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尘》途茗

40、同门之谊

　　虽有一些幼时的渊源，论资排辈也的确可以以师兄弟相称，但他们可不是那种和谐友爱的同门，而是必须你死我活、相杀相争最后只能留其一的关系。
　　“一日师兄，便是一生之师兄，”凰诀道，“当年你手下留情，放我一条生路，这份恩情我一直都记着。”
　　陆离却道：“太重情义了不好，有些时候是该耍一些无赖的，不然自己就活的太累了。”
　　凰诀：“师兄应该说服的人是自己。”
　　陆离一愣，骂他：“你这小子！”
　　不过还没等到他想起来有什么适合骂的词便先自嘲的笑了一下：“我的确没有资格说你，劝你轻情义，却又要你来帮我。”
　　“师兄，”凰诀拉了把凳子坐在他身边，担忧的问，“你还好吗？”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他变成这个样子仍是超出了凰诀的预料，只是看着这具破碎孱弱的身体，就能想象他遭受了多少折磨、承受了多少痛苦，曾经那样……的人，竟然也会单单因为疼痛而晕过去，不能不让人为之痛惜。
　　陆离道：“好着呢，现在不是还能喘气吗？”
　　说是这样说，凌迟般的痛苦却没有缓解个一丝半毫，他只有转移注意力，便问：“你来见我，古江晴不阻拦吗？”
　　青图国武宗的高层却隐藏行迹出现在云衡国的国土之上，若是被发现怕是会影响两国的关系，而且携隐的存在本来就很特殊，古江晴轻易不会把他暴露于人前。
　　凰诀摇头，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展开递给陆离，那上面写满了歪歪曲曲的蝌蚪字，正是陆离此前写给铸器古氏的感谢信，写了几大页，中间还夹杂着一首打油诗，因他字写的难看，一眼看不出玄机，仔细看时便可发现那诗其实是一首藏头诗，含“有来无回”之字样。
　　“主上收到信之后便看明白了‘有来无回’的含义，她把信交给我，让我来判断，我一眼就认出这是师兄少时无聊时自创的字体，可这信却是从苍云城寄过来的，便猜想师兄有难，因此来寻你，主上不曾问缘由因果，也未曾阻我。”只让他无论插手何方恩怨都不要把风影阁牵扯进去。
　　陆离笑道：“如此我便欠了古阁主一个人情。”
　　凰诀也笑了一下，笑的很腼腆：“她是个很好的人。”当年他是被凤凰天都淘汰的人，遭遇追杀走投无路之时便是古江晴救了他。
　　“哦，所以你就拐了人家弟弟？”陆离往窗外看了看，说是要先出去的古江寒实际也没地方可去，便立在溪水边望着一块石头发呆，长的好看的人就算是发呆也很赏心悦目，尤其是他气质不凡，便格外的赏心悦目起来。
　　凰诀脸上红的很，没答这句话。
　　陆离却来了兴致，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坐着，问他道：“说说看，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凰诀：“我与寒公子两情相悦，已互许终身。”
　　声音里藏着些羞涩之意，像是在对家长坦白自己的恋情一样，确实也是这样，凰诀自小没有父母族人，朋友也少，陆离对他来说的确就是家长，即便他们已经有很多年未见。
　　陆离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这几日我昏迷，你是不是十分担忧着急？”问出这种话，他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凰诀点头：“那日把你从马车里带出来之后你就开始昏迷不醒。”
　　陆离：“那……你同你那寒公子一路从青图找过来的时候是否也心存忧急、很担心我？”
　　凰诀：“嗯。”
　　“完了。”陆离道。
　　“什么完了？”凰诀很懵。
　　这家伙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迟钝：“我问你，此前你有这样在他面前那么关心过其他的人吗？”
　　凰诀：“从来没有。”
　　陆离叹了口气：“我再问你，如果他当着你的面如此关怀别人，你会怎么想？”
　　凰诀想了想：“除了主上，他不关心别人，而主上自然与其他人不同。”寒公子性子冷淡，能让他挂心的人很少。
　　“再说，”他又道，“只要寒公子开心我就会开心，就算他喜爱别人我也能接受。”
　　“……”这家伙没救了，陆离忍不住道，“就你俩这一个冷冰冰一个少根弦的样子到底是怎么搅和到一起的？”
　　“我们……”凰诀脸上显出愧色，“是我对不住他，他以前不喜欢男人的。”
　　……这里头还有了不得的故事呢？
　　陆离：“以前的就算了，现在我得提点提点你，你那宝贝寒公子很可能是吃醋了。”
　　“啊？”凰诀道，“吃你的醋？不会这样，我对师兄只有兄弟情分，从来没有别的心思的。”
　　陆离：“你是这样想，他明白吗？”
　　凰诀懵懵的看向窗外那清绝若仙的身影，越看越是担忧焦虑，他猛的一下站起来，道：“我对他绝无二心！”
　　说着就要去找人家，陆离连忙拽住他的袖子：“像他这样的人，当面戳破可不太好看，你以后注意些，从实际行动上让他明白你绝无二心不就好了。”
　　“师兄说的是。”凰诀又坐了下来，目光却总是忍不住落到窗外。
　　陆离一脸无奈道：“虽说不让你戳破，但没有不让你去找他，把他这样一个美人晾在那里那么长时间，我都有些不忍心了。”
　　凰诀一听，又立马起身踏出了屋子。
　　陆离失笑，摇了摇头，浑身无力的歪在靠枕上。
　　他费尽心思的引凰诀过来是为了请他帮忙，可说了半天却没有一句话在正事上。
　　好像他不在乎再拖延下去自己就会死了一样。
　　山中幽寒，颇有凉意，似是被冷风所扰，他咳嗽了几声，用手去捂，却接住了一滩血。
　　怔怔的看着指间那鲜艳刺目的颜色，他想：
　　若是痊愈，就不是陆离了啊……

　　“师兄。”凰诀提了一个食盒进来，打开之后，里头是热腾腾的包子和粥。
　　陆离已经把血迹擦干净了，问了一句：“古江寒呢？”
　　“寒公子在加固防御玄阵，怕咱们被发现，他极通阵法，在这方面不输于师兄。”说这些的时候，他唇边全是笑意。
　　“是吗？改日有时间我倒要跟他比一比了。”原来之前竟不是在发呆，而是观察谷中的地形好设立玄阵吗？
　　凰诀把包子送到他面前，道：“方才我出去买吃的，看到斮行盟宗和元师座的人正在到处搜寻，咱们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了，不过你放心，有寒公子的玄阵在，他们找不到这里。”
　　陆离点头，咬了一口包子，却是他不大喜欢的肉馅的，他没说什么，看了眼外头堆的竹子，道：“那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凰诀：“建房子，你现在住的这间就是刚建好的，我打算再造一间，寒公子说此处风景绝佳，若是能在此生活会别有一番乐趣。”
　　陆离：“你们打算长住？”
　　凰诀摇头：“只是暂时陪你躲在这里。”
　　陆离：“……那你还费那么多周章？”躲个几天而已还值当建个房子？
　　凰诀理所当然道：“总不能风吹日晒，你受不了，寒公子也受不了。”
　　陆离：“……好吧，你倒是能干。”
　　等陆离吃完了，凰诀才问：“师兄，你现在怎么办？请律择观过来吗？我能帮上什么忙？”
　　为了找陆离，此前他费了许多周折，自然也清楚一些事情，比如陆离几日前在律择观那里。
　　陆离被那粥烫的舌头麻，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道：“帮我从身体里取出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凰诀并不明白。
　　他虽然与陆离算是同门，但十几岁的时候就踏上了逃亡之路，对陆离的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陆离道：“一颗珠子，如今我手无缚鸡之力，除了那个把珠子放进来的人，就只有你能帮我了，因为只有你跟我修过同样的内功心法。”
　　说到这里，凰诀隐隐明白了过来，此事必定涉及到一些不为天下人所知的秘辛，因此那样的情况下，师兄也无法求助于任何人。
　　“怎么取出来？”凰诀道。
　　“我教你，”陆离道，“不过现在不急，因我体内还有一种剧毒，律择观说过最好在东西取出来之后尽快拔毒，所以还需要请他过来。”
　　竟然还中了毒？凰诀皱眉：“我去请他。”
　　“现在恐怕不方便，等斮行盟宗的人离开云衡国之后再说吧。”
　　凰诀点头，有些担忧道：“师兄与伏霜泽……有需要我来解决的麻烦吗？”
　　“没有。”
　　凰诀这个没有眼色的，看不出陆离情绪低落，又道：“师兄的涅凤道诀……破了？”
　　这几日陆离昏迷，他自然帮忙探过脉，他二人所修的基础心法一样，自然一下子就看出陆离有哪些变化，但陆离是真没想到这家伙能当面问出来，这就跟一个小姑娘问另一个小姑娘“你的处/子之身破了吗”一样……该是多么的尴尬啊！
　　没错，修习涅凤诀若要取得绝佳进益是需要保持童子之身的，知道这件事且还活着的不超过三个人。
　　放在平时，陆离这么没羞没臊的人并不会觉得尴尬，可最近这段日子却是不同……陆离面无表情：“你不是也一样？”
　　凰诀脸一红，他有了寒公子当然忍不住……“我不曾立志过要成为最强者，也没有师兄那般的毅力，我还以为……以为师兄要坚守一辈子。”
　　他倒是不好奇师兄是跟谁破的，毕竟那么多年没见了，什么时候破的都说不定，师兄身边又有那么多美人……
　　陆离继续面无表情：“我已修至最高境界，不会有什么大影响。”其实还是会有影响，但在某种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当然是生存和性命更为重要，也就顾不得其他了。
　　“原来如此，我离至高境界还有很长的距离。”天资卓越的人果然非同一般，师兄真厉害！
　　陆离不想理他了，他只想睡觉。
　　说话间，古江寒回来，一眼便瞧出气氛有些尴尬，他什么都没问，只对凰诀道：“今夜恐怕有雨，你再不忙活，咱们三人就要挤在一间屋子里了。”
　　凰诀应了一声，起身去整理那些竹子，经过古江寒身边时，他回头看了陆离一眼，见陆离躺在竹床上背过了身看不到他们，便凑到古江寒脸上亲了一下。
　　古江寒的神色有些无奈，却也并未斥责，只轻轻把他推开了，低声道：“去干活。”
　　凰诀便美滋滋的去干活了，他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那匕首锋利异常，轻轻一挥，碗口粗的竹子便断成了两截。
　　古江寒并没有帮忙的意思，也不理会陆离，在桌边坐下，取出一本书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