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的心愿［西幻］》椒聊之实

27、chapter 27

　　威尔逊紧赶慢赶，赶到树洞的时候，还是到了后半夜。

　　埃莉诺和约瑟夫并排坐在树根下，一人裹着一个厚毯子，神情倦怠，像两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他们战斗结束后，立刻就和威尔逊联系上了。并且两个精疲力尽的人一致决定，在原地等待威尔逊，然后一起瘫了半个夜晚。

　　威尔逊的眼神立刻落到了埃莉诺衣领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上。

　　“放轻松，用了治愈术，连疤痕都没有。”埃莉诺下马车时散着头发，为了方便行动，简单的编了个辫子，一通折腾以后已经散架的差不多了。碎发从脸侧蜷曲着蜿蜒出来，无论从年纪上还是体格上，都显得很小。

　　威尔逊眼神确认了一下，又看向了地面上的四个斗篷。

　　“我已经检查过一遍了，赫伯特，没什么可以指正泰伦的证据。”约瑟夫耸了耸肩，“一如既往，毋庸置疑。”

　　“那我们就回去吧，这个意外持续得够久了。”威尔逊手中的手杖一点地，幽蓝的火舌舔舐掉了所有的痕迹，从昂贵的储物袋里，重新取出了一驾马车。

　　这驾马车不需要人驾驶，控制权直接挂在威尔逊的精神力上面。如果说之前的马车还像一个地位较高的乡绅出游，那么现在这个从内到外都体现着威尔逊家族的尊贵——马车的厢壁上，不死鸟的标志明晃晃地外露。

　　这也证明，威尔逊要用最快的速度带领他们进入罗奈尔得的内城。

　　神罚对约瑟夫的消耗很大，他几乎是沾上柔软的内垫就昏睡过去。

　　埃莉诺靠在垫子上，眼睛却睁得很大，却恍恍惚惚没有焦点。进入内城的时候，埃莉诺挑开了挂帘的一角。

　　天有蒙蒙地一线光亮，街道上已经有流窜地人群，这其中大多数是女人，小部分是孩子，剩下的极少部分是身患残疾的青年，还有已经超过参军年龄的老人。

　　他们的衣着还算得上精良，但每一个人都面有菜色。大人们尚且习惯，但孩子们还会哭喊。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拿着笤帚，在哭闹不止的孩子屁股上抽了一下：“就你知道饿！你爸爸已经战死了！”

　　孩子瞬间不叫了，垂着头，两只手不停地在脸上胡乱抹着。女人红着眼睛，嗓音是沙哑的：“女人不能去打仗，我就只能赚到这么多吃的……等你长大，就好了……”

　　新的孩子长成新的男人，未免战死后家里没有足够的劳动力，又会留下新的孩子。

　　这是个死结，饿死或者战死，总要死到温斯莱特派发的粮食能维持的人口，才能停止，但永远不会结束。

　　眼前的场景消失，只有窗帘猩红的颜色。
　　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拉上窗帘的那只手，被海蓝戒指衬得苍白。威尔逊几乎侧在埃莉诺的身前，低声说：“这都不是你的错。”

　　威尔逊的动作很别扭，但他似乎打定主意要维持，似乎害怕她再把窗帘掀开。虽然埃莉诺清楚地看到约瑟夫被罩了一个隔音气泡，但声音仍然轻得像是不注意听就会错过：“那是谁的错？”

　　埃莉诺想，她一直以来，就是这样遮住自己的眼睛。
　　走入一个陌生的世界，是生命里的一场地震，在坚强从容之后，不安和惶恐总会在夜里流淌出来。
　　她自顾不暇，当然就不会关心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可没有人可以把眼睛永远闭上。今夜的四个孩子或者是四个杀手，终于压够了沉船的分量。

　　其实来的一路埃莉诺的脑海里昏沉沉的，是费尔顿城堡里盛大的舞会：华美的衣裙坠饰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珠宝；丰盛的食物端上又撤下，因为品种多样数量庞多，从来就不可能全部吃完；舞会里的每一个人的脸上在水晶灯下都闪烁着健康的光泽，再瘦的人，也有一种雍容的姿态。

　　然后又是肖恩为了尽心尽力地答谢她送粮食的好心，和艾萨克凑在一起，想凑出一顿合乎规制的晚宴。常年的发愁，让这个熊一样高大的男人，眉心有一道深深的皱纹。
　　好像不只平民和贵族之间有鸿沟，贵族和贵族之间也有。

　　还有，所谓“预言”。
　　这让埃莉诺又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什么，曾经她以为威尔逊的到来给予了答案，而回到亚尔弗里德之后，她才发现，答案的背后是更深的谜团。

　　“你还好吗，埃莉？”威尔逊的声音把她从一团混乱的思绪里拉出来，“你在发抖，埃莉，你觉得冷吗？”

　　埃莉诺摇头，衣领上残存的血腥气后知后觉地席卷嗅觉，眼前胡乱地闪烁过因痛苦过度而扭曲的稚嫩面孔。她下意识地干呕，威尔逊即刻扶住她的肩膀，拿来陶罐让她吐，她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生理应激反应使得埃莉诺眼睛通红，盛满泪水，乍一看像是真的哭过。她弓着腰，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回答，声音沙哑：“我不冷。”
　　“我只是有些难过，却不知道为了谁。”

　　＊
　　埃莉诺在罗奈尔得的凯兰庄园昏睡了三天。约瑟夫更严重，神罚的副作用让他精疲力尽。

　　闲下来的时间里，威尔逊抓紧时间调查了查刺杀的事。
　　也只是走个过场，泰伦下手干净利落，明目张胆地查只是为了掩护沃拉斯顿的存在，让泰伦觉得他急着要抓一个把柄在手里。

　　埃莉诺从嗜睡里醒过来，第一时间找到威尔逊。
　　她看起来没有完全恢复，眉头微微皱起，有一种忧愁且病恹恹的感觉。从海伦给她编的头发也能看出来，比起美观，更偏向在不失礼的前提下更可能地舒适。

　　埃莉诺的姿态没有像往常一样放松，很谨慎地问：“你觉得亨伯赛德军在神殿支援不到位的情况下，能抵御曼斯特军吗？”

　　威尔逊已经翻来覆去地想过这个问题：“胜也是惨胜。”

　　“那，神殿会偏向泰伦，还是会偏向我们？”
　　神殿现在在莱妮的掌控之下，埃莉诺几乎就是在问，莱妮的立场。

　　威尔逊抿唇沉默了一会，才说：“我们最好不要对她抱有太大的希望。”

　　“好。”埃莉诺仿佛就是在等这一句话，“那么，威尔逊，我想去一趟莱斯郡。”

　　“这恐怕不行，埃莉。亨伯赛德目前的状况，我走不开。”

　　“我知道，我可以自己去。”
　　威尔逊几乎瞬间皱起眉头，但埃莉诺很平静，这说明，她已经深思熟虑过，并且今天坐到这里就是为了来说服他的。
　　“我们不能指望神殿，那就这意味着，亨伯赛德要在精神方面战力严重弱势的情况下和赫尔曼军开战。并且还将面临粮食不足的问题。”
　　“莱妮的立场和我天然对立，又因为你私下把我找回来而不信任你。争取她太过困难，也不现实。”
　　“但至少粮食方面可以想想办法。”

　　莱斯郡某种程度上来说和亨伯赛德一样，处于一种屈从的状态。
　　切断了两郡之间的粮食贸易往来，不仅使亨伯赛德处于饥饿状态，也使得莱斯郡失去了一个最大的买家，只能以一个固定的价格将粮食卖给温斯莱特。温斯莱特再卖给其他各郡，而这中间的差价和莱斯郡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莱斯郡因此不再屯粮，转而卖酒。

　　埃莉诺不知道莱斯郡和温斯莱特的矛盾节点究竟是什么，但可以确认一点，那就是这样的矛盾既然存在，就有可以操作利用的空间。

　　“并且，就像你告诉我的，威尔逊，我的地位和承诺还是很有分量的。这很好不是吗？”
　　“你不需要陪我去，威尔逊，你有更重要的事情。罗奈尔得的战况，目前我无能为力。但是去莱斯郡协商粮食输送，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也是只有我做得到的事。”

　　威尔逊有那么一刻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一个人第一次面对死亡，第一次结束生命会受到多么大的冲击，威尔逊自己也是这样走过来的，他很明白。更何况，埃莉诺的生长环境非常安全，如果不是回到亚尔弗里德，她一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经历。那么冲击将会翻倍上涨。

　　他能很明显地感受到那天在马车上，埃莉诺的情绪到达了一个临界点，虽然她在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不立刻崩溃，但是她对这个世道的厌恶仍然很清晰地传达了出来。

　　他这几天没有去干涉埃莉诺的情绪变化，给予她一定的私人空间，希望她能自己慢慢缓过来。

　　但是，威尔逊能想象的最好情况是，埃莉诺能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和残酷。他绝对没有想到，埃莉诺不仅做到了这一点，并且透彻地找到造成罗奈尔得饥饿问题的根本原因，意识到了她也是上位者的一员，有改变现状的能力，然后条理清晰地给他提供了一个方案。

　　他很欣慰，甚至算得上惊喜，但是：“埃莉，你是否考虑过你的安全问题？”

　　“考虑过。在这一点上，我会听从你的意见，带上足够的人手。但是无论我躲起来还是走在大街上，泰伦想杀我的意愿都一样强烈，如果因为忌惮这个就足不出户，那我看我这辈子也没什么作为了。威尔逊公爵也应该发挥比我鞍前马后更大的价值。”
　　“所以，我不接受除了这个方案本身有问题以外的任何拒绝理由，包括我的安全问题。”

　　埃莉诺的神态平静，但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这一刻，好像她从前潜藏的格格不入都全部消弭，像一个真正的公主和她的下臣发号施令。

　　“……你可真是，让我哑口无言，埃莉。”威尔逊仔细思索以后，确定了这个方案只需要在细节上进行补充，但仍然想提醒她，“虽然可行，但莱斯郡非常独树一帜，你的想法实施起来可能会有很大的困难。在不清楚卢克公爵是敌是友的情况下，你的处境稍有不慎就会变得十分危险。即便如此，你也坚持在没有我的陪同下前去吗？”

　　这几乎就是同意前的最后挣扎了。

　　埃莉诺长出一口气，疲惫地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却没有直接回答：“你还记得第一次来我家里做客的时候吗，威尔逊？”
　　“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能确认你我之间有什么我无法证明，但一定存在的联系。我期待你能给我那些不属于我的那些回忆一个清晰地解释，然后我的生活就会获得彻底的宁静。但你却告诉我，‘埃莉诺，你要回去，你的国家需要你’。”

　　灰色的装束，灰色的眼睛。
　　他的行为举止没有一丝一毫地失礼，但冰冷锋利。

　　那时候，埃莉诺没有想到，他的内里其实很温柔。为着这个，她笑了一笑：“当时，我听着觉得这句话虚伪得令人厌烦。但我现在明白了，这不是一句空话。”
　　“而我将行使我的权利，担负起我的职业，倾尽我的全力去帮助你们赢得这场战争。我或许会失败，但我绝对不会后悔。”

作者有话说

　　每次换新地图之前，都会头秃dT-T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