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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终点 ...

  •   “还能走吗?”

      亚尔维斯停在一棵枯树下回头看,陆斯恩面色发白,按着膝盖喘气,对他笑:“没事,我只是有点头晕。”

      他又往前走两步,这两步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他向前扑倒,最后摔进亚尔维斯怀里。

      “够了。”亚尔维斯说,“就在这儿休息吧。”

      荒芜的草原不知什么才能走到头,太阳毒辣,死树的枝丫如弥留之人的手指,直往天上伸,以为这样就能抵达天国。

      沙珂带着水壶从树上跳下来,问有没有人想喝点水,他知道这附近不远处有一片快要干了的湖泊。

      亚尔维斯看了眼太阳,又看看陆斯恩,让他快去快回,于是他小跑着离开。

      然后亚尔维斯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拉扯自己的衣袖。

      “干什么。”亚尔维斯说。

      陆斯恩在树下坐着,吊着他的袖子晃荡:“过来坐。”

      亚尔维斯不理他。

      陆斯恩又摇摇他的袖子,固执地说:“过来坐。”

      亚尔维斯叹一口气,几乎就要向他发起投降,幸好他忍住了,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这无言的拒绝让陆斯恩抓丢了他的衣袖,他看见他张了下唇,茫然极了,什么也没说,终于安静下来。

      亚尔维斯却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胸口被那眼神戳出了一个洞。

      他安慰自己这样就好,这才应该是他们之间最为恰当的距离,又往后退两步。

      可这些话一掉进那个洞里就传出轰隆隆的回声,让它变得更加空虚而巨大。

      于是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被什么填满——那声音在说:陆斯恩!只要陆斯恩!

      他想扑上去亲吻他,拥抱他,和他做一些更过火的事情,就算是幕天席地也好,在陆斯恩面前他从来没有羞耻心,他只想让他快乐,不要再露出那样让人心碎的表情,那表情简直要他发疯!

      他开始往回走,同时陆斯恩也站了起来。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站起来,他现在不想思考这个,这个没用,堵不上那个还在继续扩大的洞。

      就在他即将像一头发|情的野兽一样撞进陆斯恩怀里,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之前,陆斯恩按住了他,指着某个方向对他说:“看那边。”

      那边……

      亚尔维斯的脑子现在有点凌乱,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理智回笼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挣开陆斯恩按着他的手,用袍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然后才看到那个从远方快速奔跑来的小点。

      居然是希里安。

      希里安来得很快,不过几次眨眼就已经停在他们面前,他从背上拎下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那黑乎乎里伸出了一条粉嫩的舌头舔一下鼻子,叫着:“喵!”

      “你们把它忘了。”希里安说,把黑猫还给亚尔维斯。

      亚尔维斯接住它,想说不用管它,它自己找得到路,但还是回了一声谢谢。

      希里安看了眼四周,说道:“你们要去哪儿?”

      亚尔维斯拧了下眉,没有正面回答:“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也对。”希里安满不在乎地说,他又看了眼四周,转身走几步,像是就要这么离开,却在走到某个点时突然顿住了,退回来。

      他问:“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陆斯恩愣了一下,看向亚尔维斯,亚尔维斯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好像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问题。

      他歪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还不错。”

      “还不错啊……”

      希里安笑着,这回他是真的走了,声音消散在风里。

      亚尔维斯看着希里安逐渐远去的影子,揪住黑猫:“别做多余的事。”

      黑猫娇滴滴地咪一声,隔着手套舔一下他的指尖,想要被挠肚皮。

      沙珂在给水壶灌满水后就立马回来,他起先没在草丛里看见人,以为他们已经走了,这个想法让他沮丧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绕到树干背后,这才发现紧挨在树后面躲太阳的两人。

      “啊,你们在这儿。”

      他把水壶递给陆斯恩,陆斯恩又递给亚尔维斯,亚尔维斯瞪着水壶发愣。

      陆斯恩说:“一口,就喝一口。”

      他黑着脸喝了一口,陆斯恩看起来高兴极了,于是他忍不住又喝一口。

      他想他的脸可能是红了。

      他们很快重新上路,要趁在天黑之前赶到艾萨克谷地。

      根据沙珂的说法,这一天晚上会同时出现两个月亮——他不知道这两个月亮是从哪里冒来的,他只知道会有——要等它们相互交融,组成一个完整的圆月之后,才能照亮通往域外之境的虚无桥。

      那座桥由死人的头发编成,架在艾萨克谷地的最高点,只存在于月光中,本身没有什么危险。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一旦上了桥就决不能后退,必须走到终点,不然会惹怒底下搭桥的死人。

      “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萨满没告诉过我。”沙珂用剑劈砍掉周围拦路的树丛,瞭望山谷,指着某个点对亚尔维斯说,“桥会在那里出现,在天上,你们得自己爬上去。”

      亚尔维斯低低应一声,把陆斯恩扶在树干上靠着。

      他睡着了。

      从白天开始他就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频繁地犯困,现在终于睡着了。

      饶是沙珂也能看出他的不对劲:“他真的没事吗?”

      “没事。”亚尔维斯将他一缕掉下来的碎发撩到耳后,摩挲他的耳鬓,问沙珂:“你来过这里?”

      “唔,算是吧。”沙珂说,“来过几次……”

      他显然不想提起这个,但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笑,说道:“要去外面的话只有这么一条路,每次士兵们押着奴隶经过时我就躲在森林里看。”

      “看什么?”亚尔维斯说。

      “不知道。”沙珂耸耸肩,“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可能是……谁知道呢?”

      他嘟囔着说:“萨满总是要我们在这一天晚上守在路口救人,他说不能让他们过去,他们会死得很惨,我们也会死得很惨。可是从没有人来,于是他们就被带走了,越走越远……”

      “你不是来了吗?”亚尔维斯打断他。

      沙珂被他问住了,怔了一下,然后摇头:“不,这不算,我只是看着,什么也没做。”

      “可你就是来了。”亚尔维斯又说。

      在某些奇怪的点上他总是这样有些顽固过了头,谁也没法改变他的想法,陆斯恩也不行。

      以前还有很多人说他惹人厌,他不在乎,从来不改,后来也就没人再这样对他说了。

      但沙珂这时却觉得这固执有些可爱,这让他心情好了点。

      他们接着聊了会天,什么都讲,沙珂像是要把他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告诉亚尔维斯,他有说不尽的话,然后他突然停住,看着日落的方向站起来,说他得走了。

      “萨满肯定还在生我的气。”沙珂说,像个砸烂了玻璃准备回去认错的小男孩。

      亚尔维斯不置可否,让陆斯恩的头在他肩膀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可那些最有趣的他都已经说过一遍了,于是他说:“你们是从长城那边来的吗?”

      亚尔维斯说:“不是。”

      “那你们一定是从更远的地方来的。”沙珂挠了下头,笑容腼腆,又问:“那里的人都是和你们一样的吗?”

      这个问题倒难倒亚尔维斯了,他竟然答不上来,幸而有另一个声音替他做出了回答。

      “是的。”陆斯恩说,他睁开眼,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吹进亚尔维斯衣领,让他浑身一颤。

      沙珂立即提醒道:“你还欠我一块蛋糕。”

      陆斯恩:“啊……”

      接着两人就无比默契地同时笑出声来。

      当那笑声停下来时其中一个人说道:“再见。”

      陆斯恩也说:“再见。”

      沙珂便要就这么离开,那背影和亚尔维斯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重叠了,他好像永远都是孤身一人,只带着一把剑,用笨拙的乖巧藏起自己的倔强。

      于是亚尔维斯叫住他,最后再为他做了一件事,让他接下来的旅途不会显得漫长。

      之后他想推开陆斯恩,陆斯恩却呢喃着说冷,又往他怀里拱了拱,额头抵着他的下颌睡着了。

      就这样吧。

      亚尔维斯抱住他,用鼻尖去蹭他的鼻梁,开始等待满月。

      这样就好。

      ……

      沙珂出现在阿芙拉附近时地平线上的落日还没完全掉下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当然什么也没看见,这傻里傻气的举动让他自己也忍不住笑话一下自己。

      在今天以前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见惯了分别的人,但其实那些分别都来的太快太突然了,从没教会他怎样和人说再见。

      他觉得他最后那个话题实在是蠢极了,怎么会有人在别人要走的时候还在惦记自己的蛋糕呢?这一点也不符合离别的气氛。

      也许他该大哭一场,就算哭不出来也至少要流一两滴眼泪。

      他看那些将要离开的人都是这样做的,拥抱,亲吻,止不住地流泪,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他们的悲痛……

      可是陆斯恩笑了。

      沙珂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样想,那个人应该也笑了吧,他没看清,但他觉得他一定笑了一下。

      这才对嘛,他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阿芙拉的外表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依旧伤痕累累,被夕阳染得通红。

      沙珂脚步加快,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到他的小房子里了,他开始思考今天晚上要吃什么,然后是明天早上吃什么,吃饱之后又可以去哪里找点新鲜的乐子。

      当他想到如何用两只野兔在街头商人那里换到一箩筐苹果时,他还没走到城门,远远看了眼哨塔。

      哨塔底下的路中央好像仍躺着一截阿波菲斯的蛇身,就像人们在清理它的尸体时不小心漏了那么一大截。

      沙珂心里突然感到怪异,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可能只是“有点不对劲”或者“这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帮他躲过了很多危机。

      于是他又看一眼,这一次他终于看清那是什么了。

      他呆了一下,睁大眼睛,紧接着疯了似的跑起来。

      “切里……卡桑德拉……安妮塔……亚岱……不!克莱德……不!戈顿……”

      “怎么会,怎么可能,这到底是——”

      所有的语言瞬间丧失,他跪在地上,捧起面前那已经失去了温度的东西,茫然地说:

      “希里安……”

      那不是大蛇,那都是头,数不清的,堆得整整齐齐的。

      阿芙拉里全部的头!

      *

      “别睡了陆斯恩,别睡了,时间到了,我们该回家了。”

      满月的光华已经朗照,还未腐烂或是正在腐烂的死尸从谷底爬出来,一个接一个垒成一座高桥。

      亚尔维斯叫醒陆斯恩——他真害怕他再也叫不醒他,幸好他最后醒了——陆斯恩声音很轻,他要抵在他唇畔才能听见他说话。

      “我走不动了。”陆斯恩阖着眼说。

      “那就不走。”亚尔维斯搂着他,用小漂浮术把他托起来,“你只需要醒着,一直醒着,不准再睡!”

      他们上了桥,桥两边的死人头闭着眼,在他们走过时跟着他们一起转动。

      亚尔维斯不停和陆斯恩说话,确保他还能保持清醒,但陆斯恩的回应依然越来越慢,仿佛随时都要睡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亚尔维斯明白,他不是个擅长聊天的人,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会觉得他无趣,于是他问陆斯恩想聊点什么。

      陆斯恩转了下眼,看着他,像是终于有了点生趣,他居然开始问和弗蕾有关的事,亚尔维斯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提起弗蕾,他现在不能拒绝他,反正他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决不多说一个字。

      最后陆斯恩说:“那只鸟呢?”

      亚尔维斯:“什么鸟?”

      “弗蕾。”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陆斯恩应该是叹了口气。“对不起。”他说,“我过界了。”然后他们静默地穿越山谷,谁都不再说话。

      直到快要进入森林时,亚尔维斯突然说:“它死了。”

      “什么死了?”陆斯恩好奇地睁着眼。

      那一声过后亚尔维斯便倏地顿住,托着陆斯恩的魔法瞬间消失,让他从半空中摔下来,陆斯恩好像浑不在意,站起来继续向前,边走边说:

      “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不走了?”

      “快一点吧,外面还有人在等着我们呢……”

      “要是回去晚了的话……”

      一个火球从后面砸中他的头,他倒在地上,没有失去意识,立即爬起来。

      “你怎么了?”他说,把被火球砸歪了的脖子扶正,手一离开那脖子又软下去。

      这让他恼火极了,扶正,又软倒,扶正,又软倒,最后他索性拔下了那颗头,提在手里,拿脸对着亚尔维斯,笑着说:“怎么突然……”

      后半句话他永远没法再说出来了,因为一颗还在转动的眼球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他身上的表皮全都开始剥落、腐烂。

      他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具身体一寸一寸溶解。

      “别用那张脸和我说话。”亚尔维斯说,踩住那只滚到自己脚边的脑袋,脚下一个用力,竟然就这么把那东西碾碎了,一字一顿道:“你只会让我感到恶心。”

      剩下那具无头的尸体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像个肉瘤一样开始飞快膨胀起来,转眼间便挤满了山谷,压垮死人桥。

      它顶端肥腻的白肉蠕动一下,长出了一个全新的头。

      要长出全部的五官对它来说好像有些吃力,于是它先长出了一张嘴,那张嘴咧开到脑后,阴森森地笑着:“虫子……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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