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月亮》昼夜疾驰

3、第 3 章【已重修】

　　郁楼等的那个人叫赵锡锐。

　　这是后来孟安仪了解他时，所知道的。

　　郁楼不常在学校，所以即便单方向的人缘很好，但朋友并不多。

　　平时比较熟悉的，只有赵锡锐。有时候，会和赵锡锐的几个朋友一起去食堂吃饭，或者打车。

　　孟安仪彼时并不知道，这两人会先后被自己分手。

　　这个轰动全年级的八卦，尚且还在萌芽里酝酿着。

　　孟安仪，其实是一个有很多朋友的人。

　　她本人非常清楚，这离不开她的长相。

　　她有很具攻击性的眉眼，色彩很强烈的五官组合，额头饱满，扎马尾，不留刘海。这一张脸，就这么不加任何陪衬和修饰地大方展现出来。

　　再有就是她个子高。

　　在海城这样的南方，170以上的女生并不常见。她列队时大多数时间站在最后排，表情不和善一点，就有种蔑视人的气质。

　　刚转学过来不久，孟安仪和以前的同学打电话，对方喊她“孟姐”，不慎被周围的人听见。

　　本来很高冷的新同学形象和结界一瞬间瓦解。从她周围开始，像病毒传染似的，一个一个都开始叫她“孟姐”。

　　孟安仪很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很社会的称呼。

　　除了班里的同学之外，也陆陆续续有其他班的人想要认识她。

　　引人注目的能力，是一种稀缺资源。

　　从前的同学说，一中校风严谨，学生沉迷学习，她光凭长得好看不会再受到那么多关注。

　　事实证明并不是这样。

　　她依然很瞩目。

　　有这样的人缘优势，孟安仪有意无意的打听之下，关于郁楼为人所知的部分消息，很快就向她披露了出来。

　　郁楼从高一开始就是学校的有名人物。

　　参加各种由读都读不通顺的单词组成的比赛，来无影去无踪。

　　不常笑，其实脾气很好，对朋友很好。

　　中午会去三食堂吃饭，喜欢喝粥，不喜欢吃面。偶尔喝可乐，不爱喝饮料。

　　喜欢的运动是击剑、游泳和射击。

　　一中有击剑馆和击剑队，他是荣誉队员，意思是平时并不在校内参与训练，但代表学校出战的时候会叫上他。

　　他的字很好看，以前上初中的时候经常被人偷偷撕下来，做字帖描摹还是做别的珍藏就不知道了，一度让他感到很麻烦。

　　被称为海一中最会拒绝的人，因为总是时常面对各种花式的套近乎和出其不意的告白，需要他礼貌而认真地拒绝。

　　不参与周六的补课，周五放学会在校门外的桥头打车回家。

　　……等等等等。

　　还没有认识郁楼，孟安仪就已经了解到了这么多消息。

　　宋远眉是她在一中最好的朋友，而宋远眉的好兄弟李言在一班，也是会和郁楼一起吃饭的那几个人之一。

　　孟安仪只能说，这纯属于近水楼台。

　　当然了，她在了解郁楼这件事，谁也不知道。

　　李言是个心大的二货，满心只有学习和打球。孟安仪请宋远眉吃饭顺便捎上他，一顿饭的工夫他就能毫无心机地把话倒干净。

　　“嘿嘿，孟姐你要是转来得早点，还能看见那个盛况。”李言笑嘻嘻地说，“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好多人都跑来我们班看郁楼，表白墙上投稿都炸了，连毕业的学姐都回来打听，高一是不是有个长得帅又很牛逼的学弟。”

　　“我们班级不是有个群吗？郁楼那个账号是没有设置好友验证的，等级也很低，好像就三颗月亮，还是默认的企鹅头像。”

　　“就这，不知道被谁拿出去卖了，好友爆炸，特吓人！他空间也就转了两篇科普文章，那个留言墙哟，哎呀，老肉麻……还有写诗的，问候早安晚安的，问他是不是郁楼的，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

　　“嗯嗯，我还记得……”李言腮帮子里塞着一块肉，回想，“还有个同学据说坚持不懈给他发了一两年消息，各种分享，各种抒情，各种记录自己的暗恋日常。最后？”

　　他又叉了一块肉，“最后郁楼终于看见了，他说‘抱歉’。”

　　“拒绝得还挺认真吧，写了一小段。然后被那个同学po到表白墙了，说自己的暗恋被看见了，青春有了结局……你猜怎么着。”

　　李言叹息：“她们更疯狂了，都想收到郁楼这郑重其事的拒绝。”

　　宋远眉：“……我说是有点疯狂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想认识郁楼就算了，怎么还想要被他拒绝呢？”

　　“你不懂。”李言说，“她们觉得郁楼很尊重人，被他拒绝也算是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

　　宋远眉把卫衣帽子罩在头上，无语地拉着帽檐磕下去。

　　“这么难搞啊。”孟安仪沉思道。

　　她其实，也并不是暗恋郁楼。

　　或者说这种冲动也很复杂，更类似于一种向往和探索欲。

　　如果她说她想了解郁楼的成长环境和人格构成，会不会被人认为是变态？

　　孟安仪自己想着都笑了笑。

　　至少在那个时候，她对郁楼并不是“喜欢”。

　　她喜欢的类型和郁楼南辕北辙，孟安仪喜欢的是热烈、主动的人。

　　就比如……

　　赵锡锐。

　　在和宋远眉、李言勾肩搭背出入食堂的第二个月，孟安仪就被郁楼身边的那几个朋友注意到了。

　　“李言最近老不跟我们一起走，是不是因为五班的那个，级花啊？”

　　一个男生闲聊着问赵锡锐。

　　“我们有级花？”赵锡锐喝了口饮料，拧着瓶盖，随口低眼问他，“你每天正事不干了解这些。”

　　“有啊，转学的那位。”男生谨慎地示意：“那不是吗？”

　　这一桌的三个人回过头，郁楼依然安静地吃饭。

　　“哇，真的。”另一个男生转回头，“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

　　“我也是，因为李言消失我才发现的。”

　　“重色轻友。”

　　“见利忘义。”

　　随口吐槽了两句，赵锡锐笑着用空饮料瓶敲了敲他俩的头。

　　“没事别讨论人家。”他微斥，“就不能是好朋友？宋远眉不是李言的邻居吗，他们像双胞胎似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是孟安仪真的很有魅力。”对面的男生正义说，“我没有不尊重她的意思，但是她笑起来好好看好自信。”

　　“噢。”赵锡锐说。

　　过了会儿，大家用餐结束的时候，他说：“的确。”

　　后来赵锡锐说，孟安仪有种肆意生长的感觉。

　　孟安仪接受了这个评价。

　　此时，她看着几人去放好餐盘，喝着汤，目视着他们离开。

　　她注意到他们几个人有时候去买饮料，会顺手给其它人也带上一瓶。

　　多数时候是赵锡锐在做。郁楼回来了，就是郁楼。

　　那天应该是郁楼买饮料，但赵锡锐主动先去了。

　　他买了几瓶，之后又刷了一瓶。

　　在走过他们这一桌的时候，顺手把那瓶，放在了李言的桌子上。

　　李言啃着排骨，都愣了愣。

　　“别说我们忘了你。”赵锡锐笑说。

　　孟安仪抬起眼来。

　　他们几个一起走过来还挺扎眼，很难忽视掉，尤其是就在自己旁边停下。

　　那是当时她和郁楼最近的距离，中间只隔着两个人。

　　竟然突然之间这么近。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外套面料的冰凉触感和光泽。

　　李言哇哇叫：“谢谢爸爸！”

　　孟安仪收回视线，看了赵锡锐一眼。

　　对方也没有再停留。

　　这几个人很快走了，仅仅是来给李言带一瓶水而已，没有其它任何的话说。

　　孟安仪极其敏锐的第六感让她隐约地预料到，有什么要开始了。

　　但她尚且没有察觉，那到底是什么。

　　海城的秋天是多雨且阴晦的。

　　下起雨来，天漆黑的一笼，高高地罩在头顶。

　　孟安仪在这个时候，遇上了一件麻烦。

　　她和她的同桌产生了巨大矛盾。

　　孟安仪令人惊骇的名声，就是在此事后开始大振的。

　　起初，孟安仪的形象是温和的。

　　别人起哄似的喊她孟姐，她也并不排斥。

　　平时虽然不主动社交，但其他人有意想让她融入，主动搭话的时候她倒也能聊上几句，看着并不难接触。

　　渐渐有人去上厕所或者小卖部的时候也会问她一声。

　　再渐渐也几乎就没人会觉得她是插班来的，所以需要特殊对待。

　　在高中这个时间段，对样貌出众的同学蠢蠢欲动是常事，班里人也渐渐察觉出谁谁谁喜欢她，在老师点到名字或他们撞到一起的时候，会心照不宣地起哄。

　　第一个做出行动的男生是孟安仪的同桌。

　　有天晚自习到教室，孟安仪发觉自己的作业没发，四下问了一问，其他人都收到了唯独自己没有，课代表也不知去向。

　　她找了一会儿便决定搁置，直到下课，同桌不知道从哪掏出她的作业来，说帮她找到了。

　　孟安仪看了他一眼，只是道谢收下，没多作反应。

　　后来便是笔、便利贴、写字垫板，乃至发圈、手表、日记本。

　　各种零碎的小东西时常意外失踪，而同桌男生此时便会大度说一声：“用我的。”

　　孟安仪婉拒了几次，自己去小卖部重新买回来。

　　再后来是一次收周记本，孟安仪折好页交上去。发本子的是同桌的男生，翻开封皮看名字时动作粗鲁，刻意地往后哗哗翻了几页，才故作惊讶地大声喊：“孟安仪，是你的啊！”

　　他大步走近来，嘻笑着找话说：“你舅舅？你监护人怎么是你舅舅啊？你爸妈呢？”

　　对于他或者别人听来，可能只是想套近乎的一个问句。

　　孟安仪把本子接过来，低头捋平折页，同时晚自习上课铃声响起来。

　　她也站起身，让同桌男生愣了下，周围的人也转过来视线。

　　孟安仪一声不发地拿起一个活页本。

　　在寂静的众目睽睽、猝不及防之中，扬手砸在了男生脸上。

　　响亮一声之后写满红黑字迹的纸页哗啦啦全部掉下来，不仅那男生傻了，全班也都惊骇地转过头来。

　　她面无表情，眼睛也没眨一下，掠开他，走到讲台上，开始接U盘。

　　须臾投影屏幕上出现镜头录像。

　　镜头从桌洞里窥见同桌男生偷偷藏起她的东西，不知道多少次。

　　视频加快闪过，孟安仪撑在讲台上抬起头来，很冷静地、用很亮的声音说了句：“傻逼。”

　　台下从来没有这么静过，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震撼地看着她。

　　谁都没见过这种场景，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懵了。

　　温和的、漂亮的孟安仪，性格有趣，从没和其他人发生过冲突的孟安仪，突然扇了人一耳光，站在讲台上，冷静地说了脏话。

　　这不亚于看到大楼崩塌的震撼。

　　偷藏她私人物品这件事，已经很让人震惊。

　　而她的反应更让人震惊。

　　一般学生即便怀疑同学偷藏自己东西，多半也是找家长班主任帮忙查监控，然后私下解决。

　　班主任再在班里提点几句，让大家小心，同时也震慑小偷小摸的同学，不敢再犯并且给他留了面子。

　　而孟安仪一副浑然不在乎体面不体面的模样，自己带了镜头来录像，居然还是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公布给全班，一点余地也不留。

　　这才有人发现，她并不是一个温和的人。

　　藏在温和下面的，是鱼死网破的尖锐冷漠。

　　那时上晚自习的时候为了方便班主任观察纪律，前后两扇门是不会关的。

　　于是隔壁的、对面的班级里也有人偷偷抬起头来看，只要一下课，这件事、这个人估计就会火速传遍全年级。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孟姐”这个名号，从此彻底落实，有了佐证。

　　没人想过，在忙碌的、焦虑的、忍气吞声而压抑的高中时期里，居然有人行事作风这么不留情面和果断。

　　虽然她本人一点错没有甚至是受害的一方，可还是让人感到莫名的畏惧。

　　隔壁一班很快就听说了这件事。

　　那天晚自习结束的时候，两个同学讨论着隔壁班的这名悍勇女将，又敬又畏，极其感叹，并声称有朝一日也想把作业本拍到讨厌的某人脸上。

　　之后的事，是孟安仪很久之后从赵锡锐口中知道的。

　　郁楼本人，一直没有跟她提起过。

　　那节晚自习之后就是放学。郁楼从走廊走出教室门，隔壁班还有零星几个人。

　　大概是因为听说过两次隔壁班这位女生的名字，郁楼下意识抬眼向门框中看去，刷白灯管照亮空荡荡的教室，收拾书包的人小心翼翼，声音都不敢大了。

　　而过道尽头蹲着一个人，她正在捡起地上的纸页。

　　郁楼只能看见她穿着校服的背影和被头发遮挡住一半的侧脸，若无其事地把散开的活页收到手里。

　　有的纸张被鞋踩过角落，她平静地吹一下，掸去灰尘，继续镇定自若捡下一张。

　　结合到当天听说的传闻，郁楼立刻就想到她是在隔壁班发怒的那个人。

　　明明她动作挺自如的，郁楼却隐隐觉得她应该心情很崩溃，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会面对老师的训斥和劝架，大概率也要请家长来一趟，她却还要在这里捡散落的本子。

　　赵锡锐走出来，跟他打了声招呼：“还没走。”

　　郁楼抬步要走，停下来。想了下，示意向对面班门内，说：“不帮人家捡一下吗？”

　　赵锡锐愣了下。

　　他看向门内的孟安仪，又错愕地看向郁楼。

　　他听说了今天的事故，但不知道郁楼察觉了什么，他平时明明对谁对谁有好感这种事挺不敏感的。

　　“她不认识我……”赵锡锐说。

　　“帮下忙吧。”郁楼推了他一把。

　　他不是这个班的，也并不认识人家，突然进去太突兀了。

　　不过赵锡锐和李言很熟悉，向朋友的好朋友伸出手，并不需要借口。

　　身边的同学笑：“你还真热心啊。”

　　郁楼笑了下就收回来，没回答这话，等赵锡锐帮她捡完本子才一行人谈谈笑笑往外走。

　　孟安仪向赵锡锐道完谢，在教室里扣着活页，听见外面隐隐喧哗的声音，抬起头看了一眼。

　　一群影子从前门外拥过，中间有个人穿白色。

　　呼啦啦一阵夜风过，纸页积极地响应此刻的声音。

　　那阵子对孟安仪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日子。

　　甚至从后来回想起来，可以说是人生中最混乱灰暗的一段时间。

　　时时刻刻都绷着根紧到极点的弦，也不知道拉断她的最后一点力在哪里。

　　那天和同学剑拔弩张，最后一个人蹲在地上捡起活页的时候，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往后可能又会再一次陷入孤立的境地，并且会迎来很多麻烦，但她没什么后悔的。

　　只是觉得很累，很累很累，累得她不想继续捡了。

　　然后有个人走进来，帮她捡起了纸页。

　　虽然并不认识，也没有其他的交流。

　　孟安仪却在那一刻无端地感觉到自己的那根弦被卸力了。

　　那一年她经历了一场无人知道的涅槃，唯有那一刻有分毫安慰。

　　但那时的她不知道，这分毫安慰也是郁楼给她的。

　　郁楼和她认识的开端，其实远早于她的想象。

　　其实并不止是她在那场比赛颁奖典礼上看见郁楼。

　　而是郁楼，也在通过两个班级门之间的过道，在灯光里观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