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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035 第一个暑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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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到霍格沃茨上学后的第一个暑假会过得非常轻松、非常随心所欲,结果莱拉·怀尔登完全想错了。
“为什么我还要去那些所谓——课外辅导?”莱拉一边观察着迪诺的神色,一边略显夸张地哀求道,“噢,爸爸。我根本没去斯坦顿,不需要对付那些中学里的考试——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是的。”迪诺先谢过史密斯夫人——她刚刚端上来炖好的牛肋骨肉,然后含笑回答女儿,“虽说这是你祖父,呃,他‘提醒’了我一下。但经过考虑,你去学点——普通人都要知道的知识,没有什么坏处。莱拉,你想过吗,等你从霍格沃茨毕业之后会是什么样?巫师的世界里有什么大学吗?”
“我不太清楚……巫师们的大学。”她低下头,闷闷不乐地叉起一块肉,“我才十一岁呢。”
“不到两个月就要十二了。”迪诺不再看她,摇摇头开始用餐,“在你这个年纪,在我上斯坦顿的第一年,你祖父几乎列好了我接下来二十年的计划表。你可比我幸运。”
但迪诺压根没想过按照他父亲的计划表来走他的人生道路,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明。当然这句话,莱拉不会说出口。“行,我会去的,爸爸。”她不再表现出抗拒。
也许迪诺没想到莱拉这么快改口。他仔仔细细地打量女儿一眼:“还没正式问过你呢。在霍格沃茨一年,开心吗?”
“嗯?”莱拉抬起头,“还算,开心?”她说的是真话。尽管发生了好些事,但那些快乐的时光无法抹去。
“很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不过,你没后悔过选了霍格沃茨、而非斯坦顿吗?”迪诺索性停下刀叉等待她的回答。
“没后悔过。”这次莱拉很坚定,“想都没想过。”
迪诺笑了。“那么,我们瞒着你祖父那些小动作就太值得了。”
“所以,我需要继续配合。要是这样能让祖父以为我在为斯坦顿的学业努力,我就去上课。”
没再作无谓挣扎,莱拉接受了“课外辅导”。她连续上了六个星期的数学、物理、历史和地理课,没有魔法的课堂上枯燥无味,还得假装一个好学而乖巧的麻瓜——没法偷偷出去溜冰场和玩滑板,因为她信守与迪诺之间的承诺。只有到晚上,莱拉也许会给安德鲁打个电话说几句话,但更多是写信。虽然临分别时在国王十字车站交换了电话号码,但莱拉觉得还是写信更“巫师”一点。
艾西在安德鲁和莱拉的住处之间飞来飞去,在这边待几日、那边待几日。这段时间它过得比莱拉快活多了。莱拉唯一的娱乐项目是那台放在书房的电脑,在迪诺不在的那些晚上,她躲开史密斯夫人的视线,偷偷溜进去大肆玩游戏。不过,说不定迪诺默许这种行为,否则怎么解释,书房里明晃晃摆着好几份圣诞假时没见过的游戏光碟呢。
就在莱拉以为课程即将结束,她要迎来一小段自由灿烂的时光——这种期待在她十二岁生日到来前一个星期,被迪诺带来的消息无情地打破了。
“我尝试过拒绝,但我被拒绝了。”迪诺伸出手,无奈地摸摸比记忆中高出不少的女儿的头顶。他看上去也有点恼火。对于下星期不得不造访怀尔登庄园的消息,小金沙街这栋房子里,唯一为此高兴的只有史密斯夫人。
“一年一度,是不是?务必让我给你好好打扮。”史密斯夫人神情雀跃,在莱拉的寝室和衣帽间来回穿梭,哼着小调、红光满面,仿佛莱拉收到的是国王宴会邀请一样。在看到她为莱拉准备的行李即将塞满两大个箱子之后,迪诺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
“史密斯夫人,非常感谢,但莱拉只带一个行李箱。”
史密斯夫人诧异地直起腰。“可先生,你们要待整整一个星期呢,两三套裙子可不够啊。”
“律所只允许我请三天假。”迪诺瞥一眼箱子里五六顶帽子,“何况,连我也受不了待在那里超过三天。”
“好吧、好吧,只能精挑细选……”史密斯夫人在莱拉身上比对两条裙子,愁容满面,“最好能去买点新衣服,你长高不少。”
“……我不能去找你了,我要去祖父那。度过难熬的几天之后,也许我们能在开学前见面?在对角巷。”莱拉在给安德鲁的信中写道。课程结束后,那座庄园在她心里投下一个越来越大的影子——直到出发的时刻真真切切地到来。
“帕克将在两点五十分准时到达。”简单的午饭后,史密斯夫人丰满的脸颊肉难得地板着,宣告此刻的强势,“我们还有两小时十二分钟来收拾好。在上车之前,你要变得像庄园里那些画上的小人一样漂亮。”
莱拉张了张嘴又闭上。她不认为打扮得足够漂亮就能帮到自己什么,不过她没有反驳,乖巧地坐到梳妆台后,任由史密斯夫人请来的发型师打理。最后,莱拉在镜中看到,她那头微曲的黑发被拉直,整齐而富有光泽地垂在肩后,完全露出了精致柔和的五官。她朝镜子里的自己挑挑眉——这幅样子,真有那种“斯坦顿优等生”的范啊。
“只要不露出这种表情,那将会十全十美。”史密斯夫人盯着镜子,手上搭着三四条丝巾,微喘着气走过来。“让我试试,这条怎么样?”此时搭在莱拉脖子上的是她半年前的圣诞礼物。史密斯夫人看了两秒,遗憾地摇摇头:“颜色不适配。浅一些更好……不不,这条裙子加上丝巾也许太过了……”
两点五十分,迪诺、莱拉和史密斯夫人一起走下台阶。司机帕克帮他们放好箱子,而迪诺让史密斯夫人坐到前排,他和莱拉坐在一起。距离庄园还有将近三小时的车程,莱拉本想趁机睡个午觉,可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绿树和屋舍,发觉自己毫无睡意。
“别担心,”迪诺低声对她说,“到了那里,一切如常。一般问题我会先挡过去,要是你不得不回答,就按我昨晚说的。你祖父不会发现的,他没……”他突然顿住。
“他没那么关心我。”莱拉补充。
“我是说,他没那么聪明、足以洞察一切。”迪诺将身体向她倾斜,压低声音,“年少时我也干过一些——伪造成绩单、假装去夏令营结果去看了球赛——咳,绝对不是鼓励你学我干这种傻事。总之,他抓不到我。”
莱拉被逗笑了。然后,在轻柔的磁带音乐声中,她睡了一个午觉,直到非常恰时地在汽车进入怀尔登庄园前的那段路上醒来。
景色变得和伦敦很不一样。他们在穿过一片起伏的原野,大约三分之一被森林覆盖,有些属于乡村的红色或米色的屋顶点缀其中。拐过两个弯,穿过一个宁静的小镇广场,再驶上一条倾斜的坡路,在这条路的最高点,所有人都能一眼望见不远处、一座坐落在湖畔的白色庄园。
“我们马上到彭德赛庄园了,先生。”几乎沉默一路的帕克说。
“我知道,谢谢你帕克。让我们直接在前门下车吧,让史密斯夫人带着行李先去房间。”迪诺从前座的空隙里盯着挡风玻璃外的风景。
莱拉也学着父亲的动作,昂头看着这座阔别一年多的庄园越来越近。怀尔登庄园——更正式的名字是,彭德赛庄园,无疑是一座华美的建筑。由白色砖石垒砌而成的外墙沐浴在傍晚的太阳下,前方银镜一样的湖面倒映着闪闪发光的屋顶雕塑和尖顶,与周围绸缎般光泽的草地交相辉映,显现出一副不凡气派。
“嚯,”下车时,迪诺不由得环顾四周,“为了明天的拜访日,真是下够本钱啊。”
莱拉也发现,庄园显得比之前任何一次来访时都要干净整洁,甚至能说焕然一新。大门旁边的石阶刷得油光锃亮,看起来很容易滑倒。而刚刚汽车经过的地方,她还看到几个在窗边和屋顶的维修工人,在清理过于茂盛的藤蔓的痕迹。
“拜访日很重要吗,父亲?”莱拉看着缓缓打开的、连花纹里的尘灰都清除得一干二净的雕花木门问道。
“谁知道呢?也许对这个地方比较重要。反正,主角轮不到我们来当。”说着,迪诺看到了门后等候的熟面孔。是巴伦先生——至少从迪诺出生时就已经成为庄园管事的人。
他那头褪色的、很整齐的米褐色头发应该没有染过,灰色条纹的制服熨帖地包裹住微微隆起的肚子。此时,那张年迈却矍铄的脸上露出一个看得出几分真情的微笑,而迪诺已经朝他张开手臂。“巴伦先生,好久不见。胃口还好吗?”迪诺的关心不似只是客套。
“托您的福。我身体还算健康,当然,比不上怀尔登阁下。即便膝盖上有些老毛病,但他依然强健,能吃下半头小牛。”巴伦边说边拥抱迪诺,像长辈一样拍拍他的背,然后把目光投向莱拉,微笑致意。
莱拉向巴伦打了个招呼。这位跟祖父一样大的老人,是这座庄园里为数不多愿意对她展露友善的人。
“他倒是时不时向我提起你,”巴伦在前面领着他们,边走边说,“迪诺,伯爵很关心你的工作和生活……”
“又来了巴伦。”莱拉听到爸爸在前方说,“难为你每次见我,都要为他使用这套说辞。对我一点用都没有——你知道的。所以免了吧,巴伦。他自己也清楚,这些陈词滥调掩饰不住对任何人的控制欲——”
“慎言,怀尔登先生。”巴伦脚步一顿,“虽然今天没有客人,但家族里的成员全都出席了。这种话,相信您也不想让其他亲人听到。”
“我知道你一直令人信任,巴伦。当然,就算是二十二岁时,我相信这些话也不会传到任何人的耳朵里。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不是么?”眼看着要到宴会厅了,迪诺忙问,“刚刚说所有人都在?连我那个堂兄也来了?”
巴伦先生微笑着往前几步,推开餐厅的门。“你马上就能得到答案,先生。请进。”
迪诺犹豫了不到一秒,就踏入宴会厅。莱拉深吸一口气,连忙跟上父亲的步伐。
厅内很宽敞,从天花板垂下的水晶吊顶将墙壁上有些年岁的挂毯和画作蒙上一层流光溢彩的滤镜。下方一张长桌上,是摆放齐整的金边白底陶碟和银餐具。墙边的高台上放着一丛丛淡黄色和紫色的鲜花,一种不太自然的、过分精致的香气充斥整个房间。不过,这一切倒是与室内这群衣冠楚楚的人相配。
莱拉第一次如此正式、如此完整地同时见到怀尔登家族的所有人。包括迪诺和她在内,在场一共十五人。不算是个庞大的家族,所以,长桌也刚刚好,摆够了十五个座位。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刚进来的两人身上——包括长桌尽头主座的那位。
路易斯·怀尔登手上摩挲着高脚杯肚,眼神却一直紧盯着他唯一的儿子。那头快褪成白色的金发下面,莱拉很难形容祖父脸上是种什么样的表情——到底是思念还是嫌弃,又或是抑制住的怒火。总之,这一切汇聚成一种暗潮汹涌的眼神,难以冲破外壳的复杂情绪就掩藏在那对仍然像某种猛兽一样明亮犀利的浅蓝眼睛后面。
相比之下,迪诺的眼神称得上平静无波。“向所有人致以问候——我该坐到哪儿?”他很快直起微倾的腰,看着空出来的那两个位置,一个就在他父亲左手边,另一个则在左侧最末。
“让所有人都等你,这就是你的问候,嗯?”伯爵放开高脚杯,昂起头,那种复杂眼神像云朵遮住太阳一样掩藏起来。不等迪诺出声,他又似乎很不耐烦地一挥手:“别问多余的问题,这是家宴,没给你们安排座位。”
“那我想跟自己的女儿坐到一起。”迪诺的话让莱拉受到进来宴会厅之后最多的瞩目,可他似乎浑然不觉,径直走到左边第六个座位后方、那位穿着淡蓝色裙装的金发女人侧面。“内莎,怎么不跟斯蒂文坐在一起?这段时间他应该很需要你的陪伴。”
内莎是迪诺的第二个姐姐。她那双轻柔的、遗传自老怀尔登的淡蓝眼睛慌忙扫视席间,最后落到对面最后一个位置的儿子,对弟弟突然的问题有些措手不及:“噢,他,他想跟波比一起,他们好久没见了吧……”
“那亲爱的马琳,”迪诺扬起头,与再前几个座位、有一头鬈曲棕发的女人隔空对话,“劳烦挪一挪,坐到我们敬爱的父亲大人旁边,能帮我这个忙吗?”
马琳姑妈看着她的弟弟,喉咙后方发出一声又粗又低沉的轻笑,没有挪动分毫。“多么熟悉的腔调,对吗我的好弟弟?一回到家就发号施令,好几年没听过——”
“马琳,坐过来。”伯爵没多少观看儿女们唇舌之争的兴致,抬抬手打断道,“让他坐到最后。”
马琳深吸一口气,直起高大的身躯,她丈夫还有两个孩子和内莎依次往前腾出位置,迪诺如愿带着莱拉落座。坐定之后,伯爵右手边那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动了动,她佩戴着一整套绿宝石耳环和项链,涂着很重的口红,鲜艳的颜色在她垂坠的嘴角和松弛的下颌线衬托下很是违和。此时,她身体前倾,脸上摆出一种夸张做作的热情,活像一个过气的喜剧演员:“真好啊,一个完整的怀尔登家族,是不是?彭德赛庄园美满的一天。”
她的开场白似乎没起到自己预想的效果,餐桌上没人出声,而莱拉对面的四个堂兄妹都齐刷刷盯着迪诺的另一边,那是内莎姑妈的位置。虽然没见过,但莱拉能猜到这个老妇人是谁:她身边是堂叔威廉,又坐在祖父右手边,除了祖父弟弟的遗孀不会是别人。
莱拉身体向后靠了靠,余光看到内莎姑妈别开了头,眼神躲闪而无助。这时,发际线已经变成一个高高的“M”字的堂叔威廉,想挽回僵硬的气氛:“我父亲一定会很高兴看到这一幕,怀尔登家族在四十年后如此繁荣、充满希望,我们的孩子们都那么健康和聪明。”
听到这话,伯爵咳了一声。“已经四十年,是吗?爱德华离开我们这么久了,简直难以置信……”他声音里有怀念的意味。
“我们一样想念他,要是父亲能多撑几年、直到亲眼看到这座庄园、这座他付出无数心血的庄园,重新焕发生机就好了。”堂叔适时地抬手擦了擦眼角。见识过他另一面的莱拉,简直要在心里大翻白眼。
他母亲发出一声做作的喟叹,搂着他的肩膀。但马琳姑妈打断了母子情深的一幕,她甚至都不掩饰一下自己的语气:“即使爱德华叔叔活到今天,也不会太高兴,毕竟看着他儿子变成一个靠信托基金接济度日的公子哥儿——”
“多亏我有个仁慈的父亲。”威廉从他母亲肩头起来,反唇相讥。这下莱拉看清,他眼里根本没有一点水光。“还有个慷慨的伯父。”他又愤慨又委屈地向老怀尔登低头致意,脖子的动作很滑稽,“你也不必心生嫉妒,马琳。明天就是你表演的日子,届时让所有人看看你多么能干吧,别让你时时刻刻的高谈阔论搞砸这一切。”
马琳得意地笑了。“是你在嫉妒我,威廉。还得感谢你最初的提议,不过,我父亲不至于昏聩到把这事交给这张桌子上最无能的人。对了,这个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我猜,从你的加拿大人妻子脑海里偷来——这大概更有可能。”
堂叔旁边那个年轻苗条的金发女人猝不及防地转动着头,慌张地轮流看着对面、身旁以及伯爵。
“你竟敢……堂姐,你也得意不了几天,因为我会——”威廉的狠话还没说完。
“好了!马琳。”伯爵懒洋洋地挥手,带着一个很浅的笑,似乎不知道自己打断了侄子的话,“听听你说的是什么。给从小疼爱你的叔叔的孩子一点该有的尊重。注意力放在明天的拜访日上,别纠结这些细枝末节。”
“我们最好别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沉闷的话题,对吗?”内莎声音轻轻地开口,“他们期待着美餐一顿,然后等待明天与朋友们的会面呢。”
“对,”伯爵撑着扶手调整了下坐姿,“别再来些不必要的寒暄,让这个——家宴,顺利开始。巴伦,上菜。”他朝宴会厅的一个角落说道。
莱拉没注意到巴伦先生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庄园管事微微鞠腰,快步走出厅门。同时,迪诺放松地向后一靠——莱拉瞄到,他脸上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看戏笑容。
莱拉也微微笑了笑,不过她很快低下头,在长桌后方藏住自己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