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贰回·狴犴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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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狗子是认识闵昭的，可他对谁也没有说起过，就连自己的妹妹二妮也没有。
一口气跑到城郊庄园前时天已经大亮。
四月三，是个好天气，二狗子抬眼迫眯起眼，总觉得今儿的日头有些刺眼。
依着以前的路径，从庄园西边的死胡同墙根下的狗洞进庄，再绕到后院，这个时辰闵昭应该才刚起。
后院里有一株老大老高的古枇杷，最开始的时候，二狗子就是冲着它去的。枇杷这东西，寻常人家可是吃不到的。
闵昭对二狗子说，这么酸，能吃吗？
闵昭又对二狗子说，等枇杷熟了，想要多少便给你多少。
于是，二狗子每日都会去枇杷树下瞧今儿的枇杷熟了没，偶尔也会同闵昭聊上几句，偶尔也会带个草编的蚂蚱，新开的山花给闵昭解闷。
闵昭好笑地看着二狗子，说留个住的地儿，等枇杷熟了就让人送去，省得来来回回的白跑。
二狗子摇摇头，他想每日过来陪她说说话，即便是每次回家都会挨上几下爹爹鞋。
二狗子总觉得要是他不来，闵昭一天也不会说一句话。
闵昭此时并不知道二狗子在想什么，见他摇头就想到了许多的顾忌，微微点点头，淡淡地笑道，不说是对的，让人知道你认识我可不是件好事。
二狗子当时想说些什么，张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
果然，闵昭倚着枇杷树下的贵妃榻，见到二狗子就直起身子，笑道：“今儿可真早，可惜还是白跑了。”
二狗子动动嘴，说不来话。
闵昭将身前的点心茶果推到二狗子跟前，问道：“今儿不用干农活？”
话应刚落，从皇城方向传来阵阵炮鸣，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响动声，光听声就知道是那种最大最长的百响爆竹。
“今儿……是什么日子吗？”闵昭转过脸，眼神迷茫地问二狗子。
“是……是袁奕青袁大人回城的日子。”二狗子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低到几不可闻。
“是袁奕青啊!”闵昭呆呆地望着皇城方向出神。
“好久没动了，在庄子里怪闷的，陪我出去瞧瞧热闹吧。”
等二狗子回过神，闵昭已经起了贵妃榻，出了后院门，二狗子连忙小跑几步跟上去，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原来她不是被软禁？能出这庄园？
事实上，下人们有一个算一个被闵昭想出门走动走动的想法高兴地都快说不出话了，一传十，十传百地整顿行装。
等闵昭踏出庄园的大门，马夫刚给一匹枣红马带好马嚼子。
原来她真的能出门啊！二狗子脑袋浑浑噩噩地跟着上了锦车。
春风不时地拂进车内，微微吹乱了闵昭鬓发，行至皇城的一路上，闵昭看着窗外的浮云没出声，二狗子则是被吓得不敢出声。
很快地，皇城到了，锦车一路驶入北城门，城门口的下马石，点头哈腰的城门官，在二狗子眼里比这白日更加地刺目。
一下车，就有几个人涌了上来，声音太轻，二狗子听不大清楚，只听见隐隐约约的几个郡主，吾皇。
闵昭不耐烦地挥开众人，拉起二狗子，道：“别理会他们，我们瞧我们的热闹去。”
二狗子被闵昭拖着往前走，颤巍巍地偷偷回头，发现那几个人没跟上来，毕恭毕敬地站在原地，站在最边上不起眼角落的那个人二狗子认识，是班头李平日常挂在嘴边的他们头从三品的吏部侍郎。
袁奕青是从西城门进，城中的很多人就往那涌，闵昭也顺着人潮走，路过皇城第一酒楼醉云轩，闵昭对二狗子说西城门此刻都是人瞧不到什么的，不如上去皇城第一高楼看得自在。
依着二狗子的身份背景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从醉云轩的正大门进去的。手脚不知道放哪，眼睛不知道瞟哪，跌跌撞撞地跟在闵昭身后上了顶楼的西厢房，店小二滑溜地奉承了几句，摆了半桌招牌茶点就回门外候着等吩咐了。
闵昭走到窗边，望着下头的人山人海，又出神了。
二狗子好容易镇定下来，周围只有一个闵昭，惴惴不安的心也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拿了块桌上的桃红色香糕，咬了几口，又顺手将对面那盘绿绿的茶果塞进袖子几块。
糕点是最容易饱的，没几块就撑的不行了，二狗子这才离开桌子走到闵昭身旁，见她还在出神，往下一瞧不禁一声惊叹。
好大的阵势，那片明晃晃的是皇家仪仗吗？
闵昭回神，瞧见二狗子嘴边的渣屑，笑着揶揄他：“吃饱了？好吃吗?”
二狗子脸一下子红了，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既然如意能出来，为什么不回家，要一个人住在城外？”
闵昭面色一僵，撇过头看不清表情：“他们不会想见我的。”
“为什么？”二狗子很奇怪，“可是他们很惦记你啊？”
“惦记我？”
“刚才城门口，现在这些……”二狗子比划着说，“不是你家人安排的？”
看着二狗子天真的脸蛋，闵昭笑得很苦涩：“他只是我的表亲，不算家人。”
顺沿着闵昭的目光，是一团明晃晃，二狗子突然知道了闵昭口中的他是谁，似乎是自己说错话了。
正午时分，金鼓作响，蒲牢齐鸣。
甬道两侧御林军佩剑肃然而立，皇家的明黄华盖、黄缎宝幡层层延伸至封诰台。
年轻的帝王引领着年轻的将军款步上了封诰台，礼官上前颂词，众人按制分站两旁。颂词繁琐亢长，在整个封诰台上空盘旋唱响。
随着一声威严遒劲的‘吾王万岁’，让人闻之为之一震，接踵而至的是袁奕青亲兵的三呼万岁之声，撼天动地，顿时大隆子民的血也都沸腾了，万岁之声响彻天际。连一向稳重的帝王也被这雄壮的气势所感染，跨前一步与闵子骞并肩，接受子民们的欢呼!
醉云轩下是一片沸腾，二狗子趴在窗格子前，正瞧得目不转睛，身旁的闵昭伸出手虚指一处说道：“当年我哥哥是从那儿进城的，我就在那儿迎他的。”
闵昭口中的哥哥就是当年威风飒飒的西平王闵子骞，二狗子记得他，也记得闵昭迎他时的情形。
“我想哥哥了。”
“如意，你要去哪里？”
“去见哥哥。”轻轻地阖上门，喧闹声嘎然而止。
闵昭带二狗子去的是大隆的天牢。极其普通的狱门，三两个看门狱卒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闲家常。
其中一个癞头狱卒上前拦住他们盘问，闵昭并不搭理，只说要进去。
另一个年长些的瞧闵昭的打扮，默默地进门叫了典官出来。
典官认不出闵昭，客客气气问了话，听到闵昭说要见闵子骞不由地脸色大变，告诉闵昭非陛下手谕任何人不得见闵子骞。
闵昭垂眸，淡淡地道：“那我在这等着，你去要个手谕来，我再进去。”
仗着衣着不敢得罪，原来是个疯子，典官顿时变了一张晚娘脸，气势汹汹，二狗子担忧地扯扯闵昭的衣袖，不料闵昭没有半点反应。
“不知郡主下驾，下官失迎了。”兵部侍郎李载道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赶在典官发作前跳了出来。
“现在能进去了吗？”闵昭一脸地面无表情。
李载道笑笑，让开了道。
踏进狱门迎面扑来令人作呕的恶臭，黑洞洞的深处不断散发出阵阵阴冷之气。脚下的土地上满是坑坑洼洼的水坑，泥泞极了，四周不时地闪烁着的绿幽幽的目光一路注视着他们。
很快地天牢走到尽头，可是闵昭并没有找到想见的人。典官从腰间摸索出一大串钥匙，借着昏黄的光将地上一堆手臂粗的铁链子解开，拉开闸门，下头是一个水牢。
水牢的台阶上布满了滑溜溜的青苔，闵昭扶着墙勉强移步，可是墙上也是一片滑腻，阵阵寒意刺进了闵昭的手骨。
接着昏暗的光，闵昭极力想辨认出人在何处，耳畔传来悉悉索索的铁链子响动，闵昭终于看清了蜷缩在墙角的黑影。捂住嘴，唇被咬破，满嘴的血腥味，闵昭克制着不发出哽咽声。
不知过了多久，闵昭听见自己开口说：“就这是当年威风赫赫的西平王？”
铁链子好一阵不安地乱响，黑暗深处传来的沙哑声音中饱含着浓浓的不可置信：“如意？”
“哈！”闵昭又听到自己说，“你不是很能耐嘛，面对几十万的西夷大军你不是如入无人之境？”
“如意。”沙哑的声音平静了下来。
“你不是说自己有万夫不当之勇，怎么当时就束手就擒了？”
“如意！”沙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暖意，“过来，太远了，我瞧不清你。”
闵昭大步上前，带起一阵阵哗哗水声：“瞧我做什么？”
“快一年不见，哥哥很想你。”黑暗中的声音异常地温柔。
“哥哥?哈！”闵昭仰头嘲嘲地笑了，“我的哥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战疆场，指天阙，多少的有气概，怎会是你？”
“如意，过得好吗?有没有长胖一些？”
“我的哥哥是天之骄子，是子民心中的神。”闵昭顿了顿，忍着泪一字一顿，“我的哥哥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有个妹妹。”
“如意，我引你为傲。”
再也支撑不住，闵昭哇地一声哭着扑到闵子骞身上：“哥。哥、哥！”
闵子骞轻轻环住妹妹，轻声答应着。
“你为什么不骂我，我情愿你打死我。”闵昭哭得泣不成声，“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啊！为什么要管我，为什么要顾及我，一走了之不就好了，出了皇城谁还能怎么着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哥，我被关在相府，听着他们说你回来找我，听着他们为了邀功把你交出去，听着他们说你要被问斩……我去求过爹，我去求过他，我对他说代你去死，可是他说要是我死了就让整个闵氏陪葬。，哥，把你害成这样我没脸见你。”
闵子骞并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安抚激动的闵昭。慢慢地闵昭的哭声变轻，闵子骞稍稍收紧手臂，把闵昭拥在怀里。
半天，闵昭从齿间逼出一句：“我会救你出去的。”
闵子骞一怔，低声警告她：“如意，我现在很好，别干傻事。”
闵昭不说话，将头埋进他怀里。
闵子骞无声地叹了口气：如意，哥哥只想你能过得好。
水牢之中满是刺鼻的腐败味，石壁间缝偶尔有滴水声，还有不知名的动物吱吱声。闵昭抱着哥哥的脖子，久久不肯松手。
闵子骞轻柔地推开她，低声道：“如意，你该回去了。这里太湿冷，以后就别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贰回·狴犴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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