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权途》彼拾林夕

23、我们都要向前看

　　待周舒改革选官制度，已经是很多年之后，江山易主，天下平定之后的事了，

　　也只有那时，没有了复国的理念，他才有心力去主导选官制度的改革。

　　此刻，周舒远远想不了那么多。

　　“楚曦，你太天真了。”他悲观地叹了口气，“江朝鼎盛时，朝堂便被世族牢牢掌控。至如今，哪怕是黎国，”他加重了语气，眼中也流露出了愤恨之色，“即便从黎文王开始就打压世族，试图从地方推举人才，可这么多年过去，仍然是杯水车薪。”

　　旧的世族被打压下去，新的世族又冉冉升起。就像如今黎王李奕委以重任的王家和叶家，早年也只是小门小户，他们一身的荣辱都来源于帝王。起初他们也是帝王最锋利的剑，与帝王同进退。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家族势力的越发强大，他们也逐渐成了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就算你培养出了学富五车的人才。想要出人头地，入朝为官，实在太难。”

　　君寰宇至此方确定，在顺朝统一天下前，周舒果真只是一心想着复国，并未考虑过科举选官这种执政者才会考虑的事情。

　　“周大哥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也就这个问题讨论过。当时我说了一个方案，周大哥很认同。言，若此案得以推行，必能在全国平等地选拔出治国治民的人才。”

　　周舒回忆一遍，他的眼中先是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叹了口气:“这是执政者决定的事情。你我，”他苦笑一声，“我如丧家之犬一样苟活在这世间，满腔抱负都莫过于复国。而你，纵有不世之材，在苍梧这一亩三分地，可被百姓尊为一声曦君。可出了苍梧，都不过渺小如尘埃。再者言，你是个女子，心有大志，也只能被埋没。”

　　周舒不是冯拘那等生来轻视女子的人，他这么说，也是出于世事如此。

　　君寰宇歪了歪脑袋:“周大哥怎么知道，我这辈子只能在苍梧做这一亩三分地的贤人呢？”

　　“周大哥，你也说了，我心有大志，也有才有能，虽然我是个女子，但也有鸿鹄之志。我做这一切，难道只是为了能在苍梧得一个贤人的名头吗？”

　　在时机未到前，她不会将自己内心深处的志向说给任何人，哪怕是叶知书。可周舒的这番话，还是让她有些不舒服。

　　周舒的眼眸却冷了下来:“难道，你想做黎国的官，为黎国效力。”

　　“不是为黎国，”君寰宇缓缓摇了摇头，“周大哥，我知道你是乾国后裔，对黎国深恶痛绝，一心想着复国。但我不妨直说，在这一点上你真的很愚忠且固执。”

　　不顾周舒难看的脸色，君寰宇接着道:“没错，你是乾国人，周家世代都是乾国人，忠君为国乃是天理。可是，你别忘了，乾国的土地，是灭陈国而来。你的祖辈，是陈国人。而陈国，又曾是江朝的郡地。你祖辈的祖辈，更是江朝人。这么看来，我倒觉得周大哥更应该去光复江朝才对。”

　　“谬论，你这是胡搅蛮缠。”周舒气道。

　　君寰宇耸了耸肩。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和周大哥争辩复国的合理性。历史的车轮是滚滚向前的，你我的时间亦是向前流逝的。困于过去，不如展望未来。”

　　“那我也绝对不可能，如你一般想着为黎国效力。”这是他的底线。

　　那是肯定的啊，君寰宇心想，这要是她，也很难放下芥蒂为敌国效力。

　　这不是数百年前上一个大分裂时期了。那时候礼崩乐坏，各国之间也是你争我斗。有才者四方为官，今日可能还在这个国家做官，明日就能跑到另一个国家，甚至这两个国家还是敌对的状态。那个时候的文人志士，忠君理念十分浅薄。

　　如今不一样了，经历过大一统时期的江朝，经过相关忠君思想学说的盛行，以及长达两百年的分裂，士子越来越重忠诚。很难再出现，一个国家的才子为了追求理想抱负，选择投身他国效力这种事了。

　　黎国之外，列国之中尤有不少出类拔萃的人才。原本黎国一统江山后，那些人大都选择了归隐避世。没想到黎国内乱，昏君上位，刚刚统一的天下再度陷入动乱中。那些人或为复国，或为辅佐新主，方才重出江湖，并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也许有朝一日，周舒会迫于现实放弃复国，但他绝不会投身黎国，做黎国的官。

　　上一世他之所以归顺冯拘，一个重要的原因，冯拘在起事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黔首，他和黎国的统治者没有半点关系。

　　“那周大哥欠我的这个人情，也不打算还了吗？”君寰宇有考虑过是否要将她的野心和周舒摊牌，但想了想，她目前的实力还不是很强大，有些事情不必明说，周舒是个聪明人，只要引导他迈出了第一步，慢慢地他会发现的。

　　周舒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觉得有些不情愿，低声一叹，不无失落地说:“原以为你救下我，是因着旧谊，果然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饭，是舒自以为是了。”

　　“周大哥此言差矣，世情薄，人情恶，只喜添锦上之花，谁肯送雪中之炭。周大哥此次行刺黎王，乃是诛九族的大罪，我仍冒险将你救下，若只是为了借助周大哥的才华发扬江凤书院，那周大哥可是小觑了我的一番心意。”君寰宇笑眯眯地说。

　　周舒转念一想，的确。虽然他自诩有几分才华，可这天底下有才之人何其之多。而他的楚曦小妹又是个天生不凡的人，尽管周舒已经多年没跟她联系，但他也能猜得出来，能成为一方贤哲的楚曦，身边定然不缺各种能人大才。

　　有他，是锦上添花。却非雪中送炭。

　　可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来救他，这却是实打实的恩情。周舒心中感动不已，神态也端正了许多，他朝着君寰宇深深鞠了个躬:“是舒不识抬举了。舒，多谢曦君救命之恩。定当结草衔环，至死不忘。”

　　见三言两语就让周舒松了口，君寰宇心里也很高兴。她了解周舒，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重情义，虽然有时候这也是他的缺点，否则上一世也不会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冯拘固然有开国皇帝的通病，即“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可是后来跟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们，能够功臣身退的也不少。只有周舒和郑无羁二人，死得最为惨烈。

　　周舒这个人，只要跟他说开了利害关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怕不能将其收服。

　　既然周舒都这么说了，自然也就意味着他愿意留在江凤书院教书了。

　　君寰宇本来想让他先好好休息，但周舒今晚似乎并没有想早点休息的意思。

　　君寰宇只得让人再送来点点心和茶水，与这个多年未见的旧友夜谈。

　　“曦君，你是如何知道我要刺杀黎王的。”他自以为已经布置地天衣无缝。刺杀成功与失败，都不足以令他因计划被人知晓而来得震惊。

　　君寰宇便知道他肯定会问这个问题，她幽幽一笑:“我若是说，我是预知到周大哥的刺杀计划，你信不信？”

　　“……”

　　这跟先前他问，为何会让昭去救他本质是一个问题，而她的回答，本质也都是不想回答。

　　“曦君是不信我吗，即便我的手下中，有你的眼线。但是以后我都将唯你是从，不用再瞒着我了吧。况且，他们也都已经死了。”一想到自己精心培养且同生共死了那么久的手下们都死了，周舒既气愤又悲哀。

　　君寰宇也正色道:“周大哥，你既然看出来我是有事隐瞒。便应该清楚，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跟你说实话。我可以编出千千万万个理由来搪塞你，但是没有必要，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是那句话，我们都应该向前看。”

　　为何会知道周舒的刺杀计划？

　　君寰宇想，这世界上恐怕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她，还有一个就是叶知书。

　　这一世和上一世有很多的共同之处。

　　比如说，她和周舒都是从小认识，在她七八岁那年，周舒离开了小景村。

　　不同的是，上一世君寰宇在十岁那年回到了黎国王宫，成了名副其实的温华公主，而周舒那时仍是在谋取复国计划。

　　也不知道，当他得知那个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周大哥”的小丫头，竟然就是他恨之入骨的黎国公主时，不知会作何想法。

　　君寰宇可不管，她在回到黎国王宫后，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想到周舒这个人。她那时有了陪读叶知书，也有了其他同性异性的好朋友，哪有心思想起以前的朋友。

　　而和这一世一样，在她十六岁那年，父王再次南巡。

　　那一次，父王带上了她，叶知书作为她的伴读，也在其中。

　　南巡的车架如今日一样，经过了通往苍梧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