏……来了。
在此之前见到扶疏还是一年前的盛夏，她给满香楼送完货转道来酒肆，那天客人多，她们没时间寒暄，只匆匆见过一面。
真是女大十八变，才一年，黑瘦柴丫头长成了好看的糯米团子。
更稀奇的是她不打渔改酿酒，且技艺比三十来年的老师傅不知高出多少倍。她起过疑心，但扶疏文凭路引一应俱全，她还请大夫来瞧过扶疏的嗓子，被烫伤的痕迹可作不了假！
大夫确认过后，她彻底放下心。
她没什么可图的，仅有的一间酒肆连糊口都难，要不是有扶疏在，青杳酒肆早就易主了。
至于李娘子喊她大掌柜——
郓州不比东都，里头鱼龙混杂乱的很，女子抛头露面易招是非，扶疏的样貌又十分出众，曾在王公家侍奉的老婆子都叹，若扶疏是个能言语的，那后宫也进得。
生意日渐红火之后，客人之中多了不少地痞无赖，她一个平头百姓斗不过，只能对外称扶疏是酒肆的大掌柜，怕这个身份吓不住他们，她又编出许多故事来，话说一半另外一半让外人猜去。
流言传来传去，传回她耳中的扶疏竟成了世家贵女，因庶出，口不能言，便被谴到数千里之外的边境小城，总有一日要回去的。
如此，进出酒肆的客人少不得恭敬起来，偶尔遇上她还依礼道句：“大掌柜安。”
突然一阵狂风灌进巷内，胡姐身后的木门发出痛苦的哀号，她往后挪了挪把门抵紧墙面，视线没偏分毫。
扶疏这趟出门半月有余了，每隔几个月她就要出趟远门，最多不超过十日，前些天来信说立冬便回，眼下天就要黑了，怎么还不见身影？
“二掌柜，二掌柜……”一道身影冲到酒肆门前，胡姐认得他，是给扶疏驾马的小右。
“怎么就你一个，大掌柜呢？”胡姐急忙站起来问道，他显然跑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只顾摆手，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回道：“大、大掌柜被、被守备大人拦在城外了……”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灌入肆内，眨眼功夫，她的手上已多了把柴刀。
“领、我、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