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吞云吞》山外小清楼

2、第二章

　　冀州位处江南，风景宜人，民风淳朴。

　　同行的除了赵诘赵诀，还有语阳公主赵语阳，礼部尚书嫡女宋纤纤和盛将军嫡女盛韶婉。

　　公主为人直爽仗义，与我颇为投缘。宋纤纤性子温婉，心思单纯，极易羞涩，我和语阳常常几句话就把她逗得面红耳赤，扯着帕子发狠说不要同我们讲话了。

　　至于盛韶婉，自上了轿她便坐得笔直端正，一直看着窗外沿途风景。不太和我们亲近。

　　晚间我们停居驿站歇息时，提及她，语阳嗤笑了声。

　　“本宫贯来看不惯做作之人，她有自知之明，也省了我路上挖苦她。”

　　宋纤纤小声告诉我，盛韶婉自视清高，人缘很差，在京城时便没什么交心的好友。

　　我想起此刻正在楼下静读兵书的盛韶婉，那相貌身姿，就连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的我也有点忐忑。唉......

　　“小姐们早些回房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门被轻叩了叩，是赵诘身边的侍卫秦风来嘱咐行程了。

　　我和纤纤向语阳道了安，各自起身回房了。

　　我叫阿秀替我揉了揉肩，舟车劳累，一日下来就已浑身酸痛。

　　“那盛家小姐心机倒是深，太子晋王整顿完游队回驿站，上楼回房后她也不做那姿态看书了，带着婢女回房了。原来是演给太子晋王看呢。”

　　阿秀边揉肩边说。

　　我也点了点头，“那她可真是奇怪，居然能看那么久的书？！”

　　我丢了颗葡萄进嘴里，哀怨地羡慕着。

　　阿秀白了我一眼，重重叹了口气。

　　除却第一天的不太愉快，往后的日子倒是快活得多。

　　盛韶婉后来主动提了要求，带着她的婢女换了架轿子。此举正合我们的意，我们三人一路上谈笑风生，好不快意！

　　到了冀州，便是吃喝玩乐之事了。

　　赵诘和晋王有职在身，不能时时陪着我们游玩，我有点失落。

　　不过江南风俗杂多，倒颇有乐趣。

　　这日，我们去了江南有名的酒窖楼，盛产香桃醉。

　　少了京城束缚，几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都早早歇息下了。

　　连一向成熟自制的阿秀也贪杯了，伺候我洗浴完了便去睡了。

　　我沾酒全身便起红疹，无法品到香桃醉的妙韵，又寻不到人陪我玩乐，只能百无聊赖地在房里对着窗外数星星。

　　正当我准备上榻就寝，听见有人敲门。

　　是赵诘。

　　他难得未穿青衣，一身月白色项银细花纹底锦服，袖口大片的莲花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赵诘身姿清瘦挺拔，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整个人有股说不出来的矜贵威严。

　　我一呆，不由得想起先前礼仪中的一句：

　　当如琼枝一树，栽种于青山绿水之间，尽得天地之精华，清贵脱俗；又应似昆仑美玉，落于人世一隅，依旧不掩其华彩。

　　“去换件衣裳，带你逛逛江南的夜市。”

　　他漫不经心地说，语气却比先前温和得多。

　　我特意着了件藕莲色的襦裙与他相衬，簪了支粉玉钗便出客栈了。

　　赵诘牵出了马，盯着我看了会儿。

　　“上马。”

　　我突然有点紧张。

　　“只有我们两个人吗？”我咽了咽口水。

　　他低头“嗯”了声，看不出情绪。

　　我欣然笑了，踩着马鞍上了马。赵诘随即翻身上马，抓起了缰绳。

　　我在他的怀里，我突然意识到。

　　“驾”

　　赵诘低声训马，嗓音微低，透着磁性。

　　飞驰间，我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此刻的赵诘正专心驾马，我看到此刻的他侧脸棱角分明，神情专注，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

　　我好像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赵诘，夜里，我弯了弯唇。

　　江南的夜市不同于京城。

　　到处都是制作精巧的手工艺品，赵诘寄放了马，我们二人走走逛逛。

　　“这个白糖糕是真真好吃，你当真不吃？”我包了一嘴的白糖糕，边说边举起剩下的白糖糕，期待地看着赵诘。

　　他微微皱了皱眉，有点抗拒。

　　“唉你尝尝嘛，真的很好吃！”我拍了拍胸脯很认真地保证。

　　赵诘神色诡异的盯着我拍胸膛，一言不发。

　　我一愣，停了下来，“怎么了吗？我胸口有东西？”

　　说罢，我低头要找。

　　手里的白糖糕被顺走了，赵诘看也不看直接咬了一口。

　　他侧头咀嚼时，耳垂分明地染上了鲜艳的红。

　　这次轮到我神色诡异了，“你......”

　　他边吃边看着我，示意我说。

　　我正了正色，“你吃了我吃的那边。”

　　“咳咳咳......”赵诘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刚想伸过手帮他拍拍后背，结果赵诘拍开我的手，“我没事。”

　　“哦。”我轻飘飘看了眼他不知为何涨红的脸，突然又来了兴致，“我怎么听你这三个字说得如此咬牙切齿呢？”

　　说完我立马转身继续往前走了。开溜开溜，保命要紧！

　　路过一家画糖人的摊子，我看着一老伯正在画糖人，顿时兴致勃□□来。

　　“来两个糖人！一个我，一个他。”我指了指一旁脸黑了一路的赵诘，冲着老伯笑了笑。

　　老伯抬头看了看我们，慈祥一笑，感慨：“许久没见过这么天仙似的一对儿啦，真登对，有这么貌美的娘子，这位相公可要好好疼爱啊。”

　　我一怔，刚想解释，“我们......”

　　“那边的酒楼生意似是不错，等会去看看。”赵诘突然打断我。

　　咦？我看过去，是有家酒楼不错，可是门可罗雀啊......

　　再回头，老伯已经在低着头画糖人了。

　　好吧，那就......不解释了，我低下头看画，突然感到心情很是愉悦。

　　等到糖人做好了，我一手举着一个，小步跑到了赵诘身边。

　　我仔细端详着他们，爱不释手，“这两个糖人都好可爱！这个小一点的是我，这个是你，挂着同心锁的是我，我眼睛要比你大点！你的也很可爱，老伯把你画笑了，你的嘴角是弯的，赵诘，你看......”

　　我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了一双眼睛。

　　那是双好看的桃花眼，此刻眼尾微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深邃的眸子里此刻是无限缠绵的情意，细细碎碎地折射出光芒，让我一不小心就失足深陷其里。

　　赵诘低头盯着我，嘴角含笑，很温柔很温柔的笑。

　　“嗯，“他笑着应了声，“我看见了。”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柔。柔得人，肝肠寸断。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糖人掉落在地，摔成碎片。

　　我完了，我脑海里只剩下这句话。

　　温吞，你完了，你彻彻底底地沉溺在这片叫做“赵诘”的温柔乡里了，永无出路。

　　后来，赵诘牵着我的手，拉着浑浑噩噩的我去放花灯。

　　赵诘的掌心很暖，也很大。能包裹下我的手。我默默地想。

　　那夜，我们像民间普通男女一样，拉着手，在拥挤的人潮缓慢前行，赵诘时而微微侧身护着我，我们闲庭信步般走上了石桥。

　　“你在花灯上写得什么？”我拿着笔，苦思冥想了半天，无果，问赵诘。

　　赵诘搁下了笔，“傻丫头，说出来，就不灵了。”

　　疯了，今晚的赵诘真是疯了。

　　我目光瞥及桥下的馄饨摊子，脑中灵光一现。

　　“愿能把此生云吞，都让与你吃。”文邹邹的诗词我想不出来，不过，这是我所能说出的最动容的情话了。

　　我们放了花灯。

　　皎洁月色下，这两盏灯荡漾在水面上，被夜风吹向了远方，摇摇晃晃，时而靠近，时而分离。

　　“云吞，抬头看。”赵诘突然开口。

　　云吞？我正纳闷，抬头。

　　一抹鲜亮刺破夜幕，随着一声爆响，在黑夜里绽开，喷出数道光彩夺目的火花，照亮了夜。接着，便是一朵又一朵，越来越多的火光接连飞升上天，迸裂成花。颜色各异，耀眼夺目。

　　人群一下子欢腾起来，男男女女驻足观赏这场烟火。

　　烟火盛大灿烂，我下意识看向赵诘，他也在看我。

　　火光柔和了他的脸庞，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目光里，带了点我理解不了的哀伤。

　　“赵诘，”我听见我轻轻开口。

　　“嗯。”他应了声，感受到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他语气有点低沉。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艰难地用干涩的嗓子继续道：“以后......若有一天真出了变故，你能不能......饶过我父亲一命。”

　　有些事，我不愿去想，去念，但该面对的总归要来，容不得我捂着耳朵，装聋作哑。

　　他沉默着，不语。

　　静穆了许久，他笑了笑，笑得很是惨淡。

　　我也跟着他笑，笑得呛出了眼泪，“回客栈吧，阿秀见不到我，会担心的。”我揉了揉眼睛，说。

　　烟火早就结束了，我回头朝桥上张望了几眼，稀稀疏疏的行人，满地的烟花碎屑。

　　这漫天绚丽的烟花太美好了，所以才会如此短暂，转瞬即逝。

　　我又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又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