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尘》途茗

63、盈乐无极

　　“朝玄宗主觉得那个林言有问题？”
　　自那天得到朝玄茗之的允准后，小华……明隰华便特别不见外的日日凑到朝玄茗之跟前，以备近距离观察研究他，好为自己储备素材。
　　朝玄茗之躺在一张藤椅上，又在喝酒，他道：“天生气场不对，看他有问题。”
　　如果是段紫萧龙馨在他跟前，一定会附和他：我也觉得有问题，这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然现在他跟前的是明隰华，他虽然也景仰朝玄宗主，却还有自己的观点在，至少会探究一下：“怎么说？”
　　朝玄茗之灌了口酒：“不怎么说，感觉不对，而且古江晴也和他气场不对，你可以去问问她。”
　　明隰华道：“有机会我会问古阁主的。”
　　朝玄茗之瞥了他一眼：“你就这样天天坐在那看我吃喝拉撒？这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也不是啊，”明隰华挠了挠头，“主要是需要了解真实的朝玄宗主。”
　　“真实的我？”朝玄茗之嗤笑了一声，“我自己都不明白。”
　　说话间，谢瑾端了一碗药过来，伺候他喝了药，拿出一个糖罐，朝玄茗之摆了摆手，表示不再吃糖了，谢瑾把糖罐撤下，又呈给他一本书册。
　　明隰华好奇道：“朝玄宗主看的什么书？”
　　又补充道：“若是不便为外人知道的心法秘籍的话，就当我没问。”
　　朝玄茗之已经一目十行的大致翻了一遍，道：“描写男女痴缠恋/情的话本，一个小朋友推荐给我的。”
　　明隰华颇感兴趣：“是吗？我能看看吗？”
　　朝玄茗之递给他：“著者很有名，叫什么洗华先生的，你们这一行的人你应该认识吧？”
　　明隰华神色一僵。
　　朝玄茗之挑眉：“你是洗华？”
　　明隰华脸色古怪起来：“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那么容易就把我猜出来？”
　　朝玄茗之笑道：“随口猜的，没想到真是，写的不错嘛，够狗血。”
　　明隰华只好尴尬的笑了笑：“哈哈朝玄宗主能喜欢我好荣幸啊对了没想到你也喜欢看话本子哈哈……”
　　朝玄茗之喝了口酒，随手擦去溅到身上的酒液，又把话本从他手里拽了回来：“这本写的是什么故事？不是男女主人公都变成石头了吧？”
　　“好像是……”著者自己也记不清了，他偷偷瞧了眼主角名字才想起来，解释道，“一对情侣明明相爱却因种种客观因素没办法在一起，男人为了不让女人受伤还要把她推开的故事。”
　　朝玄茗之：“好烂俗。”
　　明隰华欲哭无泪：求轻点批评。
　　朝玄茗之垂下眸子，万种情绪似乎都能隐藏起来，思绪大概已经跑远，只是机械的在喝着酒。
　　明隰华也不打扰他，因为朝玄宗主时常如此，他无事之时并不像传言中那样去风流快活，要么练剑，要么看书，要么睡觉，要么就是发呆……他很想知道朝玄宗主在想些什么，却又不忍去打扰他。
　　他感觉的出，朝玄宗主心里藏着很多事情，其实这些执掌宗门的大人物哪个不是一身故事呢？但朝玄宗主在他眼里本就是特别的，他的故事定然最引人动容，尽管他自己说乏善可陈。
　　就在明隰华以为刚刚那个话题早已经过去时，却听朝玄茗之轻声道：“我喜欢一个人，一开始没觉得，还以为不过是虚情假意，等回过味来才发现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了，想跟他一起吃饭，想跟他一起发呆，想把他捆在身边……但是不能，我不能喜欢他，也很担心他有一天会因为我的结局而伤心，所以只能把他推开……”
　　声音很轻，轻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明隰华瞪着一双眼睛，嘴巴半张，身体僵硬……已是惊呆了。
　　这、这、这……刚刚这是朝玄宗主说出来的话？！朝玄宗主有一个爱而不可得只能远离的心上人？！这不是话本子吗？到底是谁那么让朝玄宗主纠结伤痛？不对不对！什么叫“担心他因我的结局而伤心”？朝玄宗主会有什么结局？他不是好好的吗他那么位高权重那么强大？他为什么连喜欢一个人都不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他又突然反应过来……听到这么多秘闻我是不是不能活着走出去了？
　　当初他们在凤启边城就分道扬镳了，他不知道后来陆离到苍云城后的那些事，也不相信乘仙楼前朝玄茗之说心慕古江晴的话，所以才充满了疑惑。
　　冒着可能会被朝玄宗主一剑戳死的风险，明隰华小心翼翼道：“能展开说说吗？”
　　朝玄茗之抬眼，面无表情：“不能。”
　　明隰华不死心：“究竟怎么回事啊？您说出来我可以帮您分析分析，说不定可以解了忧愁……”
　　“不需要。”朝玄茗之喝完了一壶酒，把酒壶扔给他，起身往内室走。
　　“哎！”明隰华捧着酒壶跟上去，“那个……刚刚那些我能写在书上吗？”
　　朝玄茗之回头，含笑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会、死。”
　　明隰华瞬间感觉心脏不大好了，但他仍旧挣扎道：“我真的特别好奇，你不能说话含糊成这样啊，这会急死我的！”
　　朝玄茗之抬手往上指了指。
　　明隰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没看出什么名堂。
　　朝玄茗之：“天黑了，本座要休息。”
　　擎持过来，跟拎小鸡仔一样把明隰华拎了出去。
　　进了内室，沐浴用的热水已经备好，水雾腾腾，一切都显得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触碰不到。
　　他叹了口气，掐了掐眉心，后悔方才的一时冲动……何必说出来？
　　或许也不应该再与伏霜泽纠缠不清，趁早斩断比较好。

　　青晖试后，盈乐之乐。
　　止战群英会不止比武论道，也有一些娱兴节目，用以调剂比武试剑的热血，称为盈乐天。
　　盈乐天穿插在试剑大会之间，青晖试后的这一场往往是最精彩最热闹的，宗国制度形成后，最初的群英会时盈乐天一般是歌姬伶人上场，演武场就会变成舞乐台，这种场合非技艺非凡者不得入，盈乐美人常有一舞动列国者，避轻台之上也因此显名了许多绝色佳人；发展到后来，规矩壁垒稍有打破，技艺出众的世家千金、甚至王族公主也会在众人面前展示才艺，不失为刀光剑影交错下的亮色；到如今，盈乐天已不仅仅是伶人或女子的舞台，从有一届群英会某个名世家之子醉酒后在盈乐天上舞剑开始，越来越多的人放下身份与矜持参与其中，现在倒更像武道中人的大型玩乐现场。
　　不过也不是什么都能上，纵你身份再高，也不能五音不全的就去唱歌，还是得有拿得出手的本领方能让大家真情赞叹，不过总体来说，世家宗门之人的参与还是有限的，更多的的美妙观感仍是来自歌伎伶人。
　　朝玄茗之对舞乐美人这些其实是不上心的，有热闹的话他倒愿意看一看，然最近心情不大畅快，还在“爱而不可及”这种心绪里纠结，原本是不想观赏什么盈乐天的，千沐锦这个爱操心的家伙却非要过来请他。
　　“盈乐之乐，天下之乐，五大武宗、八大名世家都不能缺席，朝玄宗主不去怎么行？谁都能少唯独不能少了您啊！不然还叫什么武道盛会欢乐之宴？”
　　朝玄茗之就老大不情愿的坐上轿子出了门，他任性起来自然谁也奈何不了，可也不能总那么任性，武宗之主终究避不开避轻台。
　　盈乐天时，规矩倒比平时的宴饮还松散些，为显亲近宗主们的座位设的都比较近，也不大讲究尊卑序列了，不过朝玄宗主的席案还是在最显眼的地方，视野也最好。
　　他望着面前摆放的白玉盘，玉盘里盛着许多纸折的凤凰，不得不说，折的还挺好看，栩栩如生，再看别人，伏霜泽面前是纸折的凶兽，古江晴面前是纸折的幽兰剑，翟澜是麒麟，万俟弘则是日月星辰……各家的图腾。
　　千沐锦这回坐在他旁边，见他总盯着玉盘，就道：“若有喜欢的才艺或美人可以把盘中的凤凰让人送到下方，以示欣赏，他们得到这个也会很高兴的。”
　　朝玄茗之无声的看了他一眼，意思是：本座会不知道？本座都参加过多少回了。
　　千沐锦闭上了嘴。
　　不过往届群英会盈乐天时，大家面前准备的都是一样的铃铛，只以颜色来区分宗门。
　　他拿起一只凤凰，问：“这主意是谁想的？”
　　千沐锦骄傲起来，不过还是压低了声音：“我家翎夜，这些都是他无聊……咳，养病的时候折的，厉害吧？”
　　怪不得……朝玄茗之又看了一眼古江晴面前的玉盘，那幽兰剑是折的最好的。
　　他意思意思的夸了几句，把千沐锦听的心花怒放。
　　盈乐天已正式开始，朝玄茗之心不在焉，没怎么看，连遇到有人对他暗送秋波也没有像上一回一样配合着表演，只在花魁娘子妍颜献舞的时候调侃了千沐锦两句，千沐锦总想拆散千翎夜和古江晴，说什么中州约则不许，他自己却也触犯了规则，王族太子与青楼女子的鸿沟更大。
　　同时他还感觉到身边另一侧的伏霜泽也很是心不在焉，眼睛根本没往歌舞上留心过，只一心一意的盯着面前的点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吃货，其实一口也没吃。
　　伏宗主在青晖试时还能提起精神，对娱兴的盈乐天就没有半点兴趣了，心里只关心朝玄茗之，可也记得朝玄茗之好像不想在明面上与他有牵扯，只能忍住，实在忍不了了才转头看一下。
　　在他第三次看过来、并在自己手里的纸凤凰上停留一会儿时，朝玄茗之先忍不住了，传音给他：“想要凤凰吗？”
　　伏霜泽目光顿住，有点僵硬，半晌，点头。
　　他想要。
　　朝玄茗之心里一软，他实在喜欢伏霜泽的各种表情，无论是沉稳的高冷的还是像现在这样有点呆愣的，他都觉得有意思，于是也不管旁的那么多了，把凤凰递给了他。
　　这时身边一阵喝彩声，南侧看台那边更是声浪滚滚，原来是一位风云榜上位的大侠以剑气写书法，舞一轮剑式后，剑气在空中凝结不散，成了一行字，写的很是不错，引来许多赞叹。
　　“这个是表达欣赏的……你想要我欣赏你吗？”朝玄茗之死性不改，抛开一肚子纠结，对着伏霜泽又忍不住撩/骚起来。
　　伏霜泽：“我知道。”他把凤凰收进了袖中。
　　他二人只以内力传音，神色却不变，倒也成了一种隐秘的情/趣。
　　撩/骚了几句，朝玄茗之顺手拿起了一块糕点，还没吃就听伏霜泽道：“太甜，对牙齿不好。”
　　朝玄茗之放下：“你怎么知道甜？”明明根本没吃过。
　　伏霜泽道：“一闻就知道。”
　　朝玄茗之怀疑自己鼻子失灵了，于是认真闻了起来，闻到一股花香……
　　这时，突然一阵缠缠绵绵的花瓣雨悠悠扬扬的落了下来，且只落在朝玄宗主那块，见者都惊呆了。
　　今日的朝玄宗主是一袭紫衣，未束冠，只以乌玉簪缠起两鬓头发束在脑后，其余长发皆披在身上，紫衣明秀，配那俊美非凡的一张脸，端的是好一派风流倜傥，又有红蕊纷纷扬扬落于其侧，与他额间赤色凤纹形成某种呼应，不显艳俗，反衬容光，一眼看去，像是从书中走出来的狐君妖郎，怎一句“丰姿神秀”了得！
　　千沐锦却心里一紧：不会是梅开二度吧？又有刺杀？
　　当然不会是有刺杀，不然朝玄宗主和伏宗主不可能察觉不出来。
　　不过朝玄茗之也是纳闷了，又是哪只幺蛾子作妖，给他撒了一身的花？
　　伏霜泽皱眉看向了演武场（舞乐台）。
　　此时正有一个舞者在台上翩翩起舞，水袖舞动间，变戏法似的甩出一溜儿花瓣，那红蕊正与落到朝玄宗主身上的如出一辙。
　　众人了然了：又是一个想引起朝玄宗主注意的。
　　那舞者的舞姿与妍颜相比逊色了不少，胜在花样繁多，一边跳舞还能一边变戏法，倒是赢得了许多喝彩。
　　一曲毕，将要结束之时，那舞者空中一个劈叉，水袖一扬，又变出了一阵花瓣雨，仍是向朝玄宗主落去。
　　伏霜泽目光一冷，身形不动，掌心暗暗运气，把那花瓣雨拍飞了。
　　众人：可惜了，怎么突然起了阵风？落到朝玄宗主身上才好看啊，眼睛都能被净化的。
　　朝玄茗之含笑看向伏霜泽，伏霜泽装作无事发生，紧盯着场中那明显还要作妖的舞者。
　　果然，那舞者跳完舞不等人点评，却向朝玄宗主的席位走来，身姿纤细，面容姣好，也是个不俗的美人了，人们纷纷感慨，有些还艳羡起来，只见这美人望着朝玄宗主，神情激动道：“朝玄宗主，你不记得我了？”
　　众人表情裂了：这清脆的少年音……男的？
　　朝玄茗之皱眉，想了想，不确定道：“方摩？”
　　众人的表情都快碎成渣渣了：方……已灭宸方国的王族公子？他跟朝玄茗之不是仇人吗？
　　方摩喜道：“是我，我终于实现自己的梦想了，朝玄宗主，你觉得我跳的好看吗？”
　　朝玄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