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紫袍客

3、夜袭

　　失去了母亲的迪迪，比从前更加依恋苏尹，种完了玉米，就陪着苏尹温功课，迪迪喜欢书本的油墨香，可是，他能看懂的连环画或者带着简易图形的书本儿都是一种彩墨的味道，苏尹把一本儿线装的《菜根谭》放到迪迪那里，迪迪趴在桌上一页一页的闻着纸香，一点也不吵，直到夕阳变成葵山顶上的一颗宝珠的时候，整个儿大地都沐浴在温柔的宝光里头，飞鸟风筝一样悠悠然的归家，不管是什么颜色的都变成了斑斓，这个时候的白鸟变得格外好看，苏尹带着迪迪回到庄园去，香奶奶站在门廊处眺望他们，金色的光芒中，老奶奶的头发也成了斑斓的。

　　吃过晚饭，苏尹带着迪迪去制作蝴蝶的标本，又一起玩七巧板，这是一种古老的中国的游戏，苏尹觉得这对迪迪很有帮助，帮助他理顺思维，认识形状，提高兴致。现在，迪迪已经可以自己摆出狗，鸭子，小鸡，船的图案，苏尹觉得迪迪总是在创造奇迹。

　　Kisa也吃过了饭，这只宅猫哪里都不喜欢去，此刻就围着苏尹和迪迪转来转去，苏尹知道这只花纹猫要自己带着它去走走，只限于苏尹抱着它或者它自己很谨慎的走一段路，这是它对生活的全部想象，仅此而已。

　　迪迪不习惯晚睡，缠着苏尹给他讲希腊神话，他自己则躺倒床上等着听，苏尹笑着说：“迪迪，我们房子里头住着鬼，你知道吗？”

　　“鬼？”迪迪看看墙上挂着的去年万圣节苏尹送给他的日本鬼脸面具，“可怕…吗？像什么？”

　　“Harry Potter还记得吗？”

　　迪迪把手圈成圈子扣在眼睛上代表哈利的眼镜。

　　“对，迪迪记得，就是那个，他的学校就住着鬼。”

　　“哦，我们家的墙上也有很多的画，所以，住着鬼。”迪迪有些困了，可是他并不怕鬼。苏尹抚摸着他的头发：“迪迪，你知道，鬼出来的时候喜欢恶作剧。”

　　“什么是恶作剧？”

　　“乱喊啊，放烟火，弄的东西乒乒乓乓的响。”

　　“就这些？我可以看看吗？”

　　“不可以，当然不可以，小孩子是不可以的，你还没有魔法，你如果真的听到了什么，就要听香奶奶或者美娜姑姑的话，躲起来。”

　　“我会有魔法的，苏尹哥哥，你会帮助我吗？”

　　“会的。”

　　迪迪在追问中睡着，苏尹看看他，给他盖好被子，这里的气候到了六月份晚上也要盖稍微厚一点的被子，让人觉得很舒适。

　　Kisa知道马上苏尹就属于它了，咪呜的叫了一声，声音小的像撒娇一样，苏尹抱起它，kisa又胖又漂亮，像个小孩子似的，苏尹带着它走到小花园去，那里会有蝴蝶在晚上的地热蒸腾里低低的飞翔，春天的蝴蝶是新鲜的颜色，就像春天的花，秋天的蝴蝶则颜色干涩一点儿，像秋天的肃杀。

　　Kisa跑来跑去的捉蝴蝶，苏尹则慢慢的跟着它走，蝴蝶并不怕kisa，只是围着它乱飞，它不具备狩猎的本领，它只是喜欢游戏。

　　正走着，苏尹忽然觉得一道异样的风声，抄起kisa就地一滚，一下子隐藏到了旁边的一棵山毛榉的后头，一只箭订到了树干上，苏尹慢慢的走出来：“佳楠女士，考核结束了，您没有通过。”

　　果然，不远处，佳楠手里拿着一张弓，挑衅的看着苏尹这边儿，“我不是来考试的，只是来通知你一声。”

　　雷克老爷爷，灰熊叔叔扛着猎枪走过来，“每边儿四个人，两个负责前半夜，两个负责后半夜，剩下的几个分班巡夜，我听驼子说，我们的财政预算很紧张，不然可以再雇几个人。”

　　雷克老爷爷打断了灰熊的话：“我信不过外人，我只信咱们自己人。”

　　一阵子几乎断气的咳嗽声，一个驼子走过来，过来的时候还咳个没完，白色的浆过的衬衫，灰裤子，用背带挂住，头发花白，脸色却出奇的红润，这是肺燥的结果：“我们不能靠外人，灰熊。”接着转向佳楠：“佳楠可以拿着弓，她很适合做个女战士，苏尹，不要对这些女人保护过头儿，她们都很强悍。”

　　“好吧，既然你们决定了。”苏尹拔下树上的箭，“力量很大，几乎可以射断骨头。”

　　男人们都笑了起来，佳楠伸了伸中指，扬长而去。

　　男人们一道离开，kisa被刚才的一箭吓坏了，一直保持着死亡的姿态，四脚朝天，浑身软塌塌的，脖子也似乎断掉了，苏尹只好双手托着它，跟大家一起到了水闸处的一个小屋，这里拴着四条狗，两条苏牧，两条高加索犬，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显得很兴奋，发出狼一样的嚎叫，尾巴硬硬的摇着，把锁链拽的几乎断掉，苏尹过去拍了拍它们的脑袋，这几条狗在苏尹的裤子上蹭来蹭去，kisa死的更加厉害了，苏尹进到屋子里，里头充满了烈性的龙舌兰的味道，这是一种未经过陈酿的白色液体，驼子管家哑着嗓子调侃：“真是墨西哥的火爆美人儿，不过，我还是喝陈酿过的，不然会死的更早。”

　　屋子里头的另外三个人笑了起来，苏尹拿起他们的夜视镜看了看，这里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水闸西面的土地和水闸东面一点——水渠上面通向山庄外头公路的那条路。“很好，不过，不要在他们还在路上的时候就开枪，那样我们会吃官司，要等他们上了我们的桥，那就是我们的地盘了，西面要等他们越过栅栏。”

　　“放心吧。”雷克老爷爷负责这一边儿，灰熊则拉着苏尹去他那边儿。

　　灰熊那边儿的堡垒，是苏尹给迪迪建的一个树屋，庞大的树冠整个儿遮住了树屋的轮廓，到了树屋里头，就可以通过树木的一根粗大的枝干走到阳面儿的枝桠上去，不必担心会跌落，在那里用夜视镜可以看到东面和南面的动静。

　　灰熊是这边儿的负责人，苏尹觉得很满意，对大家说：“不要硬碰硬，放进来也无所谓，中国有句话叫做关门打狗。”大家表示懂得。

　　驼子大叔等在树下，背着手跟着苏尹一起回去，天已经黑透了，再美丽的景色在黑暗中都藏着让人心里不安定的因素，今晚没有月亮，庄园各处的灯都亮了起来，驼子大叔是苏尹养父的挚友，自从苏尹的养父去世，他就接替了他的职位，在这里管理账目，他咳嗽着：“苏尹…不用太紧张，曼陀罗住的所有灵魂都是忠贞的。”

　　“是的，我感觉的到，叔叔，我有我的计划。”

　　“我知道，信得过你，山庄的酒店快到旺季了，我可以帮助你去管理，不然太辛苦了。”

　　“谢谢。”

　　“回去吧，睡眠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要整夜都亮着灯，我知道你不需要那么刻苦的温习功课。”

　　苏尹点点头，露出一抹温顺的微笑：“我都知道了。”

　　驼子大叔缓慢的坚定的顺着一排隐在草丛中的小灯照亮的路走去了，苏尹也慢慢的走回到大屋里去，去看看迪迪。

　　迪迪睡的很好，美娜和香奶奶在灯下绣着东西，虽然物质已经很发达了，可是，这里的人似乎更热衷于自己家女人们的手工编织。

　　三个人相互之间并未打招呼，苏尹只是放下仍处于假死状态的kisa，然后沉默的坐到了一把贵妃椅上，把脚架在对面的歇脚踏上，仰头躺着，好像是睡着了，香奶奶和美娜相互看了看，继续手里的活计，时光静止了似的，良久那古老的挂钟悠扬的响了起来，时光才标志性的让人听到了它的滴答声，苏尹睁开了眼睛，身子一动也没有动，呼吸也很平静，等了一分钟的功夫，淡淡的说：“去睡吧，明天我要带着迪迪去镇上，你们看家，也许会有客人来。”

　　香奶奶从镜片后面看了看苏尹，放下针线，美娜则一言不发，两个人慢慢的走出去，在门口，美娜说道：“苏，早些睡，都看到你的黑眼圈了。”

　　苏尹一笑，待香奶奶和美娜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苏尹一跃而起推开窗子，像一只燕子一样消失在了夜色中，苏尹的速度极快，他往后园的方向去，那里相对空旷荒芜一些，是曼陀罗的庄稼地，过了庄稼地就是公共的森林，很广袤，再往北去，就是一个欧洲人开发的葵山旅游缆车项目，苏尹很快就到了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躺着的时候，心里忽然收紧了一下，似乎有事情要发生，苏尹的直觉会是这边出了问题，曼陀罗是养育苏尹的躯体，每一根神经，每一条血脉都与之紧紧的相连，苏尹的每一滴血都在曼陀罗的母体里流淌，这种休戚相关的热忱，是苏尹自信能够保护曼陀罗的力量。

　　果然，听到了粗重的呼吸声和衣服擦蹭的声音，佳楠小姐正同两个男人纠缠，这两个戴着黑色面罩的男人，他们企图打晕这个女人，可是佳楠小姐并不是好惹的，这个古巴血统的女子奋力的挣扎着，弓箭被打掉在了地上，仍旧发动全身的力量与这两个魔鬼对抗。

　　苏尹的到来让这两个人吃了一惊，“杀了他！”其中一个说。苏尹则淡漠的哼了一声：“你们来的时候，主人没告诉你们不要伤害女性吗？”

　　其中的一个男人扑过来，苏尹却簌一声消失在一棵山毛榉的桠杈间，包括佳楠在内的三个人都愣住了，苏尹再次出现，只是一个风一样的影子，咔嚓一声拧断了这个男人的脖子，另一个人的眼睛现出了惊恐的神色——这难道是幽灵？他似乎不想再纠缠了，扔下佳楠，夺路而去，一边跑一边打了一个呼哨，苏尹冷笑一声，联系的方式很古老呢。

　　佳楠则不想善罢甘休，啐了一口痰：“呸，这些婊子养的。”说着，就拿起了掉在地上的弓箭，追了过去，苏尹跟着她一道，在靠近森林的地方，出现了四个条影，佳楠举起了弓：“呸，狗屎！”

　　苏尹温柔的不紧不慢的握住佳楠的手，接过了弓箭，“女人，弓箭那样没有准头的。”说罢，目光猛的凛然，瞬间出手，佳楠几乎没有看清楚他怎么在这样短的时间就从箭袋里抽出了仅有的三支箭，并且一支挨着一支的射了出去比子弹还要迅速，远处准备进入森林的人有三个应声倒了，另一个发足的狂奔，苏尹冷静的对佳楠说：“留在这儿，让男人们过来。”

　　自己却追了过去，那个人在密林里穿梭，他觉得后面跟着一个魔鬼，这个人没有声息，奔跑的时候都没有发出声音，可是，他能听到被惊起的夜鸟的声音，树叶掉落的声音，以及一种死亡的气息就紧随其后，这个贼感到了恐惧，山魈鬼叫憧憧，树影如魑魅晃动，往下去有一块土著家族的墓地，据说是灵魂聚集的地方，所以，磷火飞舞，贼被恐惧击败了，转而愤怒，他猛地回过头来，声嘶力竭的喊道：“狗娘养的！滚出来吧，像个男人一样决斗。”

　　没有声音，却到处都是声音，这个贼一步步的后退，手里拿着一把M500的转轮手枪，胡乱的向着四周开了几枪，声音在山峦间发出脆响，什么也没有击中，正他一步步的警惕四周的时候，背后忽然撞到了一个软的东西，而后脖子的主动脉被一根冰凉的手指抵住：“像个男人一样，不要乱喊，告诉我，从哪里来？谁让你来的？”

　　这个男人软软的躺下去，有液体滴滴答答的流下来，苏尹厌恶的躲开，“无神论者。”

　　这个男人竟然被吓得昏死过去还尿了一裤子，苏尹断定这是流贼，想来分的一杯羹，专业的杀手绝对不是这个水准的，抖了抖衣服，看了看这个人手里的枪，猎兽的枪，亏你想得出来。

　　苏尹很快就从森林里出来，再次返回佳楠等候的地方时，已经有几个男人在这里，灰熊叔叔看了看天，天空好像裂开了似的，青晃晃的闪电从云缝中劈下来，雷克老爷爷讥讽的说道：“谁说过山庄里住满了灵魂？”

　　另外几个男人过来探看苏尹，男人的方式总是很简单：“怎么样？”

　　“很好，把他们扔到森林的墓地去，死人有死人住的地方。”

　　正说着，一个男人赶了一架马车过来，大家把四具尸体扔到车上，迅速的把这里恢复了正常，待马车再回来的时候，天下起了大雨，一切痕迹都会消失在大雨中。

　　男人们又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佳楠小姐和苏尹留在了后面一间放农具的小屋子里，旁边就是马厩，佳楠灌了一口酒，烈性的杜松子酒，这种来自风车王国的酒带着一种药剂的香气，她把酒递给苏尹：“我几乎爱上你了。”

　　“是吗？我很荣幸，我知道你不是个随便的人。“

　　佳楠笑了起来：“教我枪法吧，我很喜欢刚才你那两下子。”

　　苏尹喝了一口酒，显然烈性酒不太适合苏尹，他撇撇嘴：“我会考虑的，回去睡觉吧，女人，我来替你守夜，也许我考虑明天教你空手道。”

　　“这么说定了。”佳楠迈开步子，撑开一把带着庄上徽章的大伞，消失在大雨中。苏尹则躺到了这所简陋的屋子的吊床上。休息——很重要，驼子大叔说——自己不太适合夜里点着灯；苏尹就在这马厩的旁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