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荇之苡默》华锦延

1、楔子

　　很久了，苡默都是一个人，其实从出生到活着的现在，不过二十五载的岁月，但对于苡默自己而言，仿佛过了无数漫长的世纪那样孤单。
　　在孤儿院的时候看着别的同伴被一个个和蔼可亲的大人接走，小小的苡默吃力的踮起脚趴上窗台，透过铁锈斑斑的棱格看光鲜亮丽的一朵朵花儿在温暖的呵护下渐行渐远，嘴里倔强着嘟嚷：“哼，会有更好的爸爸妈妈来接我的。一定。。。。一定。。。一定会有的。。。”声音不知不觉的提高，响到骨膜里，响在空荡荡的礼拜堂里，似在对人说，又更像在安慰着自己，一遍一遍，一次一次，那眼里的光芒，在漫漫的时间里，终被磨灭。
　　架着厚厚瓶底眼镜的LISA嬷嬷总是轻轻摩挲着苡默的头，并不说什么，偶尔在暖融融的阳光里叹息，苡默将脸颊贴上嬷嬷的膝盖，转动头颅让已长到肩头的黑发密密滑下，遮住刺眼的光，遮住一对努力把泪藏起的泛红眼睛。
　　苡默的一张小脸虽不秀美，但那圆圆的眼眸在笑的时候就会眯得很弯，配着微皱的鼻头跟薄薄的两片粉嫩，好似滚圆的招财猫般，很能招人喜爱。这样的孩子理应很受收养家庭的欢迎，但每每在收养人与苡默接触后却不了了之。
　　因为这样的一个孩子，在行走的时候，右腿总是要不自然的，弯曲。虽然只是一点点，但，就是哪怕站的时候电线杆子一样笔直也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小的时候并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有时被顽皮的同伴追在身后戏弄，跑着跑着身形就扭曲起来，连自己都能感到双腿不听控制，飘飘忽忽间就莫名其妙的狠狠扑将在地上，狼狈的抬头，嘲笑的声音就铺天盖地的冲进心里。
　　“哈哈哈！！！小瘸子！！！”
　　“梁苡默，你是个跛脚！！没人要！！”
　　“哈哈哈。。。。”
　　再不明白，那么刺耳的声响，还是会在幼小的心上，划开大大的口子。
　　一天天的长大，个子拔不高，骨骼发育缓慢，而且一直不长肉，苡默越来越沉默，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笑，LISA嬷嬷却看出了些什么。那些笑容，开始卑微又讨好，礼拜堂的窗台边也再没有了伸长脖子整个脸都要印到窗棂上眼底闪动期盼的瘦小身影。
　　在圣西德孤儿院的历史上，梁苡默，是唯一一个待到18岁成年才离开的孩子。
　　苡默，无处可去。
　　拼命的读书，直到考上众人羡慕的名牌大学，梁苡默这个名字在被人提起的时候，竟总是伴着同情的口气。
　　“看，那个人就是那年以全国第一的成绩进来的梁苡默。”
　　“什么嘛，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居然是个瘸子。”
　　“真是可怜啊。”
　　“哎，可惜了。这样的话，即使再怎么努力，在社会上也很难生存下来。。。”
　　小心翼翼的走过人群，微偻着腰，努力伸直腿部肌肉，额前长长的刘海盖住了削瘦的脸，千遍万遍所听过的言语冻的血液冰凉，本就白皙的皮肤一下子变成脆弱的苍白，本以为麻木的心，又抽痛起来。
　　紧紧咬着下唇，越是想快些逃离，脚步就越是变得不听使唤。大学四年，硕士三年，仍是年年拔尖，换来的不是鲜花掌声，是被当怪物般的人人好奇。苡默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套着布袋的人偶，人们看到的，永远是那个微笑着温和如春风般的出了名的好脾气，甚至可以不客气的说是软弱，无论怎样的试探都激不起他的一丝涟漪。人们接触这个布袋只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没有一个真心想要撩起布袋看看，里面的这个人偶，是否有灵魂。这个这个布袋套的太久，苡默自己都不清楚，梁苡默，这个存在，到底存不存在，到底存在在哪里。
　　不是为了喜爱读书而读书，只是觉得，呆在校园里，起码有个地方，可以回去。毕业后的同窗纷纷找到了理想的工作，在忙碌的城市里生活精彩。苡默只有不明的逃避，在心底，他惧怕。因为自己的渺小与自卑。
　　擦身而过一群新生，年轻的脸庞上是不加修饰的敞开的无忌的笑颜，苡默低头从发隙间看过去，知道胸腔里“砰砰”跳动的，是渴慕。近乎矛盾的，恶狠狠嫉妒的同时，不得不承认，那样羡慕。
　　伸手摸摸脸，苦笑，摇头。苡默愈发瑟缩了身子，踏进宿舍楼的大门。
　　苡默不知道，那群新生中被包围在中间的那人，转头看向他踏进的方向，用只有风才能听见并带走的声音轻轻地扬起嘴角。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