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先生的黑月光》山水遥

2、偶遇（二）

　　陆乔骑着摩托车回来，停在离海老三几步远的地方。
　　她摘掉帽子，顺滑的马尾辫儿在空中画出一个绚丽的弧度，阳光从那簇发丝的缝隙间倾泻下来，晃得海老三眯起眼，心里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大老爷们一个，话已经说出去，难道还有收回的道理？
　　为了不输气势，海老三挺直腰杆儿，绷紧神经临阵以待。

　　陆乔摘掉口罩立在摩托车边，将帽子和手套摘下来攥在右手里，一下一下拍打着左手掌心，俏生生站在胖男人面前。脸上不见怒色，反而带着笑，粉嫩的唇翕动，吐出的话如锋利的小刀子嗖嗖地反击回去：
　　“海老三，今天我得告诉你，我以前跟你爸睡过，你就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按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妈！”
　　料场里，本来女人就少，陆乔口罩一摘，声音更加清脆高昂，立刻就将料场里其他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我能把一百元钱的石头做出成品卖到十几万，那是我的本事，你羡慕嫉妒恨是吧？”
　　她指了指自己头，“我这里装的都是知识，是创意。你脑袋里装的都是啥？”
　　陆乔目光在那些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群扫过，挑着嘴角笑，最后，目光落在一脸横肉的海老三脸上：
　　“你脑子里成天装的是怎么跟女人搞破\鞋吧？搞破\鞋把肾搞虚了不可怕，可你把脑子搞虚了，到头来，脑子里装的都是精\虫和水，那可就神仙也救不了啦！”
　　海老三抬手哆嗦着指向陆乔，刚要说话，陆乔又说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能点石成金吗？”她指指脚下，“跪下，喊我一声妈，我告诉你秘诀！”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里，有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这些选料的人里有的人认识陆乔，知道这丫头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急眼了，火爆小脾气上来，就是她亲妈乔丽，她舅舅乔军都拿她没办法，那性子就跟小辣椒似的。
　　这丫头刁是刁，好歹人家讲道理，所以，她辍学回家这几年支撑起一个家，也没听说跟其他人有太大的过节。
　　显然，海老三这家人被划在“其他人”之外。
　　海家跟陆乔家有过节，过节很大，相当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那一类的。
　　说具体一点儿就是：
　　海老三的亲妹妹海莲抢了陆乔的亲爹陆安国，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更滑稽可笑的是，海老三的妹妹比陆乔大不了几岁，就相当于陆安国老牛吃嫩草，找了一个跟女儿同龄的小三儿。这事儿成了当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最后，陆乔亲爹和亲妈离婚了。
　　要说老海家也是挺不招人待见的。你说，你家出了一个小三儿抢了人家有妇之夫也就算了，你悄摸摸的过日子，说不定过几年这件事就被人遗忘了。
　　可这海家人偏不，俨然把陆安国这中年胖男人当成了身家几亿的金龟婿般，到处炫耀，说他们闺女多么有能耐找了一个老板，又嘲讽陆安国前妻乔丽多么多么无能，人老珠黄连男人的心都留不住云云。

　　一方是海家那边高调不知羞耻地大肆宣扬，一方是陆安国前妻乔丽那边低调地仿佛不存在般的不辩解，这前后一比较，街坊邻居但得有点儿良知的，都同情乔家兄妹和被亲生父亲抛弃的陆乔。
　　说起当时离婚那段儿，那也是一出大戏。如果拍成电视剧那也是一部能火出圈儿的伦理大戏。
　　小三儿海莲不止要陆乔的爹，还想要陆乔爹的财产。财产就是陆安国的存款还有镇子中心临街的房子。
　　据说，当时，陆乔这丫头左手拿着菜刀，右手拿着斧头，挺着怀孕的大肚子硬生生将海莲逼到猪圈里，扬言要把她大卸八块。
　　上有陆乔杏眼圆睁、怒目相向、举着闪着寒光的刀斧相逼，一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坚决，下有三百多斤大肥猪哼哧哼哧的舔啃拱咬，海莲吓得花容失色、鬼哭狼嚎尿了裤子。
　　那场闹剧的当场，陆乔的亲爹不知怎的就良心发现了：觉得对不起前妻和女儿，最后把这栋临街的房子给了陆乔。
　　事后，海家的海老三报警说陆乔要杀、人。
　　处理这件事的是镇里的派出所，所里有乔丽的学生，最后，这件事儿也不了了之。
　　辍学后，陆乔开始涉足玛瑙产业，这几年生意越发的好，生活也越来越顺遂。
　　海家仗着家族大，人口多，肆意地颠倒黑白信口胡诌抹黑陆乔一家。
　　陆乔这边呢，只有妈妈乔丽和舅舅乔军这三口人，家里人少，门户小，也就忍气吞声不在这些谣言上跟海家计较。
　　但是，与海家的梁子就此结下。
　　陆乔骂海老三的时候，围观的人群里就有想要海老三出丑看热闹的。
　　被怼了一顿，海老三脸色发紫，一脸肥肉不停抖动抽搐，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乔骂了几句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不再搭理他。万一把海老三气得血压飙升死在当场，她还得负责任。
　　陆乔遂转向料场老板。
　　与对海老三的疾言厉色不同，她收敛起身上那股市井无赖小流氓的痞气，软和下语气歉意地商量：“李叔，麻烦你了，我今天晚上肯定能把料取走。”
　　料场老板摆摆手，豪爽道：“去吧，料给你留着！”
　　陆乔不慌不忙重新戴上帽子，又斜睨着眼，边瞅海老三边戴手套，之后，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利落地偏腿跨坐在摩托车上，举手投足间倒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之气。
　　她重新发动摩托车，一踩油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噗”的一声，摩托车尾部扬起一股巨大黑烟，那股烟尘就像一个偌大的屁屁，不偏不倚一点儿都没浪费，全部喷在海老三脸上。

　　摩托车风驰电掣驶出料场。
　　本来，陆乔有急事要去处理，但不想在一干人面前被海老三打压住。
　　她故作镇定怼了海老三一顿，出了一口恶气，也让在场的其他人知道，她陆乔不是好欺负，也不是谁都能嚼舌根的，在背后怎么编排她，她管不着，当着她面儿就扯老婆舌，她肯定不让。
　　陆乔心里惦记着舅舅，出了料场的大门，便提起车速。
　　一脚油门下去，摩托车突然提速，迎面而来的风也骤然加大。
　　陆乔头上的棒球帽就在这时随风而起，她腾出一只手想抓都没来得及，再想伸高手臂的时候，车子晃了晃，陆乔飞速收回手臂握住车把手，那帽子“嗖”的一下飘到半空。
　　为了安全着想，再者心里挂记舅舅，陆乔也没停车，车子尾巴嘟嘟冒着黑烟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就在陆乔的帽子随着风打着旋儿在空着飘着的时候，迎面驶来一辆高高大大的黑色越野车，那顶棒球帽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似乎累了，飘飘忽忽坠下来，砸在了越野车的前挡风玻璃上。

　　陆乔被车身反射出炫目的光晃了眼，她眯起眼急忙扭头看向前方的路，一脚油门儿与越野车擦身而过。

　　天降异物，司机小许反应奇快，一脚踩下刹车。
　　“我的哥啊，平安镇也不平安呐！”刚进镇子，就给来了一个这么大的见面礼！
　　“这是下马威吗，哥哥们？”小许冲着副驾驶的齐助理问，又扭头看后座的叶少潜。
　　车，缓缓停在路边，小许下车把帽子捡起来，自言自语，“小爷倒要看看，这是什么怪物？”
　　坐在副驾驶上的齐助理发现后座叶少潜的异样，他侧身回头，问：“怎么了？”
　　叶少潜目光追随着远去的摩托车，还有摩托车上那个马尾飞扬的背影。
　　“没什么。”叶少潜收回目光，脸色平静如常，掸了掸袖口，敛着眼道：“行车记录仪开着吧？”
　　“开着。”齐助理不明所以，顺着叶少潜目光方向也往车后望了一眼。
　　街上空空如也，连摩托车的尾气都看不见了。
　　“最长能保存多长时间？”叶少潜微低着头，从齐助理的角度只见他浓黑的眉毛和打理得一丝不乱的发顶。
　　“想查什么？刚才的吗？”齐助理问。
　　叶少潜揉着额角，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时候，小许也坐回车里。他接话道：“现在倒回去看也行，晚上回到山庄查回放也来得及。咱这能保存一个星期呢。”
　　叶少潜抬手又整理一下自己的衣领，深深靠在椅背里，他强行将脑海中的身影驱逐出去，稳声交代：“走吧，先办正事去。”
　　顿了一下又说，“正事办完回山庄。对方请吃饭拒绝掉。”
　　齐助理立刻给对方打电话，委婉告知对方不要准备吃饭这个环节。
　　齐助理一边打电话一边合计：
　　刚才骑摩托车过去的女人，很普通的打扮，可惜速度太快，他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的脸。
　　难道是对方的帽子被风吹落掉在他们的越野车上，狠狠砸了一下挡风玻璃，老板心疼车子了？
　　毕竟，对叶少潜这种工作狂来说，车子陪伴他的时间比老婆陪伴他的时间还多，心疼车子也是正常。不过，刚才小许检查过了，车子也没受损呐。
　　再者说，出门在外，车子磕磕碰碰的时有发生。以前，就是这辆车子，被一个送外卖的年轻人把保险杆撞出一个坑，当时，叶少潜在也车里，他见对方生活不容易，一分钱都没让对方赔偿。那个年轻人临走前要给叶少潜下跪，被他拉住才算作罢。
　　那么大的损失叶少潜都放对方走了，今天，一顶帽子砸下来，车子也没受损，他怎么偏偏关注起来呢？
　　叶少潜的反应令人疑惑。事出反常必有妖。
　　齐助理偷偷往后座瞟了一眼，放下电话。
　　后座又传来清冷平静、不急不缓的声音：“稍后见了对方，时间控制在一个小时就好。合同协议等文件，我们拿回来研究，细节敲定之后再签署。”
　　齐助理一一答应，心中疑团如雪球般越滚越大，但碍于接下来还有正事商谈，他压下八卦的心思。
　　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叶少潜上身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在一起规规矩矩搭在腹部，微闭着眼似是睡了过去。
　　藏蓝色商务夹克，颈下只解开一粒扣子的洁白衬衫衬得整个人更加禁欲内敛。浓密刚硬的发丝本来都是一丝不苟的，偏有那么一缕顽皮不听话，跳出来俏皮地搭在额角，柔和了他硬朗冷峻的面部线条。
　　车里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