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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求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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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患者一般生存周期是8到10年,部分患者可以存活20年以上。
这个时间不长不短,对于蒋萍这种年过六十的老年人而言,基本能实现活到七老八十这么一说。
反应性精神障碍不能间接发展成阿尔兹海默症,这种高发于中老年人群的退行性疾病,除了可能与从前年轻时的不健康生活方式有一星半点的相关以外,剩下的就是与遗传有关系了。
贺白不记得蒋萍家里的老一辈们谁有过这样的疾病,也许被忽视了,又也许是他不了解,但这种听起来距离自己无比遥远的疾病如今落在了母亲的头上,这无疑是对他这个做长子的一个不小的打击。
这晚年的最后一场疾病,给蒋萍狼狈的人生又加了一层厚重的积霜。
如果蒋沐凡还算是蒋萍的孩子,那么人生的三大悲剧她就占了两个——中年丧夫,老年丧子。
也许丧子说的有些过了,但如今这局面,其实也与丧子无异。
结果两大悲剧占下了之后还不算完,还要让她落得个后半生疯疯癫癫,最后的时刻又痴痴傻傻的结局,简直应了那句不得好死的词。
可若是再这么一算,蒋萍最后如果能浑浑噩噩一点,竟对她还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解脱。
毕竟痴傻了,也就不会再受折磨了。
……
贺薇到的时候妈妈还在睡觉,杨阿姨一直尽职尽责的在一旁守着。
贺薇从贺白的口中得知,母亲今天是如何晕倒又如何被送进的医院,最后又是做了什么样的检查再来又是怎样确的诊,之后终于又是一个破防,钻在夏萧的怀里难以再坚强了。
贺薇宠惯大的,就算后来家庭遭了那么严重的变故,她成长归成长,那因为贺振华十几年的过分溺爱而塑成的娇气的性格,总是没办法彻底抹去的。
夏萧把贺薇有事没事总是爱抽抽嗒嗒哭鼻子的事情训了很多年,但此时此刻,夏萧搂着贺薇的肩膀,也是多少有点说不出话来了,只能老老实实的给怀里的丫头一张一张的递纸。
贺白则四平八稳了许多,站在母亲的病床前跟个局外人似的冷静,再加上他身上的白大褂,更觉得这病床上的悲剧仿佛是与他无关。
贺薇一边用纸团堵着眼睛一边不断念叨着“怎么办啊怎么办啊”,“这日子为什么就是过不好啊”的丧气话,听得一旁的杨阿姨也忍不住的红了眼睛。
夏萧皱着眉头接着贺薇的话把子一直安慰着,但除了“好了好了别哭了”,他也说不出来什么有力的能宽慰人的话。
最后贺白实在是不堪其扰,揉了揉太阳穴跟贺薇说了声打住。
“妈不过就是病了,又不是要怎么样了。”
也许是不耐烦,贺白的话多少有点不大好听。
他瞥了一眼贺薇和她那总是入不了自己眼的未婚夫,道:“以后就是健忘一点,她精神问题都这么久了,这也算不了什么,回去按时吃药按点复查,听人家医生的安排,有什么过不去的,你别在这儿要死要活了,该干嘛干嘛,什么都不影响。”
贺薇坐在熟睡的母亲旁边撇着嘴一怼:“怎么不影响?这可是老年痴呆啊。”
贺白白眼一翻:“老年痴呆怎么了,总比肿瘤好,起码不痛苦吧。”
他说的是相当的轻巧,仿佛下午在那医院的梧桐树下独坐了几个小时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贺薇不恨贺白的刀子嘴,但还是难以释怀道:“可是她会忘了我们的。”
结果话音还未落,贺白便毫不留情的依旧不接招。
“别矫情了。”他抱起了胳膊,眉毛一挑的望向了贺薇,“你觉得她现在又能记得多少呢?”
说着,不等贺薇再次反驳自己,贺白便冲床上的人努了努嘴,毫不避讳的说:“她现在的精神障碍就已经让她选择性的失去了许多记忆了,再让时间抹去一点也无关紧要。”
然而贺薇像是习惯了贺白这样逮着人脊梁骨戳着说话的毛病,她陷在自己的悲痛中还是难以自拔。
“可你能想象得到,妈站在爸的灵台前却不知道爸是谁的模样吗?”
贺薇抽泣道。
“那爸得多伤心啊。”
……
这话实在是天真浪漫的让贺白有点哭笑不得。
但不知为何,最后等贺薇说完他却又一点也笑不出来。
空气在贺薇的声音散去之后停了两秒,贺白才沉声开了口:“不会的。”
他不由得再次看向了眼前那双眼紧闭的蒋萍。
“爸甚至会替妈高兴。”
贺白轻轻的认真道。
这时他终于放低了声音,像是怕谁听见一般:“等到妈不记得爸的时候,就把那灵台撤走。”
说完,贺白又顿了顿。
“早就应该撤走了,多留一天都是地狱。”
……
贺薇的眼泪一直挂在脸上,她望着贺白从来都是笔挺的身影,不由得觉得进退两难。
满腔的不甘难以突破,她只能焦急却又无力的低低叨念着“可是,可是……”
然而贺白却像是一点不心疼妹妹的无情打断:“没有可是。”
说完,他像是在斟酌着什么措辞一样,几秒之后,贺白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的郑重,他坚定的看向了贺薇——
“贺薇,你长大了,你要有你自己的人生。”
闻言,贺薇嘴巴瞬间闭合,下嘴唇一个扭曲,又开始有了要颤抖的势头。
贺白抬起了手,把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沓检查单拿起来在空中晃了晃,语重心长的慢慢说了起来:“这张确诊单是妈的出口,她只是用这种方式走出来了罢了,这没什么不好,人这一辈子,安然的来安然的去,就是最好的结局,你也要走出去,认真工作,结婚生子,人生在世,薇薇,过你该过的生活。”
说到这里,贺白竟坦然的对着贺薇笑了起来。
“妈老了也痴傻了,可能反而会比现在偶发狂躁的她要可爱很多,所以别把今天当作是末日。”
“以后忙完自己的事情,没事多陪陪她就好了。”
……
日头此时已经快要落下。
夏日的晚风被玻璃窗户遮挡在外,房间里的空调温度调在26度,几个平方的小病房里,装着整整五个人,空气不由得有点让人憋闷。
贺薇轻飘飘的声音散在了那抹染了橘调的深蓝天空里。
“那你呢?哥。”
她难过的一声呢喃。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到底是在伤心什么吗?”
……
太阳烧的火红,一点点的朝云层深处下陷着。
贺白坚硬的心上终于被妹妹柔软的声音敲出了一个裂缝。
他不禁轻轻一叹,只觉得自己像终究是辜负了什么。
“傻丫头,哥怎么会不知道。”
贺白转头,对着贺薇温柔一笑。
一如许多年前,在得知蒋沐凡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的时候一样。
……
病房的光线一点点的变暗。
屋里的人神色各异,夏萧一只手扶着贺薇的腰背,一只手松松的插在兜里,像是有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贺薇则已经流干了眼泪,只是抿着嘴红着眼睛,望着蒋萍的脸不再说话了。
杨阿姨望着这犹如泥船渡河的小家,心里酸的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贺白就在这沉默之中,提了口气道:“行了,就这样吧。”
不知何时,他已经熟练的站在了一个领导者的位置。
贺白不容置疑的做起了总结:“妈以后身边可能会越来越离不开人,最辛苦的还得是杨阿姨,贺薇忙好你们自己的事情,我和杨阿姨打打配合,日子就过来了。”
“刚好,我现在除了上班,也没什么其他的事了。”
……
“这生活已经要比前几年容易很多了不是吗?所以就别愁眉苦脸的了。”
“作为妈的儿子,照顾她的晚年是我应该做的。”
“也是我欠她的。”
……
与此同时,永宁的另一边。
刘伟颤抖的捏住了蒋沐凡的手腕,他指尖泛白,把蒋沐凡捏的生疼。
“你干什么呢你?!”
刘伟有些恼怒的声音自上而下的响起,让蒋沐凡有种彻底被逮了个正着的心虚之感。
“我…我……”
他支支吾吾的看着刘伟,有点再编不出什么理由了。
刘伟人高马大,身型比蒋沐凡壮了好几号。
他有些震惊的脑门子一热,手底下发了狠,一把把蒋沐凡的手腕甩了下去。
蒋沐凡虚弱的身子没能恢复正常,被刘伟这略显粗暴的动作弄的整个手脱了力——
吧嗒一声。
一个尖细的东西被明晃晃的掉在了地上。
长长的,尖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无比的刺眼。
是一个小拇指粗的一次性针管。
针管上的针头目测几乎有四厘米长,再仔细看的话,上面还挂着一丝血迹。
夏萧远远目睹的蒋沐凡不大自然的“捶腿”,还有刘伟所看到的,都是这个东西。
等刘伟把地上的那针管彻底看真切了之后,声音终于带上了难以置信的颤抖。
“四儿…”
他心里难受的唤了一声,眼神复杂的望向了身边的蒋沐凡。
只见蒋沐凡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越发的凄惨,他的视线在地上的那小小一支上落了一落之后,便紧紧闭上了双眼。
“老大。”
蒋沐凡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艰难又痛苦。
他不顾周围来往的人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着双手捂上了脸,后背径直靠到了身后的门框上——
“你帮帮我吧。”
蒋沐凡的声音闷在手掌里,发自内心的恳求道。
“我想当个正常人,我想活着。”
“你帮帮我吧……刘伟。”
“我不知道我还能找谁了,我…我害怕。”
……
……
世间纷扰,有些人一生风调雨顺,有些人却十磨九难,难行寸步,终此一生都脱不得困。
蒋沐凡那奋力挣扎只求一口喘息的模样终是惹的刘伟的鼻子一酸,哽咽出了声。
他连忙扶住了蒋沐凡的手臂,难过的连连声道:“好好好,你别着急四儿,你别着急,有我呢,有我在呢啊咱不怕。”
“你跟我说你到底怎么了?我一定帮你,你别害怕,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都能过去的啊……四儿,好了好了,咱都能过去啊…”
“走,我带你去我那儿,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