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浓》虚从

1、第一章

　　小心避开一位低头族后，陈意拉着行李箱慢悠悠地走在人行道上，顺便紧了紧衬衫的领口。
　　此时正值初秋的清晨，即便看似阳光充足，也阻挡不了微风徐徐下携带的凉意。
　　前阵子师父接了个消灾祈福喜迎开业的活儿，带着他一块儿公费出差，只是大城市的地铁站人流密集，一眨眼的功夫，他和师父就被冲散了。
　　将行李箱停在人行道前，陈意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师父，可无论等待音响了几个轮回，对面依旧没有要接通的意思。
　　正准备继续重拨时，他意外瞥见前方一个半透明的身影。
　　眼前的身影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皮肤很白，五官清秀立体，发梢有点儿卷，看起来蓬松又柔软。此时他正伸长脖子盯着另一位行人的手机，神情认真而专注。
　　陈意不动神色朝前走了几步，停在行人身边。
　　手机屏幕里正播着《荣耀》国际赛事的回放。
　　《荣耀》算是时下最热门的游戏，相关消息可以说是铺天盖地，陈意曾经见自家师兄玩过，所以多少知道一些。
　　此时视频里正解说着中国队和美国队的终极一战，并给了双方队长一个面部特写。
　　拍到中国队队长叶修时，陈意听见半透明青年“噗呲”笑了一声。
　　只可惜信号灯跳到了绿灯，行人抬头扫了一眼后立刻匆匆收起手机，小跑着离开了。
　　青年不自觉跟着朝前挪了几步，却突然被拉回原处，他对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只是一脸惋惜地看着早已远离的行人，尔后耷拉着脑袋蹲了下去。
　　陈意瞥了眼对方情绪低落的模样，抬脚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拿着手机翻找出对方先前观看的视频，手指一划，进度条完美衔接上先前的视频。
　　听到动静的青年立刻抬起头，瞥见手机上的内容后双眼顿时一亮，立刻将脑袋凑了过来。
　　此时陈意的注意力并不在视频上，而是悄悄观察起旁边的青年来。
　　青年并没有靠得很近，而是与他隔了一些距离，似乎在竭力避免与他身体接触。
　　陈意不动神色地将手机朝他的方向歪了歪，方便他继续观看。

　　他们此时正蹲在一处路口，即便路上看起来再怎么干净，疾驰而过的车辆总能带起有些细微的灰尘。
　　陈意对粉尘轻微过敏，鼻子有些不太舒服，他用闲着的捏了捏，顺便顺便瞥了眼手机里的视频，很好，进度条已经接近尾声了。
　　视频中正比赛的两队实力相当，一番比拼后，中国队险胜，众人欢呼。
　　颁奖典礼上，中国队队长举着奖杯的同时特意用英文说了通什么，陈意没怎么听明白，但是从别国队员脸上的表情来看，多半不是什么好话。
　　青年看着很高兴，弯着眼睛咧嘴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陈意收起手机，他抬头看向青年：“你在这儿待多久了？”
　　青年愣了愣神，他先是看了看周围，又顺着陈意的视线指了指自己：“你……是在问我吗？”
　　陈意点点头。
　　青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能看见我？”
　　陈意再次点点头。
　　青年立刻激动地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脸颊：“天哪竟然有人能看见我！我在这儿待了十年都没遇到过一个看见我的人。”
　　兴许是第一次遇到能与自己交流的人，青年看起来十分高兴，“你是来这儿旅游的吗？”
　　陈意摇摇头，“来办点事情。”他瞥了眼又一辆疾驰而过的轿车，不动神色地朝后退了两步，“我叫陈意，你呢？”
　　苏沐秋本能地跟着跨了两步，但他似乎被什么牵扯住似的，刚挪了两步又被生生扯回原来的位置，他愣了愣后，腼腆地笑了一下：“我叫苏沐秋。”
　　陈意瞥了一眼连在苏沐秋颈椎上的一根细细的线，这是死于意外的标志之一，由于意外来得过于突然，死去的人往往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依旧会根据生前的习惯到处乱晃，于是地府为了方便回收，便将所有死于意外的人禁锢在原地。
　　但是这类魂魄都会被第一时间回收，虽然个别会因为被污染而转化成恶鬼，但是想苏沐秋这样被禁锢十年依旧意识清醒且没被污染的情况十分罕见。
　　至少陈意只见过这一例。
　　不过，十年了，竟然还没有被回收？地府的工作失误吗？
　　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说话间人行道的红绿灯闪烁了几下，跳至绿灯，两边行人匆匆而过，陈意没动，倒是苏沐秋在尽最大努力试图避开行人，只是能容他挪动的范围实在有限，多多少少还是从几个行人身上穿了过去。
　　“躲什么，他们又碰不到你。”陈意瞥了眼其中几个只顾着低头看手机完全不看路的家伙。
　　“可是如果从我身上穿过去，会倒霉吧？”苏沐秋闷闷地说道。
　　陈意有些意外地看向苏沐秋，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
　　像是读懂了陈意的眼神，苏沐秋耸了耸肩膀，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我刚死那会儿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不能离开原地，没有影子，甚至除了我自己之外什么也摸不到，那时候我有点害怕，所以想向别人寻求帮助，可但凡被我碰过的人在之后的几分钟内都会倒大霉，要么摔跤要么被鸟屎砸，哦，还有一个被倒下来的路灯砸到了腿。”
　　说话间，斑马线上摔倒了三个人，惨叫声整齐划一。
　　苏沐秋轻叹一声，耷拉着眼皮，看上去有些消沉。
　　陈意随意瞥了眼摔倒的三个人，正是之前只顾着低头看手机的几位，“这是不可抗力，你不用自责。”
　　“你说，我为什么会一直在这儿呢？”苏沐秋试着朝各个方向走了几步，接着就会被一股力量拉回原处，“我又会在这儿待多久呢？”
　　陈意再次看向苏沐秋脖子后面的那根线，虽然师父曾一再告诫他见到别的鬼魂有多远躲多远，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见苏沐秋的时候，他就有种似有似乎的熟悉感，也正是这种熟悉感，让他对师父的警告置若罔闻。
　　“如果你能离开这儿，你想去哪儿呢？”陈意一边说一边打开手边的行李箱。
　　箱子里除了角落里的几件换洗衣服是自己的，剩下的都是师父的宝贝道具。
　　“嗯？”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没反应过来，苏沐秋的表情有些茫然。
　　“如果你能离开这儿，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或者想做的事情？”陈意从行李箱里掏出一把看起来颇为廉价的玫红色塑料剪刀，又拿起一小瓶液体在上面喷了几下。
　　“没什么想去的地方，至于想做的事情……打一次游戏？算起来我已经十年没有打游戏了啊。”苏沐秋感慨道。
　　陈意拿着见到走到他身后，随手咔嚓了一下后，将剪刀丢回行李箱。
　　兴许是如今举止奇怪的年轻人不少，陈意的此番动作倒是没能引起其他路人的注意。
　　“现在朝前走两步。”陈意说。
　　“……啊？”苏沐秋虽然疑惑，却本能地朝前走了两步，站定后，他有些吃惊地看向陈意。
　　陈意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见师父依旧没有联系自己，索性抬头看向苏沐秋：“找个地方打游戏？”

　　走在斑马线上时，苏沐秋依旧一脸惊奇的模样，他时不时看向身后，见自己竟然稳稳当当地走过了斑马线，顿时一阵惊喜。
　　“竟然真的走过来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满脸的不可思议，“你怎么会这些？你是道士吗？”
　　“学生。”陈意笑了笑，“不过我师父是道士。”
　　“哇，竟然真的有道士。”苏沐秋亢奋道：“刚刚那把剪刀好厉害。”
　　“嗯，一块钱三把呢。”
　　“嗯？现在一块钱这么值钱了吗？”
　　“……”
　　一人一鬼并肩走着，苏沐秋的心情很好，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陈意本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这一路不仅没觉得烦躁，反而跟着莫名愉悦起来。
　　两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陈意正听着苏沐秋说着十年间发生在路口的趣闻，对方却突然沉默了，他扭头看过去，对方不知何时停下脚步，落在了他的身后，此时正偏着头看向马路对面，早先的雀跃表情已经被突如其来的落寞取代。
　　陈意顺着视线看过去，那是一家网吧，名叫“兴欣网吧”。
　　他只当苏沐秋一心想打游戏，便带着苏沐秋来到这家网吧。
　　此时时间刚过十点，按理说网吧的人应该不算太多，可这家网吧里面却挤满了人，甚至不时传出阵阵惊呼，颇有师父常去的那家棋牌室的风范。
　　“不好意思啊，没座了，想上网的话下次再来吧，看热闹随意。”网管出声提醒了一句。
　　陈意点点头，带着苏沐秋朝里走去。
　　为了不触碰到别人，在这种人口密集的场所，苏沐秋走得十分费劲。
　　陈意瞥了他一眼，略微思考了一阵，便用大拇指点了一下眉心，双手飞快地掐了个诀，并在苏沐秋反应过来之前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稍稍一用力便将其拉进了自己的身体。
　　师父估计得骂死自己。
　　陈意想。
　　“啊……啊？”待在他身体里的苏沐秋颇为震惊，“怎么……怎么……”
　　陈意出声安抚道：“打游戏的前提难道不是得先摸到键盘和鼠标吗？”
　　“可你……”苏沐秋紧张道：“你会不会受影响啊？”
　　“没事，我师父挺厉害的。”陈意说得轻描淡写。

　　他们钻进人群里，里面的人正目不转睛地操纵着游戏角色，游戏画面特效纷飞，镜头乱晃，看起来好不激烈，可是没过一会儿，屏幕上就闪出“失败”两个大字。
　　众人发出一阵惋惜。
　　“太强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电脑前的玩家捂着脸鬼嚎了一句。
　　片刻后，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框，“神说要有光”邀请你进行切磋。
　　玩家从指缝里看了眼屏幕，继续捂脸嗷嚎：“我不打了，我现在只想回家。”
　　陈意听后，适时凑了过去，“方便让我试一把吗？”
　　“行啊。”对方一听，立刻准备拔账号卡，却被陈意制止了，“我没带账号卡，你的能不能借我用用，或者我买下来？”
　　“不了，你用吧，我先去找点儿喝的冷静冷静。”对方说完立刻钻出了人群，陈意便坦然自若地坐了过去。
　　苏沐秋惊讶道：“你也会打荣耀啊？”
　　“不会。”陈意搓了搓手，“我看你好像挺感兴趣的，给你打两把玩玩儿。”
　　苏沐秋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接下来我的身体就交给你了，玩儿去吧。”
　　苏沐秋没再推辞，他先是抬起手看了一眼，又试着动了动手指，似乎在确定灵活度，最后才伸手操作鼠标，同意邀请。

　　第一局，他坚持了三十秒。
　　第二局，他坚持了三分钟。
　　第三局，他坚持了十分钟。
　　第四局他没有打，而是摸了摸鼠标和键盘后，笑着说道：“算了，太久没打，打不赢。”
　　“胜败乃兵家常事，过程才是最重要的。”陈意安慰他。
　　“嗯。”苏沐秋应了一声后，将身体的主导权重新还给陈意。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侧面的楼梯里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接着门被从里面打来，由于太过用力，门重重地砸向墙面，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率先出来的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长发齐腰，皮肤白皙，眼睛又大又黑。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高个子男人，顶着一头略显凌乱的短发和一双明显的黑眼圈，好在五官足够立体深邃，看起来也颇为帅气。
　　陈意认识这张脸，他早上还在手机视频里见过。
　　荣耀国际赛上中国队的队长，叶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