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灾降临修真界了吗》暗夜尽头

28、第二十八章

　　当夜，丹阳城，米铺仓库。
　　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洒进这间满是灰尘的旧仓库，露出三个狼狈不堪的身影。

　　咯吱——咔嚓——
　　令人不寒而栗的咀嚼和吞咽声顺着风传来，攻城时被杀死的人大多尸身不全，城中到处是破碎的肢体，有些饥饿的小妖会在路边啃噬。

　　虽然魂灵离体后，尸身并不能再给逝者带来什么痛苦，但活人见到这一幕，仍不免愤怒。

　　可惜他们已经没有资格愤怒，此时三人听着这声音，只能悄无声息的等待，等待外面的妖魔结束进食。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丹阳城仅存的三个修士，在与妖魔的战斗中都身受重伤，灵力耗尽，如今只能藏匿在这弃置的仓库中暂且保命。

　　连他们都已经到了这地步，可知这场劫难将丹阳城摧残到了何等地步。

　　丹阳城在中州妖祸弥漫后，独善其身四十五年，人口在整个中州都名列前茅，城中幼儿甚至从未见过妖魔，这繁华而安宁的城池曾足以令城中的每一个人感到骄傲，如今却成了供妖魔大快朵颐的粮仓。

　　距城门被破已过去整整一日，守城时城中百姓死伤无数，固然已凄惨难言，但存活者也不值得羡慕，因为城破后他们的下场已经可以想见，在提心吊胆的等待后，每个人终究都会落为妖魔们的盘中餐。

　　丹阳城中几乎没有空置的民居，这条小巷子中便还有几家人居住，他们如今就正缩在家中瑟瑟发抖，恐惧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仓库对面的小屋子里，一个瘦小的女孩从炕洞里伸出脑袋，脸上被灰蹭的花白，只有一双黑亮的眼睛能看出原本的灵气。

　　“小妮，赶紧藏好！”举着长凳站在门口的老头儿一瞪眼，着急的险些喊了出来，话到了嗓子眼，想到巷子里那些还在啃死人的妖魔，又压低了声音。

　　这是做豆腐的老李头家，壮年的儿子和儿媳都已经死在妖魔攻城时，现在家中只有老夫妻带着一个瘦小的孙女，老的老、瘦的瘦，自然不能把这样的货色献给撼山。

　　但撼山看不上不代表小妖魔们看不上。
　　撼山享用完人肉前，剩下的妖魔是不被允许下口的，否则以撼山的霸道，很难说是会先吃饱肚子，还是先掉脑袋，但是——小妖魔们不挑嘴，这些它们大王肯定看不上的人，不就是它们能吃的吗，从归元宗几年前重新开张后，山里的小妖都没再开过荤，现在看着这些老百姓麻杆似的胳膊，都垂涎不已。

　　就算隔着一道门，那代表食欲的目光也如实质般打在这家人身上，令人坐立难安、瑟瑟发抖。

　　不过老李头的儿子儿媳两人敢去守城，他自然也不是什么怂货，虽然已经是五十几的人了，吓得手在发抖，却还有胆气在门口守着，恶狠狠的想着，就是死也得先给这些混账妖魔来一下。

　　他家老婆子就安静多了，坐在炕沿上抹眼泪，一双腿垂在炕洞前面，跟破床单一起挡住孙女。

　　李小妮被奶奶的脚后跟轻轻撞了下额头，呲着牙把脑袋缩回去，炕洞里传来她闷闷的声音，“爷、奶，咱们要躲到什么时候啊？”

　　哎……这丫头还觉得只要躲过去就行了，李老头心里难受，却没有表现出来，“等文仙师回来就好了，她老人家一定会回来救咱们的……”

　　这话不知是在骗孙女还是在骗自己。

　　然而，文仙师和自己的两个弟子，正自身难保。

　　按这三人原本的实力，本不该如此谨慎的防备几只小妖，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们身上都带着伤，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如果引起城中妖魔的注意，便再也逃不掉了。

　　而以现在的形势而言，他们又必须出城，丹阳城中的情形没人比他们更了解，想找转机，在这城中是找不到的，只能逃出去找救兵。

　　直到咀嚼声停止，脚步声慢慢远去，许久都再无声音响起，三人终于松了口气。

　　“唔——”一声没压住的痛呼传出，本倚在门边的文莺担忧的走了过去。

　　“师父，不要管我了，你们快逃出去……”靠着货架的少女伤势最重，声音都已经断断续续，但看着为自己止血的师父，仍挣扎着让他们先走。

　　少女——名叫梁妙，虽然此时面色苍白，仿佛已经命不久矣，还是能看出面容清秀中带着英气，身形并不纤弱，而是颇为精炼，想来原本也是一位健壮活泼的女子。

　　她与出身世家的师弟不同，家里贫苦，自小就得做各种活计，从未娇生惯养过，后来才被师父收入门下走上道途，只是因为没有乐理的天赋，无法与师父一样学习音修之道，只能转而走上剑修之路，但这倒也很合她的脾气，十分好强，且行事飒然有侠客之风。

　　正半跪在她身侧的文莺听了这话眉头一皱，手下的动作不停，忍不住教训道：“妙儿，不要再说傻话了，为师岂能丢下你不管？”

　　文莺，便是那位固守此城的神秘修士，她本是丹阳城人士，是位无门无派的散修，于百年前在家中抚琴自乐，被一位路过的神秘女子赠送半本琴谱，其曲调精妙世所罕见，她因痴于音律苦心钻研，补全之日才知道这是音修的功法，以此入道。

　　所谓音修，在修真界也非常稀少，因为除了灵根的要求之外，还需要有乐理的天赋，修成后可将灵力融于音乐中，此法厉害便厉害在可以影响神志、伤人于无形，文莺天赋卓绝，素手轻扬便可令敌手自相残杀，但这种手段对精神强大的对象效果并不理想，且发动时耗损灵力过多，因此为了在平时威慑妖魔，她还自创了新的攻击手段。

　　于是这位看起来文雅美丽的音修，也曾是妖魔口中远近闻名的杀神。

　　她秀眉微皱，为弟子疗伤时心疼的样子，半点看不出妖魔见过的冷酷杀意。

　　梁妙性子一向坚强，此时也红了眼眶，偏过头去，“可是我如今身受重伤，又断了一臂，既不能协助师父你和师弟，也无力救助百姓，带着我也只是累赘罢了。”

　　往下看，她的右臂赫然已经不见了踪影，且是连袖一起斩断，现在只留下一个狰狞的伤口，由于伤口太大又有妖毒无法拔出，至今仍在往外浸血，文莺并不擅长医道，城中曾购入的疗伤丹药也已经消耗一空，如今只能用灵力减慢她失血的速度。

　　梁妙是对的，一直留在这里也只能看着她不断衰弱，且文莺和另一个徒弟王安清，也会错失逃脱的最好时机，但人非草木，两个徒弟都是不到十岁便来到文莺身边修炼，至今已经二十年了，而且若非她这个做师父的不敌强敌，灵力耗尽，徒儿拼死护持她逃脱，又怎么会断了臂膀……

　　“不……”文莺眼前还是那狰狞的伤口，闭了闭眼睛，“让安清带你走，为师修行百年，将近五十年苦研术法，难道就是为了危难时弃弟子于不顾吗！”

　　“师父！你别说傻话了！”听到这话，梁妙焦急的反对她，咬着腮将泪水逼了回去，眼神坚定的与师父对视，“我根本撑不到出城。”

　　“我们的丹药已经用光，以我的伤势这么下去撑不到半个时辰，不如趁现在还有几分力气，让我去城中吸引妖兵，你和师弟趁机从北门离开……这样我总算也没有白白浪费了这条命。”

　　她笑了笑，“我们三人挡不住那大妖，也夺不回丹阳城，再在这里耗着也于事无补，师父，你们逃出去了还能留下一线生机，等日后回城灭了那妖魔，若能将喜讯告知于此，我黄土之下也可安心了。”

　　“师姐，”一直没有出声的王安清蹲下身子，盯着她的脸，“你和师父怎么都想着把我送走，我不走，以我的修为想突破重围带你出城确实是天方夜谭，但如果是师父带你走，就不会是难题了。”

　　他是城中世家公子，王家可谓丹阳城第一高门，掌握着城中最大的话语权，但这份富贵也使得它得到了撼山妖祖的喜爱，进城的第一站撼山便走进了这最为富丽堂皇的大宅，将王安清的父母兄弟全都吞入腹中，整个王家一夕之间便只剩下王安清和一个瘦弱的幼妹。

　　王安清是从外面行走的妖魔口中得知这消息的，他完全失去了理智，若不是被师父和师姐阻拦，恐怕早就已经冲出去，变成一具尸体了。

　　他仍旧想要报仇，想的心中犹如烈焰焚烧，可连他师父都全然不是撼山妖祖的对手，他又能做什么？

　　为了大局，他应该逃出城去。

　　但他宁愿死在这里！

　　而且师姐本就比他更有天赋，他能拜师，除了那勉强过关的灵根，还依靠了自家的势力，因为王家为丹阳城出资购置各类资源，师父不得不放宽对他的资质要求。

　　所以明明修行的时间相差无几，他的资源还要更胜一筹，功力却远不师姐。

　　如今既然无法全都安全离开，那自然要保住最有用的那个。

　　家族渊源，他也许天生更适合算计利益得失，说出来后他释然的松了口气，垂眼道，“你知道我的，师姐，我没有你的好心肠，修道……好一点说是为了保护家族，实在一点就是为了风风光光，但如今家破人亡，丹阳城沦陷，我也不想修行下去了，就让我和家人一起，等你们回来吧。”

　　“开什么玩笑——”梁妙生气了，“你爹娘见到你会高兴吗，他们当然想让你活着！”

　　气上心头，她忍不住狠狠的打了一下王安清的脑袋，王安清只是低着头，不改口。

　　文莺习惯性的想要开口，为这对时常争吵的徒弟调停，耳朵轻轻一动，忽然捂住梁妙的嘴。

　　门外没有脚步声。

　　梁妙和王安清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

　　但他们的师父却仍旧警惕的盯着门口，手指不易察觉的捏住了三根弦，另一头已经无声的扎进了旁边的柱子上。

　　真正的音修并不局限于单一的乐器，但文莺仍旧最偏爱琴，甚至随身携带几卷琴弦，有时是为了替换，有时则是为了像如今一样，紧急时刻作为备用手段，只需灌注灵力弹动，这琴弦便可散出无形弦刃，虽然此时灵力不足，但突然发动，想必也能拖延一时。

　　在文莺的严阵以待下，一阵并不突兀的风从门缝中挤了进来，与月夜的每一缕清风都并无不同。

　　那弦没有发动。

　　这并不是因为文莺的感觉出了错，而是因为来者并非敌人。

　　空气轻轻抖动了一下，那震荡如同水波般迅速散去，像揭开了纱，一个原本完全不存在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三人面前。

　　来者——凌涣看向文莺手中的弦，“多谢手下留情了。”

　　“文道友。”他笑着，心里想道，看来文道友的手法仍是如此收放自如啊。

　　文莺深吸一口气，松下了防备，“凌道友……谢谢。”

　　慢慢将手中的弦重新收回袖中，她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