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永乐仙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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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虞君带着永乐仙回到了原本看夕阳的那个地方，只见此时天边泛起微白，如同翻涌的浪涛。
天边的太阳尚未升起，透出的微光却已经照在高山之巅的二人脸上，无虞君蒙着白布的眼睛朝向远处的天际，等待着黎明过去、旭日东升。
永乐仙依靠巨石，慢慢醒来，夜就这样过去了。
永乐仙看向无虞君，曦光之下，背影绵长，他说道：“你这是要离开了么？一如当初离开鼎城，斩断了所有联系，如今与这三界的关系也算是断干净了，你要回九墟还是去哪里？”
无虞君转过身看向他，问道：“断干净了吗？”
看到无虞君眼睛出蒙着的白布，永乐仙问道：“你的眼睛？你看不到了？”
“我不是看不见，我只是不想看见。”无虞君转回去继续看着东方的天。
“是天帝？亦或是什么人？他们要九墟之眼为交换？”永乐仙说道，“不，天帝向来守信。我说过，你不会为祸的。”
“为什么？笃定我不会为祸？”
永乐仙沉默了，他顺着无虞的目光，看到东方的太阳正露个尖儿，抬眼看着他们：“大概是因为，你说过你不喜欢责任，毁掉一样东西前，你会给予自己同等的伤害，否则你就担着责任。”
“当初同你说的话，你也没有全部忘记。”
“是啊。”
“看来当时我说的太少了。”无虞君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山下的风景，群山遮蔽下山谷那么幽深而且黑暗，“当初为了抓一只小小的心魔就要同魔尊生死相向的你，到了现在依旧还是那么执拗，若是当时我说你是错的，是不是现在你也会记得？”
“我错了？”永乐仙笑着摇摇头，他说，“以前我问朝欢妖王：我因凡人而成仙，要怎么才能做到不依靠凡人而存在。后来你告诉我，说我本自凡人而来，凡根深种，已成执念。我明白了，凡人是来处，如同父母生养我们，永远不能舍弃。”
“你不明白，仙已非人，若是执着于凡人，就无法成仙，如天帝，视人命可如泰山也可如草芥，唯有如此才能举重若轻。”
“无虞，你这样说，你舍掉自己的母亲了吗？若是舍掉了，为什么你给自己取字无虞呢？为什么会因为我与令堂微薄的相像之处就跟着我屡入险地呢？”
“我在和你说你，你却用我来举例，意图通过我的经历让我觉得你的理论是对的，可惜这些于我并无用处，我只想告诉你，昔日你违逆天帝意思救下我就是错的，你维护了你的大义，却没有在你的大义里加上为仙的规矩。”
“所以，我不想再为仙了。”永乐仙说道，“我以为你那么聪明会明白我的意思。”
无虞君站起来挡住了照向永乐仙的阳光，他说道：“我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知道你选的路多么难，多么与世人想法违背，你什么的都想要，你想要的世界太远了！正是因为遥远，你才要活着，一直活下去，活到你想要的世界在你眼前，触手可及！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我用一双眼睛换来的依旧是一个陷入牛角尖、不知变通、身染魔气的永乐仙！永乐，你对得起苍生对你的期盼么？”
永乐仙感受着无虞君遮蔽下的阴影，靠在巨石上，说道：“原来你是真的能看到啊，我现在依旧浑身魔气，你本来就不该为了我舍弃什么，若是有机会，你把眼睛拿回来吧。你说的对，我没想明白，因为一时的迷茫而身陷死地，这是我的事，你不该替我受难。”
无虞君逼近他说道：“想不明白，就想明白！”
永乐仙拉无虞君坐下，说：“或许这一天我能想明白吧，过去我活了九百多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后来这个问题出现，我想了十年，后来又想了很多年，对于神仙来说寿命太长，一年也不过须臾，反而让问题留得更久，答案也更难得到，如今只剩下一天，我或许能想明白吧。”
眼看着红日偏西，西边的山头披上霓衣，红霞漫天，这山巅镀上一层金辉。
无虞周身翻动着灰云散出金色的仙力颗粒来，每一颗的下坠都令他痛苦无比，墟本是寂灭之处，从无处创生，其艰难古今未有尝试者，以至于今人无法想象，金色的颗粒落在永乐仙的身上，却顿时消弭，那原本来自永乐仙的力量，入墟一遭，终作尘埃，不得归去。
就这么过了许久，永乐仙气息渐弱，他挣扎着坐直，目光穿透黑暗看向无尽广远，他一如登临宝座俯瞰万民许千秋盛景时意气飞扬，唇齿轻启道：“顾愿天下安，长盛亦无虞！”
无虞想起了自己母亲临死前说的话。
两个同样愚蠢的人，一个为他而死，一个要为众生而死。
明明已经见到过这样的悲剧，如今却无力阻止，他成了如今这三界最强大的人，也成了这三界最无力的人。他不能穿梭时光，将自己的母亲救下，不能改变自己的过去，也不能演化生命的力量，将永乐仙救下来。
无虞君深深地知道，一旦死了，万念皆休，他的母亲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或许有谁灵光乍现时为他写书立传捎带着会提到他的母亲，可是他的母亲已经连姓名都不曾拥有。永乐仙死后，或许后世记得他的盛朝，记得他曾今是“文武至德，圆善臻达，长盛皇帝大誉永乐仙”，却没有一个生灵知道他曾今秉持的大义，不知道他是为了众生而死。
无虞君想或许执着地不止是永乐仙，他也是一样的执着，可是他甘愿陷于这种执着，活着，不是为了让别人铭记，而是为了让自己永远不会忘记。
他知道永乐仙并不在乎他在乎的这些东西，但是他在乎，他就不会放手！
在这一瞬间，无虞君用尽所有力量，将永乐仙团团围住，护住了已经紧闭双眼等待死亡的永乐仙。
他是墟，他可以将天地都吞噬，在他的力量隔绝下，永乐仙将永远地与外界所有的力量隔绝，不生不死，永世独坐。
感受到那一股震慑天地的力量，刚刚出了九墟绝地的天帝急忙往力量显化的地方而去。
到了地方，就看到一团灰色的风暴围绕着一个中心不断旋转，旁边坐着眼睛蒙着白布的无虞君。
“永乐仙为众生生，如今为众生死——”天帝话未说完就被无虞君打断。
“与我何干？我只为我生，为我死，我若非我，死生如何？如今我做着我以为我该做之事，其间因果如何，不用你来分说！”无虞君看向天帝，笑道：“看来你还真是去看了，力量损耗不少。”
“墟兽纳万灵之气，有无上之力，眨眼间天地可覆，你自是可生可死握于手中，但三界生灵不能同你消亡。”天帝并不知道无虞君释放这么庞大的力量是什么原因，故而劝阻。
“可为他人倾覆者，本不可留。”无虞君嘲笑道。
“万物之所存，在于强者怀弱，弱者自强。蚁能为风倾，虎首却不食之，你已立于三界之上，何必因一人之死而怒他人。”
无虞君笑笑，周身旋起灰朴的风暴，悲远苍凉之气凝聚上空，一双裹挟着滔天魔气的眼珠自魔界而来，没有享受几天九墟之眼好处的魔君瞬间被抽干浑身力量，化作云烟消散。
双目回归无虞君身体后，蒙着眼睛的布条落在无虞手中，他朝天帝看去，对他说：“有的人，即使身居高位依旧愚蠢，力量并不意味着强大。天帝，以前永乐仙救了我，在你心中或许他早就不堪为仙，你想的只是让他或者钳制我，他若是死了，你也不是很乐意吧。”
“仙负众生责，不能偏私一人。”天帝回答。
无虞君冷笑不止，道：“不能偏私？长盛说，一人，众生，本无区别，救一人，救众生，无论如何抉择，都是错的。而你口中的不能偏私一人却是为了多数可以定少数人有罪，将少数人牺牲。人命可贱比蝼蚁，可超然神上，这都是你眼中的人。我却觉得凡是生灵，皆有其贵，也皆有其贱。凡人之卑贱在双目狭视，众仙之卑贱则在其空有神名不具神心。”
天帝看着无虞君轻声叹息，他知道自己辩不过无虞君。
“舍一人而救天下人，两害相权取其轻，万事万物不求全但求无害，昔日杜安玩弄官场也是如此，只不过，我不一样，我以己心意随性而为，什么成全，什么厉利害，凡伤我者皆为害，凡我以为全这，任其白壁任其白泥！可天帝你这一句为了众生，反倒令人生厌，你做的决定可曾问过众生？”只听无虞君继续问道，“你是知道他活不成了来劝我，还是知道我能救他来挟制我？”
天帝沉吟一息，回答道：“永乐仙看似身染魔气，实则是‘仙堕’，实话说，原本只听说过神堕，众神修天道，因念头不通达而堕，从古自今，永乐仙是唯一一个仙堕，他体内魔气生生不灭，要么仙堕成妖魔，要么通达超仙列神，所以我确实无能为力。但是历代天帝都知道三界原本自一道深渊喷吐的灵气而生，昨日九墟一遭，方才知道——墟为三界尽头，而三界原是自墟而生。”
“如今墟正收回三界之力，你却要我逆之而行，以墟兽之体创生息之力？”无虞君问道。
“有的仙，乃自修而成，广知博闻，才超脱众生；有的人则是因生灵信奉而生，因生灵忘却而死。”天帝缓缓说道。
“众生尚未忘却他！你认为一个香火神消失了，很快就会有新的香火神顶替。凡人寿命虽然不及神仙妖魔，可凡人生存自今，难道只是因为你们自以为是的庇佑么？人之存久，在其代代相传生生不息的一颗恒久之心，此心永搏不止，永怀赤诚，此心可怜众生，可怜一人，愿为众生赴死，愿为一人殒身，视万灵如一。”
天帝闻言喟叹道：“吾为帝者两万年，唯见永乐仙一人九百年初心不改。”他对无虞君说道：“以九死之瞳孕仙神之气以养之，我不知其法如何，历代也未有记载、不见先例，若是无虞君一意孤行，我必不相扰。”
天帝说完恢复了原本笑眯眯的样子，转身要走，这时候只听无虞君朝他说：“墟兽本孤存于混沌空乏之中，唯有同样空乏的心才能容纳。”
天帝的步伐微微一滞，当初他的选择或许是错的，错的是他偏执的心，也或许是对的，对的是无虞君这一句话的意思，正是无虞君这颗“空乏”的心让如今的三界没有遭遇一个疯狂暴乱的九墟兽。
当初他去看命书的时候，是否命运就已经注定。
天帝回了天界。
无虞君看着手中的白布，闭了眼，又睁开，暴露了灰败的双眸，将那团不断盘旋的灰色风暴连带永乐仙的身体摄入其中，而后将手中的白布重新绑了上去。
“或许之后，不能再视。”
说着无虞君下了山，一步步往过去盛国的的都城现今叫繁玉城的地方而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繁玉城那个皇帝下令修建、皇帝亲自还愿却从来没有灵验过的顾安武神庙中多了一个白布蒙着眼睛的人，他常常坐在神像的背后听着那些走投无路的人诉苦的声音，渐渐地，不知过了多久，顾安武神庙变得兴旺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前来上香祈愿。
人们都知道有一白布蒙眼、执杖叩门之人，百年内听遍凡人生生死死，纳尽众生祈求，为武神顾安布道。
后来，人们也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了，每当淘气的孩子们问说书先生，他也只好含糊其词，顾安武神庙又多了个人，他自称迎签使常鸣。
人们都想着，什么时候能见到武神顾安的真面目，繁玉城什么时候也能再度成为神仙降临的地方呢？
常鸣在前殿身穿布衣，向来许愿的送出福签，向来还愿的收回愿签。
有一个人跪在神像前，念念有词。
而他靠在巨大神像后面，曲着腿坐着，衣服上的暗金纹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茫的光泽。
他抬起了手，又放下，握成拳，听着神像前祈愿之人的声音，他缓缓展开手，僵着指节去扯遮着眼睛的那条布带。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永乐仙之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