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夜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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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彤想要闪身避开，又舍不得自己这匹颇通灵性的马儿。
她一扯缰绳，调转方向，灵风也是真聪明，它已经感受到了危险的存在，江彤一有动作，灵风就转头狂奔起来，危险激发出了它最大的逃生力量，这速度比它在路上撒脱了性子时跑得还快，江彤骑在马上，感觉简直如腾云驾雾一般。
她在马背上旋身，挥剑抵挡城门兵士射来的箭。
暴雨如注，而那些箭矢铺天盖地，在水帘中又织成一张密网，随便其中的一支，都有穿透坚硬铠甲，贯穿人身体的力量。
江彤在旋身之际连挽剑花，剑势快如闪电般穿过雨幕，飞溅起无数水花，而骤雨声中，只听“叮”的一声长音，所有追到她身后的箭矢都被打落在地。
余音仿佛还在雨幕之中回荡，只有一声“叮”，那是因为江彤的剑太快了，无名剑与每一支箭矢的撞击之声连在了一起，在那短短瞬间，听来竟像是一剑挡下了所有攻击一样。
马儿转瞬之间跑出了数十丈之地，已经跑出了射程之外，江彤勒马回转，握着剑的右手微微颤抖，冷冷地望向站在城墙上的黑甲将领。
雨越下越大，几乎遮挡了周丹墀的视线，他叹了口气，道：“这可是重|箭啊，江彤，确实太强了。”
在一旁扮做一个瘦小军士的阮微兰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那怎么办？难道凭她一人之力，还真能攻上城墙不成？”
白萍犹如无声无息的鬼魅一般忽然出现，接过话来：“那怎么可能？四五丈高的城墙，将士们有弓|弩|重|箭，严防死守，她就是有翅膀也飞不上来。你们瞧见了么？她刚才气息有点不顺，要么是蛊毒发作，要么就是累的，她还能是铁打的不成？”
阮微兰斜乜了一眼白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目光里掩盖不住的戒备与嫉恨。
周丹墀望着城下的江彤，此刻她正在对自己那匹马说了些什么，拍了拍马背，那马儿便转身走了。而江彤却独自向前几步，开始捡钉在地上的箭。
周丹墀皱紧了眉，用他那一贯仿佛是带着点鬼气的声音慢幽幽道：“谁知道这个疯子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阮微兰一怔，道：“你说她是疯子？”
周丹墀淡淡道：“这不重要，白萍，你说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白萍笑笑，道：“你就用这守城将领的身份号令这些将士，挡得一时是一时呗。你看，我猜她是要搜集够箭，将它们用内力钉在城墙上，然后借力上来。”
周丹墀点了点头：“你真是聪明，白萍姑娘，生就一颗七巧玲珑心，七星之中，就数你最聪明。那依你说，她要是这么上来，我们该怎么抵挡呢？”
白萍笑了笑，声音中带上了点俏皮的娇媚：“我岂敢当呢？不过阻她上城墙却有办法，你亲自射箭，待她以内力将箭钉入墙中，气力不济之时，射出一箭，将她打下城墙，她要是再上呢，就再来一次，反复数次，拖上一会时间，然后再开城门，叫这些兵士去杀她，江彤人心善得很，一定不会真的杀了这些兵，让他们碍手碍脚的，拖拖时间，也就够了。”
江彤一手执剑，一手抱着地上挑拣出的重|箭，斜侧身体，向城门冲了过来，周丹墀同时挥手，一波箭矢再次飞射出去。
“白萍姑娘，既然如此，接下来这里就交给你了，”周丹墀向后退了一步，躲在城楼阴影处，解开重甲，撕下脸上薄如蝉翼的易容皮面，一边交给白萍，一边道：“我让微兰向大人传消息，我去南城门边上解决障碍。今夜我们要从南城门走了。”
白萍接过重甲，挑眉问道：“这是大人的安排？”
周丹墀点了点头，道：“这是大人的安排。”
白萍穿上重甲，这个动作又引起了阮微兰的注视，但是她什么也没说。
白萍向外张望了一眼，江彤已经再次挡下了攻击，但是速度明显受到了影响，白萍站出身去，抬手斜切，接着又是一阵发箭的声音，漫不经心道：“像这样？”
“还有三次，”周丹墀道：“省着点用，江彤认得出我和微兰，但是不知道你，你找准时间脱身，咱们南城门处会合。”
阮微兰转身就走。
白萍目光闪了闪，旋即娇声笑道：“南城门见了，丹墀，微兰。”
白萍目送周丹墀和阮微兰的背影迅速消失，雨依旧下得很大，很快就看不到这两人了。
她转过身，看见江彤已经踩在一半的城楼高度上，正在将手中另一只箭插进城墙中，她的内力深厚，运劲于臂，将那钢铸的箭徒手钉入城墙，就像是没入泥土中一样。
守城的军士皆骇然，然而没有守城将领的命令，谁都没有射出下一支箭。
江彤似乎也发现了情况有异，静静地站在箭上，仰头望向白萍所在的方向。
白萍撕下一块布条，用堆在墙角的碳写下一行字，缠绕在箭端，并将这支箭扔向江彤，江彤抄手接过，展开布条看了看，这时底下一位裨将不知守城将领是何意，匆匆上到白萍所占的传令制高点上询问情况，却在走近时立刻注意到面前这人不是守将，他面上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开口道：“你……”
一个你字还没问完，白萍已经欺近他身前，一掌斜切，那裨将就身体软垂，晕倒在地。
与此同时，白萍感觉到身后骤然逼至的杀意，她缓缓转身，看见江彤一身黑衣，全身上下皆被雨水打湿，只显出一张愈发雪白的脸，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白萍从容笑了笑，握紧了手中的链剑，转身没入城中街道，正是向着方才周丹墀和阮微兰消失的方向，她轻功卓绝，身在前方，知道江彤亦在身后紧随，低声快速道：“江姑娘，我也有三句话要说。”
江彤不答，白萍道：“当年青城惨案，是周丹墀带着阮微兰一力促成。他们现在都往南城门去了。”
江彤仍旧不答，白萍一开口，气息一换，脚下速度就慢了下来，江彤却也随她放慢速度，在她身边并行。
白萍继续道：“我的至交好友林诗，因此事而死。”
“方铭钟、李常肃、霍庭轶和韩肃今夜皆在揽月楼，我已经想办法通知给萧公子，但是不知道揽月楼情况如何。”
江彤当即停下了脚步，白萍亦跟着停下。
江彤向东北方向看了看，白萍看出她的犹豫，继续道：“周丹墀和阮微兰会向方铭钟报信，不管方铭钟今夜是否得手，为了避开你，他们不会选西边，他一定是要走南城门的，而周丹墀对你十分警觉，这一次若逃脱，你今后未必能再找到他。”
江彤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白萍自怀中轻且快地取出一个绣袋，递给江彤，道：“这是林诗赠与我的。”
江彤打开绣袋，见到一方绣帕和两块相合的玉珏，这方绣帕质地不俗，绣工精致，洗得十分干净，却也能一望而知是多年旧物。上面绣着一片青萍，中有碧水，映出岸边双木倒影，另有一句诗为：萍开清池满，晕尽银波溢。
江彤心中已有猜测，看了一眼白萍，将绣帕还给她，橫剑指向她咽喉，道：“再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你毕竟是七星的杀手。”
白萍语速飞快道：“我救过萧疏的命，而且冒死帮你们，不管你信不信，无论是待在方铭钟身边的那些年，还是我被派往易水教潜伏的这七年，我从未杀过无辜之人，还尽一切力量，救了许多人的命。昔年青城之事，事前我一无所知，我奉命接近林诗，又奉命去易水教潜伏，是我不告而别，待我得知讯息，她……”
江彤点头，收剑，然后问：“方铭钟原本打算接下来怎么做？”
白萍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似乎是有非要刺杀皇帝陛下的理由，周丹墀和何珩允都觉得他会往西域去托庇于哈斯王塞曼斯，但是我直觉不是这样。”
江彤再次点头，然后身如离弦之箭般，往东南方向去了。
白萍追出几步，大喊道：“江姑娘，请你告诉别人你已经杀了我！我……我想做个好人。”
到最后一句时，声音轻不可闻，江彤远去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想来是听不到她这一句剖白了，白萍停驻下来，屏息抬头，任雨水落在自己脸上。
她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断断续续地低声唱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歌声隐在雨水中，不成曲调，一发即弭，恍如叹息。
周丹墀察觉到身后有人追踪之际，那人已经逼至身畔，一剑斩下。
周丹墀踩了一脚屋顶瓦片，借力旋身，看见那剑在空中划过，剑尖甩出一道长长的水线，与剑光同时而来的，是江彤眼睛中闪过的带着杀意的寒光。
冰凉的夜雨中，周丹墀在霎时之间全身都冒出了一层汗。
阮微兰在他身后，发出一声低声惊叫。
周丹墀在千钧一发之际抬剑抵挡，他的剑鞘瞬间被劈裂，江彤一掌击出，周丹墀亦以一掌相抗，随后他被打得向后飞去，阮微兰飞身去接，被这一掌之力的余波波及，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周丹墀捂住胸口，望向江彤，看到江彤犹如一尊杀神一般。雨水打在她身上，似乎都不敢稍作停留，在她身后，是一片黑暗中的屋宇轮廓，这里是市而非坊，周围没有人家，此时就令人感到了无生气。
而江彤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冰冷的目光牢牢地盯着他们，仿佛是要随时为他们开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他回忆起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他和阮微兰在十七八岁的江彤面前，一剑刺死了她娘。
周丹墀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大败亏输，大败亏输……让江彤活到如今，真是一个大败笔。”
不过其实是他还不够客观，过去许多年，他已经竭尽心力想要杀了江彤，只可惜次次棋差一招，做不到而已。
现在已经轮不到他多想了。
阮微兰仍在一旁，终于感到了恐惧，她颤抖着声音道：“纵使你杀了我二人……”
江彤却毫不在意她要说什么，就那么迈步走向他们，那种从容不迫的意味，充满了一种玩弄蝼蚁的冷酷。
阮微兰的声音在颤抖中戛然而止，她深吸了一口气，执剑上前，明知此刻如螳臂当车，却还是望向周丹墀，这一刻她的眼睛中蕴满深情，看着竟然有些像个名门正派的痴情女子，她对着周丹墀道：“丹郎，我们同生共死……”
周丹墀伸出手臂，似是要拥抱她，江彤身形暴起，一道闪电划过，映出阮微兰带着死而无憾的神情的脸。
然而她的死而无憾尚未出口，周丹墀已经抓住她的肩头，向江彤刺来的剑上一扔，同时借这一挡之力，向身旁纵横交错的巷道中狂奔。
他在宸都中多年，熟悉每一条街道的地形，只要进入街巷中，他自觉还是有一些把握能甩掉江彤，这会是唯一的脱困之机，若能脱身，他会离开七星，也不会去西域，东渡会是个很好的选择。
他必须尽快，越快越好。
而鬼使神差的，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江彤的剑刺穿了阮微兰的右胸，阮微兰一时竟没有立刻死去，她眼睛看着自己，神情似有些错愕，又有些意料之中的释然。
周丹墀看到江彤利落的拔剑，阮微兰胸口鲜血顿时狂喷不止，而她向着他跪倒在地，浓稠的血流淌到地上，迅速将地面染成鲜红，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开去。
阮微兰竭力向他比了个口型，说的是“快走”。
江彤牢牢盯着他，旋即拉起阮微兰的一丛头发，迫使她仰头，然后一剑斩下了她的头颅，扔在地上。
周丹墀的心一瞬间停止了跳动，惊惧与怒意冲上头顶，他想：“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
饶是他平生做惯了阴毒残忍之事，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地无以复加，踉跄了一步。
周丹墀气息已乱，他一边意识到没有机会了，一边拼命逼迫自己镇静。
但江彤还是追了上来，仅仅三招，周丹墀的剑法已经散乱到不成模样，江彤连挽剑花，他看到那剑花是在自己手腕脚腕上点过，有鲜血渗出，他还没感觉到疼，就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直到他跪倒在地，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手筋脚筋已经断了。
“你不想知道揽月楼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我可以告诉你，还有……还有当年的事情，你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是方铭钟！方铭钟他……”周丹墀迅速而急切地开口。
江彤淡淡地截断他的声音，说：“我知道，不牢你费心。”
周丹墀惊道：“白萍？白萍告诉你的？白萍她……”
江彤：“白萍死了，现在轮到你了。”
周丹墀瞳孔剧烈地一缩，似乎还要说什么，但随着江彤剑光一划，周丹墀就人头落地，他的眼睛仍旧睁着，瞳孔中最后映出的画面，是江彤擦剑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第163章 夜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