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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慕容远番外(1) ...


  •   天色暗了,留芳点上灯,看着我欲言又止。
      但最终,他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公子,早些安歇罢。”他为我关上门,退了出去。

      我合上手里的诗经,就着窗外的夜色饮茶。
      其实我知道留芳想问的话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自己。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我的父亲是位严谨的人,有时有些刻板。但母亲却很温柔。我以为天下的夫妻便该如此,刚柔结合,相辅相成。
      我很少看见爹娘亲密的样子,更多的时候,他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只有偶尔眼神露出的关怀让彼此温暖。他们恪守礼训,从不越礼半分,却相当尊重对方的想法和意见。
      我以为这便是最完美的相处之道。
      第一次看见清歌清弦两姊妹的时候,我才不过三岁而已,而她们还只是身在襁褓的婴儿。
      “远儿,从此以后,你就在宫里多住住,陪陪两位皇女罢。”
      我应承下来。
      当然,那个时候我并未想过,将来有一天会和她们有这样深的羁绊。

      清弦是太女,这是一生下来就定好了的事。
      这两姐妹,其实从长相到个性一点儿也不相像。清弦从小便长得精致,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两个酒窝惹人疼爱。
      而清歌长得平凡无奇,且不爱与人接近。就连我,也是许久之后才被她允许偶尔抱一抱她。抱她的时候,她小小的眼总是探究地盯着我看一会儿,然后别扭地移开眼,这才把身体靠过来。
      尽管如此,我却更喜欢去接近清歌。因为每次当她靠近你,你会觉得自己像已经成为了她的整片天空。
      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被依赖”。

      德佑女帝是个英明的帝王,但她对清歌,却有种奇特的抗拒。
      我一直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她很喜欢清弦,几乎每天都会来抱她,带着她去散步,甚至带她去宫外游玩。但对清歌,从未有过。
      她甚至很少抱清歌。帝后大人对此也毫无办法。
      随着两姊妹一天天长大,这样的情况越是明显。我相信,连清歌自己也感觉了出来。
      才不过十岁的年纪,就有了那样落寞的眼神。
      我安慰她,陪她一起玩追逐的游戏,陪她去看池塘里游得欢快的鱼。她总是问:“远哥哥,为何母皇她从来不抱我?不对我笑?”
      这个时候,我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所以我对她说:“没关系,不是还有远哥哥陪着你?”
      她会怔愣地看我很久,然后勉力地点头。“嗯!清歌有远哥哥就够了。”
      那个时候,清弦已经有太傅的教导,开始学习政事。女帝让我也和清弦一起学习。这样,能和清歌在一起的时间变得很少。
      她也从不抱怨,只是等。
      她喜欢弹琴,喜欢音律。我不在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在空旷的宫殿里弹琴。
      我听过几次。很动人,也很寂寞。

      我知道女帝和父亲他们的意思。让我和太女一同上课,也是让我们培养感情的用意。他们对我的期望,是做一个合格的帝后。
      每每想到这个,我都觉得肩膀有些沉重。
      清弦和清歌不同。她像个真正十岁的孩子,还有些调皮的劲儿。有的时候,会搞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恶作剧,比如在太傅的茶杯里放上巴豆。
      但没人忍心真的责罚她。她是那样活泼可爱,那样快乐。
      看到她笑容的时候,仿佛能让人忘忧。而我常常想,同样是皇女,为何却有这样的区别?
      清弦是梓阳殿真正的主人,而清歌——却像是它的囚犯。
      我向帝后大人暗示,他很快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和女帝长谈了许久,最后出来的时候,表情很无奈。
      “远儿,”他看着我,目光殷切。“我常常不在宫中,清歌她——还要你多照顾些罢。”
      我点头。“是,远儿会照顾清歌。”

      女帝请了黎都闻名的先生学士,教导我们琴棋书画,四书哲理,却只准许清歌学习音律。尽管如此,她也很开心。
      她以为这么一来,母皇总算能注意到她。
      所以便加倍地练习,弹到十个手指都磨出血来。
      我看到的时候,心里很酸。一面说她傻,一面为她包扎。
      她却很兴奋地说:“远哥哥,今天老师夸我声色优美,乐有天赋呢!你说母皇她会开心么?她会来看我么?”
      我点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是知道的。弹琴这一事,在女皇的眼里不值一提。
      仍然陪着她,从夕阳西下等到月朗星稀。看到她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的时候,我忽然对女皇有了些怨恨。

      我偷偷带她去藏书阁,教她学习政论文史治国之术。她却眨了眨眼,对我说:“远哥哥,我不喜欢这些。”
      我告诉她:“陛下若知道你会这些,一定会很开心。”
      “真的么?”她又有些期望。“那么,我也可以去上课么?”

      我想了许久,跟清弦说了这件事。她很赞成,还和我一起瞒着女帝,把清歌也带到了课堂上。
      太傅一开始有些惊讶,后来便也听之任之。
      清歌很努力,进步得相当快,连太傅也忍不住对她称赞。
      但不知为何,很快女帝还是知道了。
      她一怒之下,把清歌关进了禁闭房,罚她思过三日。

      从禁闭房出来之后,清歌变得更加沉默。
      原本那些期待的光,现在更是一点儿也找不到。
      而我很后悔。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女帝的心思,对她来说,这个二女儿就像个一不小心便会爆发的隐患,是该随时注意,及时根除的错误。
      这思想很奇怪,却牢牢地占领了女帝的脑海。

      十八岁的时候,我已以书画名动黎都,被传为惊采绝艳的慕容公子。
      却没有人向我家提亲或是说媒。
      几乎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女帝的意思,是要留了我做帝后。
      清弦也知道。从很久之前,她看我的时候,就不再是对一个哥哥的眼神。
      那么我呢?
      我不知道。清弦很美,越是长大,越是有一种清雅绝伦的美丽。我身边的人都说我们是一对璧人。有时候看着她,我也会觉得惊艳,甚至倾慕。
      可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
      我也很清楚,是不是爱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从生下来那刻就注定了要做帝后,而清弦,她会是我的夫人。
      无可辩驳。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清歌却似乎从未意识到这一点。她依然像从前那样,全心全意地依赖我,把我当做她的一整片天空。
      面对她的时候,我开始慌乱。我怕有一天她会发现我已不再是只属于她的天空。
      那个时候,她会怎样?我不敢想象。
      而我早已习惯把她纳入我的羽翼,好生呵护。但总有一天,呵护她的人不再会是我。
      意识到这个,我的心就开始被针刺似地疼痛。

      清歌和清弦十八岁生辰的时候,女帝找了我,单独地谈话,
      她说清弦已经向她提出要求赐婚,问我如何作想。
      我恭敬地跪下。
      “臣以为太女殿下年轻尚轻,婚嫁之事尚需时间。”
      女帝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像已看穿我心中所想。
      “好罢,就再等两年。”
      我没有察觉到自己轻轻地松了口气。
      想要告退出去的时候,女帝开了口。
      “远儿,你是我看重的孩子。只有你,才担得起这帝后之位。清弦她需要你。”
      “……是。”

      那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
      清弦来找我。她的眼里,闪动着我再熟悉不过的情意。
      那夜的月光很美,她正似那月下的清莲,散发着妖娆诱人的光华。
      我有些沉迷。那样的美景,那样的美人。
      她拿出一对玉珏,对我说,“远哥哥,你可愿永远和我一起?我愿像母皇对待父后那般,只要你一个人。”
      我被迷惑了。
      那枚玉珏握在手里,光滑温润。
      黎国美丽高贵的未来女帝,正在对我许下一生的誓言。
      名动天下也好,惊才绝艳也好,这些华丽外表下,我只是个普通的男子。得到这样一个女子的倾心相爱,我想我是有些开心的。
      更何况——她将会是我未来的妻,似乎已毫无悬念了。
      她靠近我,伸手抱住我的腰。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回抱住她。
      却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我却心一紧,不自觉地想到了清歌。

      清弦走后,不知为何,我的心总不得安宁。
      踟蹰了许久,我还是决定到清歌的住处找她。
      谁知青竹却惊讶地说:“殿下她不是去了公子那儿?”
      我顿时心乱如麻。
      不知道是怎么告别了青竹,再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甚至没有点灯。
      我和清弦——一定是被清歌看到了。
      可是我为何会如此忐忑不安?
      甚至有些——期待。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
      清歌总会知道。我安慰自己。她总要接受这个事实。更何况,在她心目中,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这个问题闪现的时候,我忽然吓了一跳。
      为何我如此在乎,她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是小时候陪她玩耍的哥哥,是呵护她的天空,是和姐姐争抢的对象,还是——?
      我很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这一次,也许会是个契机。

      那个夜晚,我辗转反侧不能寐。
      我的心跳的厉害,像小的时候看到宫里某扇神秘的门。又是期待打开它,又是害怕里面的景色并不如我所想。
      这样的状态让我疑惑,也让我受了些折磨。

      可是那晚之后,清歌忽然变得很忙。
      我几次去找她,她都不在府里。连红叶青竹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我忽然很不安。
      听说姬家那个公子常常对她纠缠——她不会是——
      不会这样。
      难得遇上她一次,她也对我有些冷淡生疏。
      这样的冷淡,让我的心缩成一团。
      她真的不再需要我了么?

      我忽然惊觉,自己对清歌的感情,早已不再只是怜惜或是爱护,竟然还带了占有。
      这——这算是爱情么?
      可这样的发现,让我慌乱。
      清歌一直依赖着我,把我当做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可是——若当时出现在她孤单的童年的人不是我,而是任何一个别的男子,她也会如此的吧?
      她心中,最重要的真的是我么?还是陪伴她苍白生命里的唯一光彩?
      若有一天,她发现原来生命中还可以有许多其他的光彩,是不是她就不再会把我当做最重要的部分?是不是有一天,她还会找到别的男子,深深爱上?
      我很害怕。
      原来并不光是清歌依赖着我,我也同样依赖着她的依赖。这种依赖,已经根深蒂固到了我的骨子里。

      二十二岁生辰那日,圆慧大师的一句偈语,很快在黎都官员中传开。
      帝王之相?我好笑地摇头。
      偏偏有人信这个。
      很快,大家都传太女清弦收回了赐婚的请求。
      听说的时候,我心里有一丝淡淡的失落。但更多的,是解脱。
      清弦来找过我。她面含悲戚,但无比坚定。
      “远哥哥,这只是权宜之计。等我登上皇位,才不会在乎这些谣言!我的帝后,始终只会是你。”
      我张了张嘴,始终没把心里真实的话说出口。

      女帝决定在清弦二十岁的时候退位,这件事我早有耳闻。
      而清歌连夜进宫的事情,却让我震惊。
      第二天,女帝在朝堂上宣布退位,并赐婚给我和清歌的时候,我看见清歌和清弦对视,有不容错认的敌意。
      我的心情很复杂。
      说没有欢喜,那是骗人的。可是除了欢喜,我还有更深的忐忑不安,以及愤怒。
      清歌从没有说过她爱我,从没有问过我要不要和她在一起。她怎么能这样——就这样安排了我的人生?
      我有种不受尊重的愤怒。
      但比这愤怒更让我无法平静的,是我至今还不明白,清歌她究竟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孩子般的占有,或者是因为习惯了对我的依赖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我想知道,她究竟爱不爱我。我想知道,她会不会有一天爱上别人。

      我一直在等。等待她来找我,等待她告诉我她的心思。
      她却一直没有来。
      大婚的前三日,清弦来找我。
      她的神色有些憔悴,深深的悲哀。
      “远哥哥,我终于查到了真相。”
      “真相?”
      “那些事情,都和清歌有关。”
      我早有些预感,此时终于证实。
      我摇摇头。“清弦,算了罢。她终究是你妹妹。”
      拿出那枚玉珏,交还给她。“清弦,这个——是该还给你的时候了。”
      她看着那玉珏,却没有接。
      “远哥哥,它只属于你。”
      说罢,她便走了。玉珏孤零零地躺在桌上,再无人问津。

      这个时候,清歌却来了。
      我装作冷淡的样子,压下心中的期望。
      她有些慌张。
      我逼她说出心里的话。
      她纠结了许久,终于开口:“因为——”
      我多想听到,因为我爱你。我告诉自己,只要她说出这三个字,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立刻去拥抱她。
      可是她却说起小时候对她的承诺,还责问我为何不守承诺。
      “清歌,你错了。”不是我不守承诺,而是我害怕有一天你会不再需要我的承诺。
      她却似发了狂,丢下决绝的话离开。
      我的心在混乱和焦虑中变得坚硬。
      我开始怨恨自己,也怨恨她。越是想,就越是觉得她做了这么多,只不过是为了占有。
      那么占有之后呢?她是不是会将我狠狠抛弃?

      我开始不断地刺激她。
      新婚那夜,她狼狈地逃出洞房。而我也没有好过到哪儿去。
      她没有再来。我亦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知道她对那枚玉珏很敏感,但我偏偏带着它。
      我要看她能忍到何时,我要她告诉我,她的心里究竟懂不懂得爱。

      她娶了梓鱼,娶了姬流芒。
      我依然我行我素地冷淡她。
      没人知道,当她在我窗外徘徊的时候,我同样在窗内望着她,倍受煎熬。
      这小小的一扇窗,隔绝了我和她,两个世界。

      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一日。
      因为那一日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同了。
      那日之后,我真正地失去了她。

      清弦告诉我,她查到了清歌的所作所为。
      她不仅是卿楼的主人,甚至还有想篡位的嫌疑。
      我不能相信。权利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清弦无比肯定。她看着我,第一次带了女帝的威严。
      “我打算铲除卿楼。若你不想她有事,就给她吃下这个。”
      绝情殇。服下之后,前事俱忘。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了家。坐在房间里看着眼前的瓶子发呆。
      这个时候,清歌却来了。
      这是她自新婚那夜之后,第二次踏足皓月楼。她看着我,似乎很疲倦。
      我知道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想救她,只能这么做。
      走到内室,我泡好了茶,拿出那个瓶子。却不知为何,手颤抖得厉害。这杯茶,我足足泡了半刻。
      最终,我还是没能将绝情殇下入茶水中。
      不为别的,只因为——我不想她忘了我,忘了我们从前的日子。
      看了看瓶子,我笑了笑,扔到了窗外。

      可是她还是忘记了一切。
      清弦的手段果然厉害。除了我,自然还有别的人做这件事。
      我知道,我们之间也许再也回不到从前。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还没有察觉的时候,我们之间早已渐行渐远。因为我那放不下的骄傲,因为我害怕失去,因为我也同样不懂得爱。
      后来我才知道,清歌真正需要的,是如大海般广阔无涯的宽容。

      纵使不甘,我和她错过一时,便错过了一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慕容远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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