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尘》途茗

61、难为真实

　　朝玄茗之随手一扔，那本厄岩的册子被丢进了血祭渊流的漩涡中心，转瞬间就化作了齑粉。
　　他看了一眼擎持。
　　擎持领会，挥手让手下之人过去布镇渊玄阵。
　　若任由血祭渊流扩散，便会伤及无辜生灵的性命。
　　朝玄茗之这才看向了最后两个没有被处置的人。
　　擎持道：“此二人这几日才出现在我们周围窥探，不曾靠近。”
　　两人也没有被捆着，方才目睹了一切，早就被吓的心神俱裂，这会儿见朝玄茗之看过来才慌忙回神，拜道：“朝玄宗主，我们不是凤凰天都的人，绝对没有冒犯朝玄宗主的意思，若有得罪，还请朝玄宗主原谅！”
　　朝玄茗之的声音听不出来情绪：“是吗？那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两人迟疑了一下，本来他们带着任务来可以光明正大的登门拜访，却因恐惧朝玄茗之而心生犹疑，决定先看看情况做好万全的准备，没想到还没准备好就被抓住了，“我们来自问剑谷。”
　　“哦？阜兰世家。”朝玄茗之看起来并不意外。
　　两人忙道：“我们不是阜兰延承的人！”
　　朝玄茗之只是冷笑。
　　“我们的主人是阜兰雪，您可能不认识，雪小姐她……”
　　“她想取代阜兰延承。”朝玄茗之道。
　　一旁的擎持微微蹙眉。
　　就算阜兰世家的人，也不是谁都能知道阜兰尊主与朝玄宗主之间的牵扯，这两个人却似乎什么都明白，一听他这样说，怕他生出什么误会，又急忙道：“雪小姐没有任何冒犯您的意思，她只是想跟您合作，求您给她一个拜见您的机会。”
　　朝玄茗之：“她凭什么拥有这样的机会？”
　　两人顿时卡壳了，其中一个瘦一些的艰难开口道：“雪小姐她……她是家族选中的下一任阜兰尊主，您应该明白，一旦下一任阜兰尊主选定，就意味着……意味着要开始选少宗主了……”
　　将来取代朝玄宗主的少宗主。
　　……取代朝玄茗之？某些人真是疯了！谁敢取代他？谁能取代他？他可是凤凰天都千百年来最强大最可怕的朝玄宗主啊……
　　朝玄茗之面无表情：“继续说。”
　　那人就流着冷汗继续道：“所以、所以雪小姐想着您肯定会有所不满，她也不满于现状，所以想跟您合作，除此之外你们二人还有许多事情可谈，所以……”
　　“她有什么资格妄想与本座合作？”朝玄茗之抬手按住了这个人的肩膀，“从你们肆意揣摩本座、窥探本座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死了，明白吗？”
　　他们之所以那么恐惧靠近朝玄茗之，正是因为明白朝玄茗之厌恶阜兰世家。
　　“朝玄宗主饶命！”这人求饶了一声，又勉强硬气道，“您不能……不能杀阜兰世家的人……”
　　话音刚落，声息便断在了喉咙里，接下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那只修长好看的手比利刃更可怖，指骨稍稍一动，手中的脖子便应声而断，甚至被掐出了血。
　　另一个人惊恐至极，跪倒在他脚下，颤抖不已。
　　朝玄茗之放开那已成了尸体的人，俯身把血迹擦在跪倒这人的头发上，轻轻道：“又不是拥有阜兰世家血脉的人，你说对吧？”
　　“是……是的，朝玄、朝玄宗主说的没错。”
　　朝玄茗之也按住他的肩膀，仿佛终于有了一点耐心：“阜兰雪让你们来送死，她自己呢？”
　　“雪小姐、雪小姐等在凤启国，她不敢擅自来见您，她……她是想要求助于您的，绝没有半分冒犯亵渎的意思……”
　　朝玄茗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道：“让她来见我。”
　　不敢相信，遂又惊又喜：“多谢朝玄宗主！多谢！小人这就回去告知小姐……”
　　说罢又行了个大礼，直到朝玄茗之挥手，他才劫后余生般奔逃了出去。
　　“宗主。”擎持在身后待命。
　　“派人跟着他，再盯紧阜兰延承。”
　　“是。”
　　朝玄茗之看向血祭渊流肆虐过后的凌乱现场，良久，转身坐回了石头上。
　　“看够了吗？”
　　一阵寂静。
　　过了一会儿，后方林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慢慢走了过来，脸色不大好，却勉强还算镇定，正是到城南会友的小华。
　　他拱手行礼：“见过朝玄宗主。”
　　朝玄茗之抬眼看过来，小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因为他在这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了血气，冰冷的血气，赤红浓烈，潜藏着无法预测的恨意，好似能把一切事物席卷吞噬。
　　不过那血气只停留了一瞬，消失的很快，差点以为是错觉。
　　小华定了定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原来朝玄宗主早就发现我了。”
　　朝玄茗之：“嗯，没有我的允许，你偷看不了那么长时间。”
　　小华连忙道歉：“对不住，小人来城南见一位朋友，经过林子发现有异常便过来看一看，没想到是朝玄宗主，十分对不起，小人无意窥探凤凰天都内务，还请朝玄宗主见谅，另外……小人站的远，没太看得清，就算知道什么也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血祭渊流肆虐那会儿他过来的，本不应该久留，可一见到是朝玄茗之便走不动了，这可是行走的素材啊！很想多看两眼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还忍不住掏出了随身带的小本子，但他到底没敢记下来。
　　朝玄茗之没说话。
　　一阵尴尬。
　　不过好像也没生气，完全不像他对待刚才那些人的时候，眼下连擎持卫都被他挥退了。
　　小华尴尬一笑：“那……那要是没什么事，小人就先退下了。”
　　朝玄茗之却道：“你过来。”
　　小华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请问……朝玄宗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朝玄茗之站了起来，向他走过去，唇边漫上一丝笑意，又邪又妖，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能够勾魂摄心的鬼魅，只消与他对上眼睛，心神便都不是自己的了。
　　小华咽了口唾沫，默默后退，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他心里又有某种莫名的直觉，觉得这人不会伤害自己，但眼下的氛围实在是诡异，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不合时宜的想：他还真的又长高了……
　　小华是男子里中等的身量，这会儿只能仰视着他：“朝、朝玄宗主？”
　　朝玄茗之噙着那缕鬼魅般邪气的浅笑，抬起指间血迹未净的手，轻轻落在小华脖颈间，幽幽道：“你看到了，该怎么办呢？不如让你下去陪着他们吧？”
　　“朝、朝、朝玄宗主三思啊……”小华只感觉脖子冰凉冰凉的，脑袋好像已不是自己的，“您、您是在处置自己的人，又不是做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被人看到也没关系的，何况还是给我看到，我、我一直对您十分崇敬，绝对不会做不利于您的事，我保证！”
　　“真的吗？”
　　小华猛点头：“真的！特别真！”
　　“噗！”朝玄茗之笑出了声，只是眨眼的功夫，他脸上那些妖气与邪魅就全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澄澈舒朗的笑容，整个人也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模样，英气俊美如九天神君。
　　小华暗自松了一口气，感慨：这简直是大变活人啊，朝玄宗主究竟有多少张面孔？
　　朝玄茗之随意的擦着手指，笑着道：“对不住，不是故意要吓你的，但是看你如此谨慎惶恐，便忍不住吓你一吓。”
　　真是恶趣味啊……小华连忙道：“不碍事，不碍事，朝玄宗主不是真的要杀了小人灭口就好哈哈……”
　　朝玄茗之：“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我怎么会对你出手？你可是我的恩人啊，小华哥哥。”最后四个字，用一种调侃的口吻说出来。
　　小华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啊哈哈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与朝玄宗主还有这样一层渊源，哈哈真是三生有幸，今见朝玄宗主脱离困境我很为你欢喜，恭喜，恭喜。”
　　无论如何，他们是再也回不到凤苍山里相互帮扶的时候了。
　　朝玄茗之收了笑意，神色正经了一些：“当初你与粟儿姑娘的善意，我一直颇为感动，不过如今世事变迁，有些话却不好说出口了，但是谢意还是想让你知道的。”
　　说罢，拱手郑重的行了一礼。
　　能得朝玄茗之此礼的，天下间没有几个人，小华受宠若惊，忙上前虚虚的扶了一下，不敢碰他。
　　朝玄茗之行了礼，直起身后又道：“还要麻烦你同粟儿姑娘说一声，我一向很好，请她不要挂念。”
　　小华道：“明白，粟儿一定会很开心，她一直担心你的身体，你若无事，我们也就能放心了。”
　　朝玄茗之闻言，欣然一笑，似乎心情好了许多。
　　说完这些，便无话可说了，是啊，武宗宗主跟一个流浪书生有什么话题好说的？小华本该告辞，可又觉得眼下是难得的一个机会，他心内纠结犹豫再三，终是开了口：“朝玄宗主，我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朝玄茗之：“你说。”
　　小华：“那个……以前咱们刚认识那会儿，您大概可能也听说过我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
　　朝玄茗之略感疑惑：“什么愿望？”那时候他满心打算的都是让自己活下去，根本没关注别人。
　　小华握紧拳头，一鼓作气道：“我想以朝玄宗主为主角写一本书！让您流芳百世、功垂千古！”
　　朝玄茗之：“……”
　　小华打量着他的脸色：“那个……您方便吗？”
　　朝玄茗之：“……你想写就写，随便写。”
　　以他为主角的书那可就太多了啊，什么类型的都有，他早就习惯了。
　　小华：“您可能没明白，我是想写的真实一点，跟市面上那些不一样的，最好包括您对于一些事物的真实感悟什么的，所以可能需要近距离观察您……”
　　朝玄茗之又不说话了。
　　他大概是不愿意的吧……小华有些失落。
　　这时却听朝玄宗主那有如天籁般的声音道：“我记得我曾许诺要满足你一个愿望，既然你有所求，答应了你便是，只是……”
　　小华道：“如若涉及朝玄宗主的隐私或者您有不想公诸于世的事，可告知我，我绝对不会随便写出来。”
　　朝玄茗之莞尔一笑：“不是这些，我是要提醒你，我这半生乏善可陈，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这段话时，语调温和，周身气息清逸舒缓，让人觉得可敬可亲，与各种传说中的他、避轻台上所见的他都不一样，可小华却莫名希望……这就是真实的朝玄宗主。

　　小华怀着万千思绪回到自己暂且落脚的客栈，心中既忧虑又欢喜，忧虑的是见了城南的人之后知道自己那件事仍没有线索，欢喜的自然是朝玄宗主答应了他的请求，他真的可以近距离接触朝玄宗主并为他著书立传了！
　　最终是欢喜压过了忧虑，他迈着雀跃的步子往院子里走。
　　是时夜已深沉，阴影之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公子。”
　　小华一愣，脸上的情绪慢慢都淡了。
　　此前胜冰等人称呼陆离为“陆公子”其实是不合适的，私下叫叫倒无妨，正式场合却是千万不能出口的，因为宗国间真正能被尊称为“公子”的只有武宗、王族、名世家出身的贵公子，身份高贵，血统珍稀，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比拟。
　　小华叹了口气，抬脚走向自己的房间，推开门，里头烛火亮着，桌边端坐着一个男人。
　　有袭国文史明氏之宗主。
　　小华上前，恭谨行礼：“父亲。”
　　“隰华，既来了麒麟城，为何不与族人相见？”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明隰华，中州第三名世家文史明氏嫡长公子之名。
　　“事情未决，无颜面对父亲。”他身上没有了那些轻松惬意，规矩成了一个端方雅正的文士。
　　明宗主沉默的看着他，沉默良久，道：“文史明氏掌江山明册，所有族人皆当公正对世，不容半分偏私，你身为明氏公子，更不可对任何宗门任何人物存有偏好。”
　　“是。”
　　明宗主又道：“听闻你与律家小姐走的很近？”
　　“朋友罢了。”
　　明宗主：“明氏之子，当与所有宗门世家子弟保持距离，何况名世家之女？不要忘了界限！”
　　“儿子明白。”
　　“有些事非你一人之力所能为，”明宗主的语气缓了一些，“群英会后若再无结果，你跟我一道回有袭。”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