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俘虏与黑天鹅[gb]》宁占竹

3、蔷薇之眼

　　透明的酒杯被摆成了毫无破绽的直线，餐巾都被叠成了美丽的天鹅，衣着光鲜的身份高贵之人离席起舞，英俊的绅士和美丽的淑女跳着优美的舞步。
　　乐队演奏着一支又一支的曲子，为舞会伴奏，当女王击了击掌，表示用最后一支曲子，和新人的领舞将宴会推上最高潮的时候，乐队的表情变化了。
　　他们沉默快速而熟练地翻动着谱子，脸上浮现出了非凡的庄严和自豪，早已准备好的曲谱被放在了架子上，指挥对着大家点了点头。
　　金发的钢琴家轻轻地抬起手腕，按下了第一个音符。
　　他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白色衬衫，消瘦的身材似乎有一双翅膀就可以飞起来，腕骨突出而精致，领口处时不时能看到某条细细的金属链子在灯光下一闪而逝的流光，下方挂着一个小巧的十字架。
　　他皮肤苍白的近乎半透明，就像是冬日山林最洁净的落在树梢上的雪，温柔而冰冷。
　　曲子从他的指尖倾泻而出，流淌如春神的绮梦，如泣如诉地倾吐着爱情的美丽，让无数人为之殒身不恤。
　　尽管在座的人大多见多识广，但是他们也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好像是夜莺用鲜血浇灌出的那束玫瑰，既绝美又透露着牺牲的慷慨壮志。
　　让人们想起为了今天的和平与繁荣死难的将士们。
　　然后曲子转向了重逢的喜悦，随着一声婚礼钟的撞响，大提琴与小提琴构建出了华美的花园，长笛模仿着晚风的吟唱，恋人们终于跨过了漫长的旅途，在尽头相拥，从此他们将合二为一，变成完整的自己。
　　金发的钢琴家自顾自地弹着，音符似乎变成了金色的翩飞的精灵，在他的左右萦绕，用看不见的金色花粉，将他加冕为王。
　　所有人都被这样的音乐所震惊，所鼓舞，充满了对生的向往和对未来的勇气，花园里蔷薇的香气弥散在夜空之中，清远而悠长。
　　女皇德文西斯殿下率先鼓掌，宾客们也跟着鼓起了掌，乐队起立，鞠了一躬。
　　德文西斯的内心那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掠过了一个念头，如果阿尔宾没有做黑王的钢琴家，他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当然知道，有些奸臣是君王特意豢养的恶犬，扑咬主人想要让他们撕咬的对象而已。
　　但是就她俘获的黑王的近臣们对阿尔宾的评价，他属于极为殷勤的那一种。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那边的音乐家大多人品都不好。”黑王的近臣谄媚地说。
　　女皇抬起了一只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而如今，她看着在巨大水晶烛台下的金发青年，忍不住想起了什么绝美的宝物，但是往往这种东西，身上都积淀着数不清的血雨腥风。
　　她眸子暗了暗，放下了手。
　　金发的钢琴家并没有在意到这一点，他看上去似乎想要把注意力完全集中起来，否则下一秒钟就会昏倒一样，但是他的脸上带着轻松而满足的笑意。
　　就像是一位钢琴家顺利完成了自己的演出一样。
　　他轻轻地鞠了一躬，烛光洒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德文西斯仿佛可以看到有翅膀从他的肩胛骨里生长而出，而当她眨了眨眼睛，却又看不见了。

　　晚宴后，由于女皇的施恩，乐队和仆人们可以进入宴会厅，庆祝一下宴会的顺利举办，女皇为他们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酒，他们可以在这里尽情地享受一下。
　　“你留下吧。”女皇说道，正准备离开的金发钢琴家的身体怔了一下，然后站住了。
　　“谢谢。”他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金发的青年坐了下来，他拿起了一块蛋糕，在鼻子下面嗅了嗅，略微的咬了一口，脸上显出了某种类似于幸福的笑容。
　　他很喜欢吃甜食，吃到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
　　“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父母了，我记事的时候就在孤儿院里了，”他和一个乐师低声聊着天，“然后就被买走去练习钢琴了。”
　　“一直都很羡慕有糖吃的孩子。”他平静地说，然后拿起了另一块巧克力，放在了嘴里，“那时候的梦想就是吃上很多很多的糖果。”
　　“我也是。”乐师轻轻地叹了口气，“大家都是。”
　　“大家都是从小时候就开始练习，幸运的才能来到皇宫演奏。”乐师吃了一口肉，苦笑了一声，“多少人被打死了啊，我们就是一条狗，甚至不如狗。”
　　金发青年低下了头，长长的金色睫毛遮住了他的神情。
　　“大家无非就是希望能够活着回家，然后娶上个老婆。”乐师说道，钢琴家点了点头，“你一定会获得幸福的生活的。”
　　“你的病严重吗，听着你总是咳嗽。”另一个乐师说道。
　　“换季感冒而已。”钢琴家抬起手捂了捂嘴，轻声说道。
　　“也许哪天，陛下开恩，我尚存一念回到故乡。”他轻轻地说，“如果能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就好了。”
　　他抬起头，看向了花园中的月亮，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薄红，德文西斯知道得了肺病的人大多都是这样的，她的母亲也是这么死的。
　　脸上出现桃花色，意味着时日无多了。
　　她的母亲是个温柔的女人，在临终的时候还在嘱咐她好好对待她留下的女仆们，让她们体面的养老。
　　她经常说起平民的辛苦，希望她将来能成为一位伟大的君王，让大家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德文西斯认为自己一直在努力。
　　然而现在她发现，不幸者离自己就这么近。
　　女皇拿着杯子，乐师似乎感觉到了自己得意忘形的失言，瞬间正襟危坐了起来，金发青年也深深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盘子。
　　突然他咳嗽了起来，忍不住弯下了腰，他匆忙地离席，将自己扎进了盥洗室里，当他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女皇站在月色中的蔷薇花园里。
　　德文西斯翠色的眸子看着他，“你所说的是真的吗？”
　　钢琴家看上去很是意外，他瑟缩了一下，“是的，我的确是个孤儿。”
　　“没有亲人么？”女皇问道。
　　“没有。”他轻声说道。
　　“那有没有朋友？”女皇随意地在庭院里踱着步。
　　“有几个。”他说道，“不过也没法打扰他们了。”
　　无论如何，他都服侍过黑王，并且犯了罪。
　　女皇看着他的脸，他的确生的十分美丽，举止温文尔雅，优雅得恰到好处，果然是十分令人难忘的人物。
　　但是她可不愿意和这个人有什么过多的交往，这个人越是让她不经意间心生摇曳，她就越警觉，越觉得他危险无比。
　　她转身而去。

　　金发青年蜷在干草上，静默地听着夜晚的雨声，不知道为什么，半夜反而下起了雨，他在寒冷中醒来，忍不住开始发抖。
　　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狱卒都知道他是个大奸大恶之人，经常喝醉了之后拿他发泄不满，他现在身上依旧伤得体无完肤，略微一动弹就疼痛无比。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保持着沉默。
　　如果他这辈子见到过妈妈，是不是就不会有如此悲惨的命运了，他忍不住想，如果他有妈妈的话，妈妈会让他去读书，让他有选择的机会，也不会让他早早得上肺病，只能静默地数着日子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他只听说过关于他妈妈的一点传闻，听说他不过是花街出生的孩子，他的母亲就是一位美丽的音乐家，在放荡中生下了他，自然而然地把他抛弃在了孤儿院。
　　他的父亲是谁，也没有人知道。
　　他出生时就是不被爱的孩子。
　　那个时候大概所有人都在期盼他死去了，就像是现在一样，所有人都在等待他死去，那位女皇希望能够展现自己的仁慈，而其他人觉得他活着就是个麻烦，对他严加提防。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故乡，娶了一位美丽的姑娘，有看不清眉眼的父母为他祝贺，有很多朋友来参加他的婚礼。
　　他曾为无数场婚礼演奏过，但是他一生甚至还没有一位恋人。
　　当他醒来的时候，突如其来感到了温暖和舒适，他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医生在旁边试验着针剂。
　　“你醒了。”医生说道，“你已经烧了三天了。”
　　金发青年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差不多吧。”医生说道，“但是女皇开恩让你住在了这里，而且她马上就要出去狩猎了，她说，会遵守你们之间的约定，带你去的。”
　　青年笑了笑。
　　“那真是太好了。”他笑着说，医生撩起了他的衣服，把药剂打了进去。
　　“我就有一件事不懂，你都病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去害别人呢？”医生说道。
　　“我从来没有害过别人。”金发青年低声说道，“从来没有。”
　　“就算我死了，对着神父起誓，我也要这么说。”他声音不高，但是却很坚定。
　　“我没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