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死鱼眼》杨西陵

6、006

　　太宰治在这半杯酒的工夫里，已经抻长脖子往宴会厅门口看了十来次。

　　他的老搭档江户川乱步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小碎步晃过来：“在等谁？你就差挂在大门门框上了。”

　　“在等夏诺，”太宰治答道，“她快到了。”

　　江户川乱步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太宰治身边陪他一起等人：“今天夏诺穿得很漂亮吗？看你这一脸期待的样子。”

　　太宰治的桃花眼眨了一下，神秘兮兮地说：“她今天带了男伴过来。”

　　“哦？”江户川乱步的好奇心马上被勾起来，“谁啊，御三家的那位？”

　　“不是，”太宰治摇摇头，“那位可不屑来我们这种场合......”

　　“来了！”江户川乱步的眯眯眼霎时间睁开来，“夏诺来了！”

　　太宰治望过去——
　　宴会厅大门口，夏诺挽着一个银发的男人走进来。

　　“嗨，”太宰治率先挥手打招呼，“这边。”

　　“那边，穿长款风衣、脖子上绑着绷带、一脸流氓相的家伙叫太宰治，算是如今樱花国最会拍电影的导演了。”
　　夏诺一边挽着坂田银时的胳膊，慢腾腾穿过人群朝他们走过去，一边快速给银时介绍人，“太宰治旁边那位是江户川乱步，他是个作家，他写的推理小说在出版界霸榜多年，现在是太宰治的编剧。”

　　“两位晚上好，”夏诺来到他们面前，笑着说，“我来迟了。”

　　“不迟不迟。”太宰治的话是对夏诺说的，但视线却投向坂田银时，“这位是......不介绍一下？”

　　夏诺按照之前在路上想好的措辞：“坂田银时，我新招的助理兼保镖。”

　　坂田银时朝对面两个人微微一颔首：“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助理？”江户川乱步提出了他的疑问，“你又不是明星，要什么助理？”

　　夏诺辩解道：“谁说只有明星才能有助理的？”
　　她炫耀似的晃了晃手腕上璀璨夺目、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绿宝石链子，“像我这样的有钱人也是有自己的助理的。”

　　江户川乱步被夏诺逗笑了：“对对对，是我孤陋寡闻了。”
　　夏诺就很配合地轻轻哼了一声：“你们穷人都没见过世面。”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气氛很融洽，一看就是非常熟悉的老朋友，平常开玩笑开惯了。

　　一声不吭的太宰治在细细打量坂田银时。
　　哦豁。
　　他咂了一下嘴。
　　小不点长大了，眼光不错，带了个看上去还不错的男人。

　　太宰治伸出手：“我是太宰治。”
　　坂田银时握上去：“你好，久仰大名。”

　　“都是虚名，”太宰治难得谦虚，“不值一提。”
　　他松回手，心下了然：这个叫坂田银时的男人握手时刻意收着劲，看来是练家子。

　　夏诺挑挑拣拣好一会，拿了两杯度数最低的红酒，一杯给自己，一杯给坂田银时。
　　她抿了一小口，问太宰治：“电梯口遇着福泽社长了，他说你找我有事，怎么了？”

　　江户川乱步被人喊走了，太宰治便坐在他刚刚的椅子上，一手托酒杯，一手撑下巴：“也没什么，就是我的新电影有点变动，故事线拉长了，之前的预算可能不够，所以需要你给它再投一笔钱。”

　　“就这？”夏诺嘟着嘴，不高兴地说，“一通电话的事，非要我在大冷天出门跑一趟。”

　　太宰治抬手和她碰了一下彼此的酒杯：“别天天宅在家里，偶尔出门见见我们这些老朋友不是挺好？”

　　夏诺：“资金差多少，你给个数目，我回头叫登势婆婆直接打到你们公司账上。”

　　“那位，”太宰治避而不答，他盯着在甜品台大快朵颐的坂田银时看，“真就只是一位保镖？”

　　“不然呢？”夏诺心虚，她不敢跟太宰治对视，怕露怯，便只能垂眸去拨弄腕上的手链，“还能是我什么人？”

　　太宰治仰头看夏诺，嘴角浮起玩味的笑意。

　　夏诺最怕这种表情的太宰治了。
　　跟医院离的X光一样，好像自己的五脏六腑在他眼里都一览无余，更别提那一点小心思了。
　　她拿酒杯挡住脸：“不许看我，我今天没画眼线，不好看。”

　　“你在说谎，”太宰治语气很是笃定，“骗人了小夏诺。”

　　“我......”夏诺想说“我没说谎”，但对上太宰治的眼神，她就明白，自己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十年前那个一说谎话就结巴的小姑娘，蒙不了他。

　　谁知：“骗就骗吧，我刚刚也骗了你，咱两扯平了。”

　　“哎？”夏诺愣住了，“你也说谎了？”

　　太宰治把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嗯。”

　　夏诺回想了一下他们方才的对话：“所以，投资不是差一点，是差很多，对吗？”

　　太宰治苦笑了一下：“跟电影投资没关系。”
　　头顶那盏巨大的水晶灯在空无一物的酒杯里折射出一道光亮，直直地落在他那双好看又迷人的桃花眼里。

　　他说：“我叫你来参加酒会，是有事情拜托你，刚刚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就随口胡诌了电影资金的事......现在想好了，就准备如实跟你说。”

　　夏诺瞧他这副落寞又无助的模样，心里便猜了个大概，她叹了长长一口气：“你们吵架了，对吗？”
　　未了，又加了一句，“想叫我去找他，当你的消防员跟和事佬？”

　　“不是吵架，”太宰治半点也不意外夏诺的未卜先知，“是分手。”

　　“又分手？”夏诺敲着手里的酒杯，无奈至极，“我认识你们有十年了，这十年里你们分手分了多少次，我都懒得替你们数，还来？不累吗？不倦吗？”

　　“这回他来真的了，”太宰治咧了一下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但扯到一半就放弃了，“福泽社长也邀请了他来酒会，他有多尊敬社长你不是不知道，到现在都不见他的踪影。”

　　夏诺皱了皱眉。
　　她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这次分手是什么原因？你做什么惹到他了？”

　　闻言，太宰治怂拉着肩膀，脑袋垂得很低，整个就是一大写加粗的沮丧。

　　夏诺瞧不惯他这样子，追问道：“说啊！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太宰治：“中岛敦认识吗？”
　　夏诺：“那个最近很火的少年偶像？”
　　太宰治：“嗯。”
　　夏诺：“怎么扯上他了？”

　　“他的最新专辑，MV是我操刀的，拍得很顺利，上市后反响也很好，他的公司就请我吃饭以作答谢。是晚上吃的饭，我喝了两杯酒......我酒量一向很好的，那天不知道怎么了，才两杯下肚就醉了，晕乎乎的，中岛敦没喝酒，就开车送我回家。”

　　“我第二天早上在家里醒过来，发现我跟中岛敦两个人躺在床上，衣衫不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正好来我家找我......我解释了，可他不听，当场就摔门而去，我要追上去，中岛敦拖着我，我就没追得上......”

　　夏诺越听脸色越差。
　　等太宰治讲完，她冷笑道：“你活该。”

　　太宰治捂住脸：“......”

　　“这就是不守男德的下场和报应，”夏诺没有一丝一毫遗憾怜悯他的意思，“我要是中原中也，也不会听你解释的，人赃并获，你的解释就是狡辩，哪怕说出花来，那花也是臭的。”

　　“都是我的错，”太宰治去拉夏诺的手，“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夏诺侧身躲开：“这次我站中也，不要妄想我会帮你。”

　　“大小姐......”

　　“叫姐姐都没用，”夏诺阴恻恻地看着他，“你太宰治什么智商？会看不出来中岛敦对你的企图？会识不破他在酒里下药的小伎俩？”

　　她扔下酒杯，转身就要走：“人家明摆着往你怀里撞，你不但不躲，还主动迎上去，我是你男朋友我都忍不了，更何况中也什么脾气？”

　　“......夏诺......”

　　夏诺当没听见太宰治的声音，径直走向甜品台。

　　坂田银时在吃第十五个草莓小蛋糕，余光瞥见夏诺过来了，问道：“你吃吗？特别美味。”

　　他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像一只啃果子的小松鼠，嘴角还沾着酥皮屑。

　　夏诺有洁癖，她顺手从台子上抽了张纸巾，帮坂田银时把嘴角抹干净：“巧克力牛奶喝吗？我叫侍应生给你倒一杯过来，吃这么多蛋糕会噎着的。”
　　她为着太宰治的事还在气头上，完全没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行为有多暧昧、语气有多亲昵。

　　坂田银时意识到了。
　　他看着眼前夏诺白皙的手背和伶仃的手腕，没应声。

　　夏诺以为他吃傻了，就又问了一遍：“喝吗？”

　　坂田银时迟缓地点点头。

　　周围，旁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这两人守着甜品台默默无言、各有心事——

　　坂田银时：“她对我......还是我想多了？”
　　夏诺：“太宰治可以去死了，中也是小可怜。”

　　直到侍应生端过来两杯巧克力牛奶。
　　夏诺这才回神，说：“喝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