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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假日探亲 ...

  •   陡然悲伤陡然快乐,是思行不能控制的。
      自从离开老家,她就有种不自觉的等待,有种不自觉的练习——等待奶奶会去世,练习那种失去的悲伤。似乎,打小她就在练习和等待。“总有那么一天”成了她的明天,那么今天就难以逃脱,必须得忽悲忽乐地过。因为担心明天。死,这个东西不存在侥幸,是必然,就在明天。那每一天的今天都会百抓挠心,不得欢快喘息。
      她不爱往家里电话。很多时候为了确定家里的人还能否撑过明天而电话问候。
      来到学校近一个月,电话回老家的回复总是很悲伤。
      爷爷说,老奶奶卧床了,不能下床了,但饮食还好,不要挂念。
      爷爷说,老奶奶现在大小便开始糊涂,连老奶奶自己接了电话也自己笑自己,老爷爷把她抱门廊下太影地的凳子上擦澡,还没给她拿来痰盂,她就呼呼地尿了一地黄尿。海啦,要死了。
      爷爷说,老奶奶现在饮食不规律,爱吃的吃不死,不爱吃的死不吃,就这样哪是个好。
      爷爷说,老奶奶天天挂药水一点作用都不起,该怎么咳嗽还是怎么咳嗽,该怎么喘还是怎么喘,过天雨停了,就拉到医院去看看——
      出奇,父亲来电话,母亲得了肾结石,在小诊所挂水昏过去了,现在在住院,但已经没事情了,就是跟他们姐妹四个说下;
      父亲又说,母亲查出高血压,要长期服药了。也还好,不影响生活。
      ……
      老家传递来的信息让思行觉得担忧。她觉得自己在外过得真是太自由华丽了,这显得太自私了。怎么办,只能十一放假时回去一趟。她跟佑宁说,十一放假打算回家,佑宁说也行,一起回去也见得着。
      思行提前一晚买了车票。就如辅导员开班会说的,放七天假,你们提前一天走,放七十天假,你们还是想提前一天走,同学们,提前一天有意义吗?翘课逃课,根本不划算。但辅导员明白,大家都是大孩子了,有些话说到为止,听不听在于自己。但思行万事提前准备好习惯了,佑宁也是提前一天,他们是在市里南站前后相差半个小时下车。原本思行的车应该先到,但不知怎地晚点了,佑宁先到了,他站在出站口等思行。等思行到了,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刚出站口,就看到了佑宁,此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思行还要往镇子上赶。
      “嗨,丫头!”是熟悉的声音,思行转头看去,佑宁上了几天大学突然大变样,虽然自己也在适应大学作了调整,但佑宁适应得更大气。佑宁穿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胳膊上挽着深蓝防晒衣,军训让他略黑。思行一向随意惯了,穿着平板运动鞋,灰色运动裤,白衬衫扎在裤子里,戴着学校军训时发的灰色遮阳帽,刚过肩的头发披着,她的肤色很快就调整好了,加上室外活动不多,且肤质如母亲,那是妥妥的一枚邻家小妹。佑宁很高,180,思行163多点,但内心强大的她只觉从来不把身高放在眼里,佑宁这么一吆喝,她就拖着疲惫转过身,佑宁呢,直接很有责任地丢了自己行李箱向前,立刻接了思行的行李包,然后递过自己喝了一半的矿泉水。
      “喊什么呢,喊丫头,你有这么大的女儿嘛!”思行接过佑宁的矿泉水,虽然渴,但是下不了口,内心很排斥;
      “怎么啦,别天天嘴犟犟地!我就是脾气好容你后悔重来几次,也就是摊到我这样大度的人。”佑宁拉着箱子,把思行的行李往自己行李箱上面一挂,然后拽着思行就往站门口走;
      “不是说好的?做同学?”思行使劲拽回自己的手,但佑宁不干,邪脾气上来了;
      “别动!闹一次就行了!”思行突然被镇住了,愣了一秒,佑宁一边走一边絮叨地说,“我那同学都千叮咛万嘱咐我要把你管好了,清北痛失你,我也有责任,连自己女朋友都没管住还让她跑得不见影,闹得我多不堪一样!这事得说明白!”
      “改天我会会你同学!”思行的斗性被激了上来,这事还能有这么个说辞;
      “怎么,现在成小富婆了,开心了?怎么也得请我吃点什么吧?”佑宁把思行拉到路边一个豁口处站着,然后叨叨不停;
      “什么小富婆?”
      “奖学金5万,我们还没开始竞赛你就已经赢了盆满钵盈地——”
      “你怎么知道?”
      “在跟同学聊女朋友时来了好奇心,大家追浙大官网校报看到的。”
      “哎。”思行一声长叹,完了,纸保不住火,但凡上点心的人都会知道了。
      “叹什么气呢,你确定一直在那边读到博士?”
      “等我赚了大钱再说,现在——目前,还没什么别的打算。”
      “赚钱后来北京?”
      “嗯。发财后。”思行极其郑重地说,说完然后就仰天哈哈哈大笑,“你又拉着我——这算什么?又跟你谈恋爱?”
      “那还能怎地?!你以为呢,要不拉你手玩啊!”
      “不是——”
      “不是什么,思行,你就别害羞了,都是成年人,勇敢面对吧。车来了!”佑宁朝着马路后方招手,一辆黑车缓缓停下来,“我先把行李放后面——”这时,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子,瞧长相就知道是佑宁的父亲,佑宁老父笑得慈眉善目,思行登时脸红了,连忙笑着打招呼。
      “上车上车!”佑宁拉开后车门就让思行进去,那位穿着板正的叔叔也笑着让思行上车,思行局促地坐进车里;
      “爸,先去镇里,先送思行回家!”佑宁像个老爷们一样吩咐着司机;
      “哎哎~喏,人家思行姑娘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叔叔载你去?你看我们的城市,回来是不是特别亲切啊,走了一个月肯定想念啊,到哪里也没有家里好,我自己出差十天半个月就不行了,就想回来,这里山也好水也好风景也好……”佑宁的父亲极其儒雅,又极有诗意,极有情怀,思行慢慢觉得不是那么紧张,就也附和道;
      “最美还是家乡水。家乡的味道已经习惯了。也许,不走出去就不懂回来的珍贵与美好。”
      “哎呀,佑宁你听听,你同学的见解多到位啊!往往是近乡情更真啊!”
      “什么朋友,是女朋友!”思行听佑宁这么一嗓子,脸立刻又红了!
      “哎呀,对对,哎呀,我这作为父亲的随便说你们关系不好,你们自己定下来,那我心里就明确了,”佑宁父亲见思行一直拘谨着,就又好心缓和气氛,“哎,思行姑娘,别拘谨,我们早就知道你了,哎呀,那么优秀的一个学生啊,去浙江大学,本硕博连读,又是老革命的后代,红色的血脉,我还担心是不是佑宁哪里做得不好你不想见到他就不去北京念大学呢,我跟佑宁妈妈还想着去北京跟你们正式见面呢!”
      “我妈出差还没回来?”
      “哎呀,你妈妈是个忙人啊,现在一天三顿饭也没人管我了,我就去你姥姥姥爷家蹭,你姥姥姥爷不在家,我就去你爷爷奶奶家蹭,你奶奶中午吃饭还嫌弃我,娶个媳妇天天比自己都忙,连媳妇都管不住,我这一想,也对,遗传没错,你就跟我一样,温和没脾气——”
      “哈哈哈~”思行捂着嘴笑,佑宁的父亲一番番感慨,这得多寂寞啊,存了多少不得已般;
      “去,我跟你不一样,思行还要回北京的。她现在是想去哪里去哪里,一个人奖学金都抵得上这个城市一家子的收入。”
      “哎呀,你要向人家学习嘛!思行,你要鞭策他进步,这去北京念书,你就要准备好做一个平凡普通的人。”
      “不跟你说了,你不懂。去哪里吃饭?”
      思行知道,佑宁去的地方是全国聪明人聚居的地方,那么再出众也变得平凡,那样的氛围不是自己想要的。从这点对比看,自己的选择恰又是合理的。
      吃的是自助餐。佑宁父亲请客。
      佑宁的父亲点了餐就假装有很多电话很忙的样子,把餐盘端得离他们远远的地方。估计是给各个亲戚电话,还不忘偷偷拍照。
      “你多吃点肉,去了浙江一个月怎么还瘦了,以前的奶胖都没了!”佑宁不知打哪里来的情怀,开始给思行夹菜,红烧肉快看着诱人但思行胃子如灌满白开水,丝毫不愿纳进油腻物漂浮于上,她便皱着眉头,吃着生菜与西红柿鸡蛋,然后大口地喝粥。
      “你吃吧,我吃不下,坐车子过了饭点了,就不想吃了。”思行把菜推给佑宁;
      “吃不下?我去买点水果给你?”
      “你歇着,高中三年都没见你这么细心,去北京吃错药了。”
      “那能一样!”佑宁大口地扒着米饭吃着菜,无比自信,“那时候我是我你是你,咱们甚至还是对手!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都一家人!人家张新跟你妹天天腻一起,你看那校内网,骚气熏天,我说什么了?!”
      “哼哼~什么校内网?”
      “哎,我给你注册个!”佑宁二话没说,拿出手机就开始操作,一分钟就好了,“我们加个好友——”
      “我看看——”
      “你看看——”
      “还有校内网,嗯,推荐了好多同学——我来加下张新的校内网访问看看——咦——真够气人地!”思行见到张新的空间都是与妹妹思果周末闲逛的合照,各种欢喜,突然觉得自己好似慢了几百拍一样——
      “看到了吧!说你还不相信,你看看我的空间多可怜!”
      “看看,嗯,你也真是心大不死,跟你说做回普通朋友前的照片还放上面——”思行突然看到自己的青涩的照片在佑宁的主页上,只此一张。
      “念你初犯,饶你一次。怎样?拍几张发发?”
      “累死了——我回家还有事。”
      “你就倔吧!”佑宁不强迫但也不失望,一副志在必得。
      佑宁的父亲真是一个谦和的父亲,他当起了司机,慈爱地笑着,哼着小曲儿。夜晚的天空,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不那么星辉灿烂,路灯成了偷手,夺走了清辉,远处林子开始显现出很厚重的影子。回家的路,有一段是长满高高松树的,松在乡下一般都在野地坟边,与坟土石碑相伴。乡下走出的孩子,在一定心里是畏惧看到松树的,尤其是夜晚的松树。不知为什么这一段路的两旁都是松树,不是长得像西方圣诞树一样吉祥的松树,而是没人修剪,大大小小,旁逸斜出的样子。思行有点害怕,车灯能照到前面不远处,而昏黄的路灯绵延在前,像病歪歪的萤火虫排着歪斜的队飞。
      “看什么?”佑宁朝思行这边斜着身子,好奇地东张西望;
      “看天呢。”思行因惧怕往佑宁的旁边靠一点,仿佛假若陡然从黑松林中伸出两只凶恶的鬼手拽她,她还能转脸抱着佑宁喊声救命挣扎一番。
      “你在老家呆几天?”佑宁回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跟思行一起玩,他自己在家,心里是不耐烦的;
      “今晚在镇上,明早去乡下,呆几天看情况——”思行知道,这个十一假期姐妹们是不会回来的,而自己回来,又是因为自己的不忍心。年轻人的日子毕竟那么长。
      “我明天来找你。”
      “——”思行笑了下,没说什么,她不想拒绝,因为父母亲家里住一晚上是让自己棘手的事情,回老家也是让自己棘手的事情。所有的同学没有说要回来的,井石如石头掉深井一般,去了军校就忙得没有消息,而今思行觉得佑宁反而是跟自己关系最顺畅温和的。
      到了镇上,思行指着路,到了路边,思行下车,微笑着与佑宁的父亲道谢道别。佑宁给她拿了行李,满眼的不舍。思行摆摆手,提着行李往家赶,看似跑得欢快,实则像奔赴一个远亲家般,她不知道这样人家欢迎不欢迎。
      佑宁随父亲回去,他坐在父亲的旁边副驾驶上,放下座椅就歪着头要睡觉,但父亲立刻喊他起来陪聊,还很自豪地看着儿子,看自己帮了多大的忙。
      “大宁子,你爸还行吧?哎~”
      “别吵,困了!”
      “喏,你不跟我聊聊?跟我说话就犯困?咱们爷俩好久没单独一起聊聊了,要是有酒,弄两杯才管呢!”
      “你喝你的,我才不喝。你要聊什么就说——”
      “你看——我这还惹你了!”佑宁父亲刚想生气但一想到自己还要了解情况就又和颜悦色地哄着,“儿子,不变了?你后面可能出国深造呢!”
      “变什么?不变。后面事后面说。”
      “哎。”佑父伸叹了下,“大宁子啊,这个姑娘性子强呢,做事很有眼光,很务实,你们俩将来一定是在两个领域绽放光彩,哎呀,这个姑娘看着好啊,懂事谦逊,你现在不懂,感情这事就怕分开,距离出现就危险啊,我跟你妈妈挨了几年才磨合好啊,那时候人的思想多单纯,才将一个家维持到现在——”
      “到时候说。”佑宁最怕的就是这个,但他知道,思行要就是不爱,要是爱一个人,她会极单纯地守候。他敢赌,就算四年后离开祖国,只要思行心里爱他,他就不怕。四年的时间,去磨合一段恋爱,一段感情,自己可以。如果不深造自己,自己很快便跟不上思行的步子,她像攒射出去的光,一眼便无望尽头。
      推开那扇已经不再年轻的大铁门,大铁门的下门拴“啦啦”地划着水泥地面,划出一道四分之一的圆边。大铁门不像以前站得笔直,不是铁门自己腰身不行了,就是墙体有了倾斜,大铁门关上却关不紧,门头上方斜着,留下很大一个斜三角的豁口。
      “哎呀,小三子回来了!他爸——”母亲突然从厨房间走出来,她的双手半弯着,纯真幸福地笑着,挂着菜叶的手上滴滴落下清水,“我说呢,这时候谁还放门,你爷爷昨天还打电话来问,就跟你来家走这里被我锁家里一样!”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少了许多愁苦的面容,多了许多幸福感,她开始会开玩笑了。父亲从堂屋走出,也极客气地接过思行的行李,然后拿了新毛巾出来,挂在水池边,让思行洗脸擦手,然后,父亲与母亲在厨房边说边笑地忙碌着,桌子上有青椒鸡蛋、炒方瓜、西红柿鸡蛋、土豆丝、长豆角,还有紫菜汤,新烙的煎饼——
      “洗好手吗?洗好手赶紧来吃饭!你爸天没黑就站门口望你,来回好几遍——”母亲见思行洗了脸擦好手,就赶紧递过一张最金黄喷香的煎饼,父亲给思行盛来最满的紫菜黄瓜汤,然后递给思行筷子,四只眼睛盯着思行,思行突然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感动,她眼窝子本来就浅,一霎时便觉得鼻息酸疼,心重重地伏在胸口窝,她抿着嘴使劲收紧全身的肌肉去拉回眼泪,低着头,她觉得父母坐在桌子上,单单对她一个人好,跟她温柔笑着说话,给她递吃的,劝她多吃菜……这种幸福感像大江大河决堤扑面而来,她突然心虚了,觉得幸福太多了,自己似乎不配,自己曾那么固执那么冷漠那么拼命地让自己能进大学,她手里端着碗,心颤颤悠悠。
      爱,在此时是滚烫的汤。
      她是凝冰,纯的水,这么烫,这个温度的温化,她会蒸腾成水汽然后消失,似乎,自己紧靠的那份执念也要消失了,她终于明白被父爱母爱包裹的孩子得多么幸福啊,不会畏惧担忧什么,这种爱是最柔软的蛋壳——即便如此,思行还是接受不了。
      爱,过了时间了。出现在了最不会渴求的时候。
      但思行还是发自内心地感激。她将情绪控制得很好。秋天夜晚的院子,虫声与风穿过窗户细小的纱眼漫进来,风还把防蚊的纱门轻轻拉开一条缝,思行抬起头,看着月光洒进小院,门口曾站着那个无助的女孩,她曾向那个女孩发誓,让她幸福和快乐,如今,眼下,那个女孩仍旧在原地无助地哭着,此刻证明自己被爱着,还有这样的待遇,她等了好久好久啊……
      思行吃完饭,推说坐车累了想洗洗睡了,父母亲就赶紧收拾桌子,父亲还给她切西瓜等洗好澡吃。思行走出门,眼泪立刻奔涌而下,她轻轻牵起门旁曾经站着的那个孤独无援终年等待的女孩,替她抹去眼泪,陪她洗澡,躺在床上,将她紧紧拥抱在怀里——
      她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双手紧紧地抱着胸抱着自己,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她把那个曾失落的女孩揉进自己心里,从今以后,她要带走这个女孩,再也不要她因为一时的悲伤永远解不开地站在这里,站在这里眼巴巴地望着四季的更迭,是自己太大意了,把她丢得太久了,揉回心窝里,自己就真的不残缺了。打今以后,打今以后,所有伤口都缝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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