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云》木长之苍

23、第二十三章

　　青儿骑在马背上，一手捏着缰绳，一手牵着顾妤的白马，不时侧过脑袋，瞥一眼顾妤熟睡的面庞——她与魏然同骑一马，整个人斜倚在他的身上。裹在披风里的顾妤面孔微红，双目紧闭，很是安静。魏然慢悠悠地驾马，姿势有些别扭，似是为了不吵醒她，连搂肩的动作也是轻柔的，没有多余的触碰。
　　“她平时不会这样。”青儿略显尴尬地解释道。
　　“嗯。”魏然点头，声音却很轻。
　　纪月转身，打量了顾妤和魏然一眼，笑道：“你家小姐不会喝酒吧？”
　　“是，她只碰过一次。”
　　江统插话：“我记得溪棠一向门规严厉，弟子是不能饮酒的。”
　　“那次……是个意外。掌门没有责怪她。”
　　不知为何，魏然莫名想起顾妤方才说的话——“我不信……你从来没对什么人付出过真心吧？……天下男人都一样……不过是始乱终弃……”
　　她是不是被什么人伤过，而且伤得很深？但那又是个怎样的男子？魏然心头涌过一阵复杂的滋味，半是好奇，半是忧虑。
　　“我倒是真好奇，不知道陈昌同你家小姐说了什么，能让她这么失态。”纪月调侃道。
　　青儿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摇头。
　　“我猜陈昌手上一定有什么筹码，或者类似软肋和把柄的东西，以此羞辱顾姑娘。”江统说。
　　“也可能是威胁。”魏然补充道。
　　江统与魏然交换眼色，追问：“顾姑娘是不是有什么极在乎的人或者物件在陈昌手里？又或者，她有没有什么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的东西？”
　　青儿思忖片刻，犹豫着开口：“她的同门……还有掌门。”
　　“师徒情深，确实如此。”江统点头。
　　顾妤的手臂动了动，脑袋轻蹭魏然的肩膀。魏然小心地凝望她，微微躬身，将她抱得更牢一些。一股极淡的玫瑰气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你家小姐应该是陆师父最喜欢的徒弟吧？”纪月问。
　　“陆掌门持心公正，很少偏心。我常听说陆掌门会在其他弟子面前夸流云，但他从不当面提起。”
　　“是吗……这倒和那家伙很不一样。”纪月讽刺地笑了笑。
　　“你怎么能称师父‘那家伙’呢？”江统轻声驳斥。
　　“……”
　　“逝者已逝，无谓多说。”魏然轻声劝解，低头看了顾妤一眼。纪月遂不再多话，两腿轻轻一蹬，加快了行进的脚步。
　　四人自山路转向大道，一路向西，顶着残阳和寒风，终于赶在城门闭锁前一刻进了城。天黑得早，城中已陆续亮起了灯火。纪月说自己与老堂主有约，先行离去。魏然和江统带着青儿穿过几条大小街巷，最后稳稳停在顾府正门。青儿下马，欲接过魏然怀中的顾妤，却被魏然拒绝。
　　“你叫个信得过的人背她进去。”魏然说。
　　青儿犹豫片刻，扣响了顾府的大门。
　　很快，许怀通从门里小跑着下了台阶。他抬首望了一眼魏然和江统，恭敬地一揖，极妥帖地道：“多谢二位贵人送我家小姐回来，不知二位贵人的尊名，怀通事后定当告知小姐，他日专程上门致谢。”
　　“这是齐王和他府中的江侍卫。”青儿道。
　　许怀通瞪大双眼，有些夸张地跪了下来，俯首道：“小的不知王爷驾临，实在有失远迎——”
　　“行了。”魏然简短地打断他，“背你家小姐进去，再给她煮点醒酒的茶汤，否则醒过来的时候人会难受的。”
　　许怀通连忙起身，在青儿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将顾妤背在身后。魏然的怀中忽然变得空空荡荡，凉意隔着衣衫透进他的胸膛。
　　许怀通微微鞠了一躬，背着顾妤转身欲走，却被魏然叫住。
　　“你叫什么名字？”魏然问。
　　“小的许怀通，乃是顾府的管事。”许怀通恭敬地答道。
　　“今日我送她回府的事不要对外声张。我也不希望听到任何捕风捉影的议论。毕竟你家小姐有婚约在身，同别的男子走得太近对名誉有损。”
　　许怀通连连点头。
　　魏然凝视着顾妤熟睡的脸庞，语气忽然温柔下来：“照顾好她。”
　　“小的一定。”
　　他目送着顾府的府门渐渐关上，这才转身旋马，匆匆消失在暮色中。

　　“你对她到底有几分动情？”江统调侃似地问道，“是萍水相逢有些兴趣，还是打算把她从陈昌手里抢过来，自己娶了？”
　　“现在说这话还为时尚早。我并不了解她。”魏然沉思道。
　　“什么意思？”
　　“就拿你来说，你与纪师姐自小相识，她的脾气秉性、所思所想是藏不住、也骗不了人的。可我认识顾流云不过月余，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江湖传闻也好，亲眼所见也罢，这些都不足以告诉我她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我再动心，也不能盲目地付出真情。我总要知道她的本性，她是不是值得我喜欢。”
　　“喜欢就喜欢了，何必搞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魏然顿了一顿，有些凝重地说：“其实今天在山上，她说的一些话让我很介意。”
　　“哦？这倒新奇。你打算告诉我吗？”
　　“回头再说吧。”魏然笑道，“现在我想让你办件事。”
　　“您吩咐。”江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想知道在溪棠，同顾流云交好的弟子有哪些，同她交恶的又有哪些？以前有没有发生过大事？越详细越好。动用你认识的那些江湖力量，最好有溪棠弟子的亲口证词。”
　　“嗯……”江统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于情于理，林伍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现在他人又在京城，你不如把他叫来问问？”
　　魏然摇头：“恐怕不行。林伍和顾流云走得太近，难保不会隐瞒什么。我虽于他有恩，但也比不过他们师姐弟之间的情谊。”
　　“确实如此。且不论问不问得出东西，林伍要是转头把这件事告诉顾妤，你在她心中的那点信誉可就全毁了。”
　　“所以要小心，别把我抖出来。”
　　江统大笑：“原来你打的是这个算盘……也罢，我替你留心就是了。”他收敛笑意，又道，“只是打听溪棠那边的事可能得花些功夫。他们在江湖上闲人不多、行事低调，而且溪棠规矩很严，弟子不能轻易下山，要想找到活的可不容易。得给我点时间。”
　　“在顾妤出嫁之前，多久都可以。”
　　江统不怀好意地笑着，纵身下马。
　　齐王府门前的灯笼已经点好，照亮这长街的冷寂。小厮悄无声息地打开边门，熟练地接过缰绳，迎主仆二人进府。
　　魏然一踏进前厅，管事便匆匆从角门里钻出来，提着油灯，拿着手掌大的册子一路跟随。
　　“禀主子，今日未时京兆尹府派人送来了上次您要的珍宝阁盗窃案的案卷；御画院的崔先生也派人禀报说已经整理完了第一批前朝御藏名画的目次，好像是宣和年间的，想请您择日面呈圣上……”
　　魏然不以为然地轻笑道：“宣和的画师多逢迎圣意，喜以工笔绘美人侍女，娇媚靡丽却无风骨。崔先生的眼光倒是好得很啊。”
　　“此人仗着自己是太子妃的远亲，多番在画院横行霸道。其他画师早就看他不爽了。”江统说。
　　“还有什么？”
　　“礼部侍郎林伯安派人送来一张请柬，请您五日后务必赏光，到林府一聚。”
　　“林尚远又想做什么？”江统不屑地说。
　　“还有谁去？”
　　“这个小的不知。”
　　魏然大步绕开屏风，闪进了侧间。江统随性地笑了笑，朝房间里暗暗地指了一下，摇摇头。管事用礼貌的微笑回敬他，转身默默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