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权途》彼拾林夕

19、君王志

　　“誓死保护王上！”

　　尽管黎王和叶琛在配合下斩杀了马车里的刺客，可仍有源源不断的刺客从地下冒出，意图突破王爻的剑刃，直逼向黎王车架。

　　“王敬，你竟敢——”

　　黑脸大汉在一刀未中后狡黠地退后了两步。

　　叶琛的肩膀顿时血流如注，他恨恨地瞪着王敬，被一手提拔起来的属下背叛暗算的惊怒几乎让他忽略了肩膀和手心刺骨的疼痛。

　　“对不住了大人。”王敬毫不留情地执起刀，他潜伏在叶琛身边多年，就等宝剑出鞘的这一刻。

　　叶琛不死，他们就很难取暴君性命。

　　叶琛的肩膀和手都受了重伤，往日轻盈的剑此刻如千斤重，陡然大失血也让他眼前越发眩晕。迎面而来的大刀在他的视线里重重叠叠地分成了无数份，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千刀万剐。

　　咻——

　　一声刺破空气的冷箭声破空而来，刹那间穿透了虚空，也击碎了叶琛视线里的刀影。王敬惨叫一声，应声倒地。

　　“父亲，是我，知书。”此时叶琛已经在昏厥的边缘，他听到了儿子的声音，朦胧中又看到儿子从马上跃下来的身影，他先是欣慰一笑，随即强撑着拼力道:“快，去保护王上。”

　　“父亲，您不用担心，有她在，王上不会有事的。”

　　这些年来，黎王经历过很多次刺杀，也在被刺杀时遇到过好几次侠义之士的出手相助。如今的御前侍卫副统领苏杭，就是当年他在夏浦郡遇刺时挺身而出的江湖侠客，此人武功之高世所罕见，黎王对其一见如故，在他的力邀之下，苏杭成了黎王身边的贴身侍卫，并很快成了御前侍卫副统领。

　　但这还是黎王第一次被一个女子所救。

　　还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姑娘。

　　苍梧城的前任城主敖金是个惯会享受的人，他的府邸豪华奢侈，不输于黎王在任何一个地方的行宫。后来敖金下了大狱，城主府就空了出来，至今荒芜着，毕竟那么大的府邸，就连担任太守的曹憬都不好意思住进去。

　　这次黎王南巡，事先打好了招呼将要停留在苍梧城一段时间，曹憬和其他官员一商议，干脆就将城主府改成了行宫。

　　原本日落前，黎王一行人是能够住进行宫的，但因刺杀一事，便耽误了不少时辰。

　　当御医要来给黎王包扎伤势时，只是受了轻伤的黎王却道:“孤王没事，你们先去看看叶琛，务必保他平安。”

　　这次刺杀，黎王身边受伤最严重的近臣，无疑就是叶琛。他本就不是擅长武艺之人，又拼了命地保护黎王，肩膀和手都受了重伤。

　　曹憬率领着苍梧上下的官员，战战兢兢地跪在行宫外。

　　老实说，他已经想到自己的十八种死法了。

　　黎王当然生气，毕竟第二波暗杀实在太过凶险。若非叶琛的全力相护，以及叶知书等人的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正是伐宁的关键时候，列国中唯北江与宁国与黎国有一战之力，如今北江已亡，只要拿下宁国，结束分裂统一王朝，便是指日可待。

　　黎王不怕死，但必须如前朝的江太祖那般一统山河，他此生方能无憾。

　　若是这个节骨眼上他出了什么事，虽说他相信以淳于王后的能力，一定能辅佐太子稳坐王后，稳固朝纲，但黎国的统一大业必然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一想到这里，黎王更是一阵后怕。

　　“知书参见王上。”被叫来的叶知书恭恭敬敬地朝黎王行了礼，他的衣服上尤有很深的血迹，却不是他自己的，也不是刺客的，因为除了那一箭，解决剩下刺客的事并不是他做的。这些血，是他父亲的。

　　叶知书一片孝子之心，一直守在重伤的叶琛身边，哪怕衣服被血弄脏了，也没有想到去换过，黎王自然也不会介意他的这点殿前失仪，事实上他内心的担忧也并不比叶知书小多少:“你爹他怎么样了？伤势严不严重？御医怎么说？”

　　叶知书眼眶红红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在从小就教导自己这句话的父亲面前，他只能忍着悲痛，装作从容。

　　他没有想到，一模一样的刺杀。明明上一世，父亲只是受了轻伤，这一世却差点没了性命。

　　“回禀王上，家父的肩骨被叛徒王敬以刀斩断，右手尚无大碍，只不过以后，恐怕很难再用右臂之力。”

　　御医言辞含糊，但叶知书听出来了，父亲的右臂，已然残废。

　　黎王的眼里流露出一抹痛惜之色。他与叶琛是打小的情分，叶琛又是再忠君耿直不过之人，是他最信重的左膀右臂啊。

　　“孤王必将广招天下名医，相信终有一日，汝父能再度高举右臂”。黎王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叶知书听罢，深深一拜:“多谢王上体恤。”

　　“对了，先前同你一起来救驾的女子，她是何人？”黎王问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他的脸上不再是对爱卿的惋惜和担忧，须臾间就变得深思而严肃。黎国境内竟然有这么一个奇女子，这让他不禁第一时间想起了妻子淳于王后。

　　顺朝中期，受当时所谓儒学大师之言所惑，女子地位日渐式微。至顺末年，江山破碎，民生凋敝，疲于战乱与纷争的世人已无心再谈男女之事，女子地位方得以略为回升，然犹不及数百年前之光景。且观今日淳于王后在朝堂之上的处境便可知晓，淳于王后与黎王共治天下二十余年，其才能有目共睹，却仍时有性别之辩围绕其身，遭迂腐之辈攻讦。

　　可笑的是直到现在，还有一些腐儒试图劝谏黎王，让他将淳于王后赶回后宫。

　　可笑，真是可笑。

　　他李奕，自知并非完美丈夫。与淳于绩夫结缡以来，他们最初热烈相爱，激情过后，也经历过彼此厌倦，相看两相厌。然后，随着岁月的流逝和儿女的欢笑，他们之间又孕育出了这世间最独特的亲情。然而属于他们之间最坚固的纽带，是二人共同的壮志与雄心，使他们成为世间独一无二的盟友，共同执掌天下，成为不可分割的帝后。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不是传宗接代的传统思想作祟，如果淳于王后的寿命比他多二十载，黎王甚至更倾向于在他百年之后传位于淳于王后而不是太子李昴。

　　或许黎王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内心深处，他一直认为只有无能的男人，才会介意自己女人的强大，唯恐伤了那可悲的自尊心。

　　而他李奕，生来就是黎国王室贵胄，在他未登上王位前，就不甘于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平庸之人。而执掌一个国家的政权，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心有抱负如他。幸而老天爷对他何其厚待，犹记得当年娶淳于王后时，她还只是以贤良淑德出名的世家贵女。他哪里会想到，在不久之后，他以为只有美貌和家世的妻子，会展现出惊人的才能和魄力，助他平定内乱，顺利登基，与他并肩为黎国的江山社稷殚精竭虑半生。

　　这才是真正的贤妻！至于腐儒口中当专心安定后宫，教导王子公主的所谓“贤妻”，在李奕眼里，也不过是如楚氏静美人之流，闲来无事之时调情消磨的小女人罢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黎王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天底下如他之妻子淳于王后这般有能耐的女子，寥寥无几。

　　也是，毕竟从古至今，女子都被倡导相夫教子为主。尤其是顺朝中期的一些思想，禁锢了太多可能性。

　　黎王庆幸独一无二的淳于绩夫是他的妻子的同时，也不禁有些可惜。其实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他的臣民也是一样，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有能力能为他的黎国作出贡献，就是他的好子民。但……哪怕是像叶家王家这样世代忠于王室的家族，他们对家中女儿的教导也无非是琴棋书画，将来嫁一个好人家相夫教子。

　　女子有德与相夫教子固然重要，可除了这些其他的就不能做了吗？但黎王虽然惋惜，却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改变这种局面，总不能指着大臣们的鼻子骂说你们能不能也将女儿当儿子来养啊，多给他黎国培养出人才啊。

　　此前，黎王在他亲手教导长大的温华公主身上，隐隐看出了些许他对女子不同于世人的期盼。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他曾想过将温华公主培养成第二个淳于绩夫。他的这个想法，就连淳于王后都未曾知晓。

　　黎王希望温华公主能够如淳于王后一般有强大的执政手段。太子李昴仁义有余，能力不足，不类其父也不类其母。将来太子登基，温华公主便是兄长最有力的左膀右臂。

　　然而，当楚氏说出那个秘密的时候，他的这一期望便彻底破灭了。

　　到底是要给太子李昴培养出更多人才的。既然没有可用的公主，他只能从太子的兄弟们中选择。

　　仔细观察了很久，骄傲如黎王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这几个儿子中，的确一个不如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