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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二十九章(上)。 ...

  •   不得不说,曾润秋还是低估了陆霖小心眼的程度。
      仅仅在他与曾牧闹到不欢而散之后的两个小时,曾润秋就接到了父亲通过哥哥给她下达的最后通牒:三天内必须带着曾牧回W市把事情交代清楚,否则,这辈子就别再回去了。

      曾谨红在行业内向来是出了名的言出必行。在对一双子女的教育上也从不例外。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尚能将女儿坚持要留在Y市的行为理解为对家乡的依恋,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番竟荒唐到经由一个外人之口得知这背后还牵涉到她与残障小伙隐瞒不宣的恋情,在感觉颜面扫地的同时,他是实实在在地动了怒。
      这一切是曾润秋所始料未及的。她才刚刚与曾牧和好,她以为她会有足够的时间去为他争取家人的接纳。可陆霖的突然出现,把他们直接推上了风口浪尖。
      哪怕还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曾润秋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W市的低气压。她有一种清醒的认识。这一次,继续逃避这个选项,是不存在的。

      在曾牧的一再坚持下,俩人从康复中心离开后仅仅是回家稍作休整,收拾好行囊联系好车辆就立即踏上了前往W市的行程。
      汽车驶上高速的时候突然顿了一下。曾牧干呕了一声,努力地抿紧了嘴唇,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吐出来。
      他是真的很不舒服。曾润秋早就看出来了。他们出来得急,刚刚做完复健已经筋疲力尽的曾牧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躺在床上休息一下,只是做完简单的清理,插上导尿管就出了门。
      才刚一上车他就坐不住。系上安全带还是一个劲地往下滑。即使现在有她抱着,也还是浑身绵软,完全感受不到一点支撑力。腰背上的肌肉却是隔着衣服都能摸出来的僵硬,怎么揉也揉不开。
      “很难受是不是?想吐就吐出来,不要强忍着。”低头望着曾牧眉头紧蹙极力忍耐的模样,曾润秋感觉自己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不由得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其实你没必要非跟我走这一趟。你身体不方便,我可以跟他们解释的。”
      “不行。小秋,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去,面对。以后,都,不会。”曾牧苍白着脸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却又无比坚定。

      曾谨红常居的住所距离红方集团总部大楼很近。位于W市寸土寸金的繁华地带一处闹中取静的高档别墅区。
      可这次会面,被他另安排在了W市近郊的一处私人别苑内。这个中原因自不必说。
      行驶到后半程,曾牧终于抵挡不住倦意,靠在润秋怀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偷偷地吻了吻他即使睡着也未曾舒展开的睡颜。将他大小鱼际都已经明显萎缩,却因为血液流通不畅格外肿胀的右手握在手中轻轻地揉按。揉着揉着,突然就红了眼眶。
      他明明就很好。他明明就已经很努力地在生活。可是因为他身有残疾,好像所有的人就都先入为主地认定了他不配,他不值得。
      或许这个世界生来残忍。可是她偏要固执地站在他的身后,陪他一起同这不公的命运对抗。
      她偏要。

      下车前,曾润秋应曾牧的强烈要求,帮他戴上了腰托。
      “很紧张?”曾润秋细心地帮他把每一处固定带都调好了松紧。回想他这一路的表现,发现他的话实在是少得可怜。
      “嗯。”曾牧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他当然紧张。
      头一回上女朋友家见家长,有哪个男生会不紧张?准岳父一点头一摇头,那可都是关系到后半生幸福的大事。
      何况是他这样的身体。又何况是润秋那样的家庭。
      他实在是没有信心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可是为了润秋,他绝不能还没有争取过就轻易退缩。

      “阿牧。如果我爸妈坚决不同意,非要拆散我们的话,你会放弃我吗?”问这句话的时候,润秋的语气虽算不上沉重,却仍听得出几分认真。
      “不会。当然,不会。我,承诺过,一定会,握紧,你的手。这一次,绝不,食言。”曾牧望着润秋的眼睛,答得无比真诚且郑重。既像是说给她。又像是说给自己,“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再,走到,一起。没有人,能,把我们,轻易,拆散。”
      “那你还紧张什么?反正他们同意不同意,不就是个能不能少奋斗五十年的区别?”曾润秋捏了捏曾牧的左脸,笑得一脸俏皮,“小曾总,到时候如果我没有嫁妆的话,你不会介意吧?”
      “不要,嫁妆。只要,你。小秋,对我,来说,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贵重,的珍宝。”曾牧当然知道润秋是在逗他。但还是一板一眼地纠正。

      曾家的私人别苑选址极为巧妙。远远望去,若隐若现于山环水绕间,沿着一条蜿蜒的青石板路走到尽头,宅院的全貌才渐渐显现。可谓是曲径通幽,别有洞天。
      别苑的修建借鉴了传统的苏派建筑风格。透过仿古的花窗向内望,院内亭台水榭,白墙青瓦,未置其中,就已经足够惊艳。
      尽管在来之前就已经给自己做过无数次心理建设,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曾牧还是实实在在地被宅院的别致与奢华所震撼。刚刚安定了几分的一颗心,又重新悬回了嗓子眼。

      别苑的大门半敞着。曾润秋推着曾牧的轮椅一路往前走,同行的小张则在门外留守。
      别苑前院与建筑主体部分通过一道白石拱桥相连。桥下流水青苔,景致宜人。
      可谁也没有心思欣赏。
      因为刚下了拱桥,便赫然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手立于左前方的一处古建四角凉亭内。即便还隔着一段距离,压迫感已经扑面而来。
      那人正是曾润秋的父亲,红方集团董事局主席,曾谨红。同在凉亭内的还有她的母亲江之惠和哥哥曾润泽。
      很显然,他们是收到了她分享给哥哥的实时定位信息,有意提前等候在了此地。

      “爸,妈,哥……”曾润秋垂了垂眸,声音有点发虚,“这是我……男朋友。曾牧。”
      与谁恋爱暂且不提。工作的事到底是她食言在先,赌气整整三年没回过家就更是理亏。如今面对家人,她实在也提不起几分底气。
      “伯父,伯母,哥……”曾牧努力地稳住颤抖的声线,也随着润秋挨个喊了一遍。
      “还知道回来?”曾谨红缓缓开口。声音雄浑有力,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我以为,你已经不认得这个家了。”
      他默默地审视了一番坐在轮椅上的曾牧,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才又再次开口:“年轻人,上来。”

      上去?曾润秋微愣。
      真要如父亲所言踏上他所在凉亭的台基,需要上三级踏跺。踏跺虽建成垂带式,两侧各有一道斜坡,但宽度有限,曾牧的电动轮椅根本就开不上去。
      她只好朝哥哥投去求助的目光。
      “我去找块木板来垫垫。”曾润泽会意,赶紧站出来替妹妹解围。
      可刚刚起身,就被曾谨红按着又坐了回去:“今天谁也不许帮他。让他自己上来。”
      说罢转向曾牧:“年轻人。这凉亭的踏跺只有三级。如果要进主宅,那就是九级。如果你连这几级台阶都上不来,我曾家的家门你更是进不去。那么,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女儿在一起?”

      曾牧的轮椅开不上台阶,又不允许其他人帮忙,那除了他自己爬上去,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曾润秋算是看懂了。敢情老爷子带着一家子特地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故意刁难他。
      这可怎么办呢?且不说曾牧今天做完复健本就状态不佳,还没来得及休息又是一路舟车劳顿,现在还能坐得住都算是好的,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往那每一级都高度不矮的踏跺上爬?
      “阿牧,要不……”曾润秋悄悄拉了拉曾牧的衣袖,凑近他的耳边,小声地说,“我们还是走吧。”
      “小秋,别,担心。我,可以。”曾牧转过头,给了她一个安慰般的笑容。然后操纵着电动轮椅径直驶向凉亭,停在了最低一级踏跺与水平地面的交接处。

      “爸……”曾润秋想向父亲求情。
      可坐在一旁的母亲偷偷地朝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先不要冲动。
      老爷子的脾气曾润秋也是知道的。
      如果在这个时候当着他的面太过袒护曾牧,确实只会激起他更大的怒意。
      她只好把已经到了嘴边的那句“不要为难他”默默地又咽了回去。

      “可能,样子会,不太,好看。对不起,伯父,失礼了。”停好了轮椅,曾牧一边说,一边依次解开绑在胸腹处和腰部的束带,左手撑住轮椅的坐垫借力,将左侧的臀部朝轮椅外沿移出一小段距离。
      然后抬起左边的轮椅扶手,身体弯折,左肩下压,左臂朝下伸展,指尖努力地触碰到地面,就着这点微弱的支撑力,朝地面上摔去。
      曾牧这一摔,恰好摔在了第二级踏跺的平面上。瘫软无力的身体与坚硬的石料相互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剧烈的疼痛感先是来自左手手腕。然后沿着左臂迅速地扩散到浑身上下知觉尚存的每一处。五脏六腑就像被移了位,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可他根本不敢停下来休整。他怕自己一旦停下来,就再也没有力气动了。

      他强忍住左手撕裂般的疼痛,使劲地抓住第三级踏跺边沿的棱角,艰难地从趴伏的姿势直起身来。然后改攀住凉亭台基处的石板地面,试图拖动自己没有知觉的下半身向上转移。
      可是平滑的石板实在难以找到着力点。他一连尝试了几次,根本连抓牢地面不打滑都做不到,身子自然也没能成功移动分毫。紧接着甚至手肘一软,身体突然失去重心,额头重重地磕在了面前的石板上。
      他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视线一片模糊。左手在地上茫然无助地摸索着,却刚好摸到了一处两块石板拼接的缝隙。
      他立刻毫不犹豫地将手指深深地插进这缝隙里用力抠紧,然后手臂内缩,拼上全身的力量将身体再一次上提。

      这一次,他的一双残腿终于被拖动着离了地,整个身体也算是勉强趴上了凉亭的台基。
      他成功了。成功地爬进了凉亭内。也成功地耗尽了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趴在冰凉的地面上,再没了半分自主活动的能力。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样子,是更像一只没了外壳的硕大蜗牛呢,还是更像一只濒死的毛毛虫。
      小秋看着这样的他会难过吗?
      而她的家人,又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用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在注视着此刻残态尽显的自己。
      他觉得窘迫。却并不后悔。
      即便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无能为力的样子并不太可能增加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好感度。
      可是他的女孩,一直都那么勇敢地爱着他不曾退缩。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又怎么会去在乎这卑微的挣扎是不是飞蛾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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