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溯时》柳*微

8、拨心

　　韩嫣是个从来从来不委屈自己的人，事实上，他除了在刘彻的问题上栽了个彻底甚至已经起不来之外，还真的没做过什么愚蠢的事情。
　　他原先便是极为聪明的人，自小陪伴在刘彻身边，更是将察言观色练就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加之日后又在“以色伺人”地骂名中磕磕撞撞地懂得了攻心之计，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的韩嫣才能于人情炎凉的皇宫中扣稳了这个不羁君王的心，即使过程听起来如此悲哀。
　　长日见着刘彻望着卫青的眼神，跟在他身边这么久的韩嫣几乎不消片刻就明白了外表放荡内心却怀着一腔热血的皇帝在卫青地身上看到了什么。
　　那大概是一种可能性吧。
　　如此露骨的神情，并不是像以往一般倾注了对美纯粹的赞赏与伴之而来别有心机的贪求。
　　好比是一种期待，带着猜测与试探，原先不过是淡淡的一种.兴.奋而已，可自从刘彻看见卫青的剑法与骑术之后，便开始有了些许的蜕变。
　　所以，韩嫣才会感到害怕，甚至恐慌刘彻会在确定了卫青自身地价值之后，毫无眷恋地抛弃自己。
　　而他已经固执了这么多年了，只怕以后也没机会主动离开刘彻，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唯有先下手为强。
　　如果卫青日后注定成为刘彻征服北方地雄鹰，他就要在鹰的翅膀还没硬得能折风而飞时，将它先一步击落下来。

　　是否应该惋惜，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韩嫣自然是个敏感之人更是个狠绝之人、这样直接的招数不仅离间了刘彻和卫青之间地关系，甚至可以进一步借刀杀人利用刘彻除掉卫青，接着乐得其成去作壁上观。这本身便是一曲天衣无缝的妙计，放在两人身上却彻底的错了。
　　错在他没有想起与卫青第一次照面时从那一双深邃的眸里捕捉到的清与冷，没有记起在清冷之中品味到的隐忍与坚持，更没有忆起埋藏在复杂神思里炙热璀璨的热忱与执着。
　　而他亦是低估了刘彻，幼时便跟在刘彻左右的他根本没来得及意识到这个男人已经从自由尊贵的太子殿下踏上了皇帝的征途。胸怀远望地他自然渴盼人才都聚集到自己身边，助他开创盛世局面，而恰恰在广纳贤才这一范畴上，他往往不拘小节，心宽得可怕。
　　所以韩嫣错在意想不及之时，借卫青之手给了刘彻几个耳光，让刘彻肯定了卫青身上有他要的东西，嘲讽的是，这一子之错，却令他满盘皆输。

　　时间倒回四天之前
　　刘彻早就知道卫青是个特别的人，外表清秀俊逸的少年拥有一双忍敛的眸，里面流淌着温润的黑。于是一瞬间就被那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吸引，虽然最初的确有过把某人拐床单的不良点子，在看到卫青策马的身影后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唯一一次的，他悄悄地跟在卫青的后面，尾随他骑马越出了长安城。
　　然后便看到了，那人驾着马匹，于起伏的山坡上纵横的身姿。
　　爽朗的风拂过如连绵绿绸般青嫩的草地，稚嫩的青草被风挽着抛向更高的苍穹，少年伴着马前进与跃起的步伐越发轻盈，拽紧缰绳的手臂勾勒出蓄势待发的力量感，一双星眸紧盯着暂驻食草的野鹿，目光锐利得砍断了刘彻在他身上信以为真的温顺柔和。
　　少年拉弓的手很稳，平静的将漆弓拉至最盛，手上的箭咻的医生以志在必得的力量迅疾地击杀了无从防备的野鹿，从少年手臂上留下的汗水抿着阳光鲜活有力的气息，更加凸显了他此刻暴露出来的锐气。
　　恍若能够预见，少年骑着汗血宝马，在边陲之外的广漠大堤上随心所欲地奔跑。刘彻突然被脑海里倏然的奇想给吸引住了。
　　他看待卫青的目光从此变得不一样。

　　但现在的他已经顾不上自己心底对眼前之人有几分在意，像是一只被人踩在尾巴上的狮子，胸口燃烧着焦躁的怒意，瞪大了一双深眸，立即跳下了马，同时抽出了马鞭，发狠地甩在卫青的背上。
　　“叫你大逆不道！叫你在我面前口出狂言....”吼叫出来的话语扎入了浓浓的火药味，过往总表现出漫不经心的脸因为无法遏制的怒气微微扭曲着，平日历尽力压制的威严与恐怖冲破了囚禁的枷锁，嘶吼着涌了上来 。
　　众人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刘彻紧锁的眉头，心里又麻又热地慌得厉害。
　　卫青却没有一丝怯意 ，果断的用身体挡住了已然冰冷的尸体，咬着牙硬是将那一下又一下，光听声响就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鞭笞承受下来。
　　年轻的身躯纤瘦单薄，却没有因为剧痛而颤抖，牙齿如此用力地紧咬在唇上，以至于逐渐渗出了血珠，口腔已经溶杂了血的腥味，仍铿锵有力地大喊：“你难道没有看到么！汉朝人打不过匈奴是有原因的！匈奴人爱自己的马，爱自己的女人，而我们大汉的男人一不爱马，二不心疼自己的女人，这是汉朝人打不过匈奴人的关键！”
　　刘彻被狠狠地摄住了，卫青讲的正是他那么多年来一直反复思考的问题，一时间竟意外地泛起了几分欣喜，但他仍然不能坦荡地接受卫青的斥责，只因卫青实在是太放肆了，这样不顾一切的责备根本就等于在刘彻的逆鳞上猛地刺上一刀，再慢条斯理地挑出里面鲜活的血肉，是令人无从忍受的羞辱。
　　不由得忆起靠近边塞的地区一次次受到的匈奴侵扰，忆起军队只能望着横尸遍野的愤慨与无奈，忆起最亲近的南宫姐姐哭着从远嫁的车里探出头来，死死的把手伸向紧闭的宫门。
　　心头因悲愤而怒极，手下也失了轻重，鞭子重重地打在卫青已然鲜血淋漓的背部，啪的应声而断。
　　刘彻逐渐调整呼吸，瞪视着表现倔强的卫青，无奈，但又消不了心中的气焰，只好压抑着，沉声地交代：“把他扔在处戒室关上七天！”
　　他冷着脸离开。
　　卫青伏在地下，眼神攒杂着许多许多复杂的情愫。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气刘彻将他的爱马错杀了，还是在气刘彻的言而无用。
　　脑海中突然回忆起，在他和韩嫣比完弓箭之后，刘彻将他留在了宣室。
　　少年天子端正地坐在书案前，硬是拉着他去看那幅挂在墙上的疆域图。
　　他的脸上的喜悦很生动，微笑起来竟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拉了卫青说他一定要出师匈奴，叫蛮人不敢再犯我朝。
　　那时这个俊美的少年脸上泛着笑意，然而眼眸里深邃的色泽透着一股不容人忽视的鉴定，极深的墨色之下压着的，似乎是某种嗜血的狂傲。
　　“为此！即使伏尸百万也在所不惜！”
　　言犹在耳，而现在的究竟算是什么？
　　卫青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冷笑，在确保刘彻走了之后，终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无声地倒在了马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