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星辰》酒空雪

2、第一章 疆场（上）

　　魏孤城呼出一口气来，在空中凝成白雾。

　　周围白雪纷乱，风冷得刮人骨头，大部分兵士都进了帐子去抵御寒风、保存体力，只魏孤城一身挺拔军装站在风口，竟是毫无所觉一般。

　　他抬起头，遥望风雪之后那座灰色的高墙。

　　“生死海。”魏孤城轻声念着这个成为东原那帮高层心头刺的词，“一墙隔生死，好名字。”

　　确实是隔了生死的。那座高墙之外，渺无人烟的数十公里横着无数早已冷硬的尸骸，惟有这么个城矗立在这广袤死地之中，护着其内的生人。

　　自魏孤城所带的这一支小队驻扎城外，已过去了一周的时间了。期间他们也与生死海爆发过冲突，不过对方以守为攻、死守城内，是以双方都并无多大的死伤，只是僵持。

　　但人家守在城内，供给军备一应俱全，最不怕的就是僵持，而他们这远征至此的小队却是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他们要速战速决，才能达到他们来此的目的；甚至也只有这样，才能在这片风雪间活下去。

　　此战已是迫在眉睫。

　　魏孤城其实早就想好了破城的法子，只是此举一来过于自负，二来若是不成，这一队出生入死的战友都得一并搭进去。纵然他们也已经本无退路，可临到这个关头，魏孤城还是踌躇了起来。

　　他今年也不过十九岁，刚入镇安队一年，尚未崭露头角，却自荐领了一支小队出征。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不主动领了任务，镇安队也会把他们这些人推出去。与其到时候受制于人，倒不如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生死海的城防本也并非牢不可破，只是眼下四方牵制，东原很难真正将心思放在这上面。

　　镇安队主体自然要留在东原履行职责，不会参与这场险象环生的远征；若出战机进攻生死海，刚一入北域或是西区的领空就会被击落，要是从“潘多拉废城”上空走，怕是很快就要失灵坠机。

　　“潘多拉废城”区域内，科技喑哑。

　　所以最终也只有他们这一小队，以人力穿过废城区域，踏过茫茫雪原，来到生死海城下。

　　背后传来帐帘掀开的响动，随着风雪簌簌而过，随后是沉重的脚步声。

　　“这事儿是我自己揽下来的，也是我自作主张把你们卷进来。”魏孤城低头理了理手套，自嘲地笑了一声，“老陈，你们可别怪我。”

　　那身高约莫能有两米六、宽能有个一米四五的男性沉默着站在魏孤城身后，许久才慢慢地摇了摇头。

　　“大家都理解你的。”陈岸说道，“你只需要放手去做就好了。”

　　许久，只听得魏孤城的笑声乍起在这一方风雪中。

　　“攻破生死海，我可就是罪孽深重，回不了头了。”魏孤城讽道，“但我们若想在东原立足，也只有这个机会了。”

　　“为了在这个世道活下去，没几个人手上是干净的。”

　　魏孤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手抚过腰间两把军刀：“是……老陈，你说得是。就是这破世道，让我们这群生死间走了一遭、变得不人不鬼的东西，为了能有尊严地活下去，要攻破这么个可怜人的庇护之地。”

　　此话三分怨，三分叹，也有三分狂，更有一分充斥其间、无可撼动的坚决。

　　“回去休息吧，老陈。”魏孤城转过身来，朝帐篷走去，“记得通知大家，凌晨三点，随我攻城。”

　　“好。”

　　睡到两点起来准备，也不过才过去了三个多小时。魏孤城没什么困意，倒不如说他心头似有一把火在烧着，灼得他战意凛然，随时能抽出军刀拿起枪，无所顾忌地杀进那座城去。

　　老师曾说，他是天生的战士。

　　这也是他加入镇安队的理由。

　　整装完毕，魏孤城默默点了一下人。放眼望去，出征队总共也不过十几号人，形形色色站了两排，在暗夜里丛生出了些许奇形怪状出来。

　　不远处，生死海无声伫立，静静地盘踞成一道灰色的墙。

　　生死海不愿与他们起太多冲突，那样只会产生没有意义的消耗。在这样一个挣扎生存的年代，多余的消耗意味着失败，意味着虚弱，意味着死亡。所以魏孤城这一队明目张胆地在城外扎营休整，生死海也无半分袭击的心思。

　　但魏孤城清楚，这是一条暗自弓起了脊背的巨兽，只等他们有所异动，便会露出利爪与獠牙。

　　生死之战，生死海。

　　“三。”

　　军刀配齐。

　　“二。”

　　子弹上膛。

　　“一。”

　　刀光雪亮，一声枪响。

　　战事如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再无回转余地。

　　在他们发起夜袭之际，生死海城墙上也倏地亮起了数盏探照灯。独立于四大区域外这许多年，他们严防死守、时刻提防着其他势力尤其是东原的行动，对于危机临近自是一等一的敏感。

　　魏孤城冲锋在前，他动作极快，似乎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城下。军刀出鞘，映着探照灯打下来的炫目灯光，在夜色中划开一道惨白的弧。

　　他一蹬那几乎垂直的墙体，倏然跃上。

　　此处岗哨已然被激活，兵临城下，他们自然不会任由这帮人攻城。子弹打在那道暴起的人影身上，竟是被直接弹开了去，未伤得他分毫。枪手震惊地睁大眼睛，下一枪迟了半秒，便被魏孤城抓住时机贴近，一刀割了喉咙。

　　这一刀干净利落，只见血光并刀影闪过，尸体软倒下去，跌落城墙，重重一声。

　　以身为刃撕开生死海的城防——魏孤城的法子非常简单粗暴，不成，则是有来无回。不过想来也只有他们这一队，才能采用这种疯了一样不要命的法子。在魏孤城后，娇小的少年身影被陈岸抛上墙头，鬼影般攀上城壁，似游蛇般滑行到了另一处守卫身后，手起刀落，顷刻间夺了瞭望点。

　　魏孤城左手持枪，拿刀的手臂护在额前，顶着弹雨冲向下一处岗哨。此时警报已然被拉响，无数探照灯锁定住背水一战袭来的入侵者，数道准星落在这些不速之客身上，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时机，扳机扣下。

　　陈岸身形超乎寻常的壮硕，站在那如一座掩体一般。他低喝一声，张开如盾牌一样的两只手为身旁的队友挡下了子弹。那子弹打到他身上，流了血，却嵌在半途，不动了。

　　留了半截子弹尾露在外面。

　　他以自身为壁垒掩护还未登城的战友，趁着弹雨稍疏的功夫，又将两人抛上城头。这两人没有那蛇行少年的优势，甫一站定即迅速分开，避开紧随其后的子弹。

　　警报响彻雪原夜色。

　　魏孤城已连下两处岗哨，在这之后本来因他这刀枪不入的特性而有些手忙脚乱的城防人员忽然间变得有序，每一枪都从相当让人难受的角度而来，试图将他逼入死角。他几步登上城墙转角处的瞭望塔，一枪崩了守卫之后，手中军刀割断连接探照灯和警报的电缆，随后身子一低，借着瞭望塔的矮壁避过照着他的头而来的几枪。

　　他们来时已将生死海的情报摸得八/九不离十，生死海内能如此迅速反应过来并接手城防指挥的，一为当初北域一位全佣兵团惟一存活的团长，一为曾北海本人。

　　似乎有人逼近此处瞭望塔，魏孤城蓦然翻出矮壁之外，抬手击毙将那突然出现在自己原来位置之后的人影。

　　来的不止一人。军刀和枪械齐上，魏孤城身上的军装被子弹和刀刃划破，露出其下莹莹的淡紫。

　　如水晶一般。

　　只听到不知何处爆出骂声，随后是一句：“这他娘的是什么怪物！”

　　魏孤城垂眸，眼神却是陡然一凛。

　　他冲入那群人中间时已收了枪，两把军刀在手，割开螳臂当车的血肉之躯，刀锋所过之处不留声息，也不留活口。

　　通讯器从一具尸体身上掉落，在地上摔了几下，泄露出其中零零碎碎温和冷静的声音，被嘈杂的电流一绞，听不真切。

　　他抬头望向城内中心处。

　　身后，大多数队员已登城，与守军厮杀僵持，吸引住了大部分火力。

　　生死海毕竟隔绝于偌大雪原之中，资源匮乏得可怜，纵是曾北海和他的追随着们昔年有多么惊才绝艳，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够建立起这么一座城、与北域和西区进行往来以配备好这些军备武器，已是相当令人难以置信。

　　这座高耸的城墙本就是用来防人力，却防不住魏孤城这些人。

　　魏孤城自嘲他们“不人不鬼”，并非没有道理。

　　在魏孤城身后，那蛇行少年也解决了几个守卫，滑到了他身边。二人对视一眼，向对方一点头，兵分两路，却皆朝一个方向而去。

　　全城中心并非是想象中的严防死守，那一座灰白高墙承担了全城大部分的防御功能，而在兵力配备与资源短缺的情况下，中心想加强防御也有心无力。二人已撕开城防杀入城中，穿梭半城如过无人之境。

　　魏孤城的目标很明确。

　　强杀曾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