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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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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截的车程路况不太好,并不是什么宽敞的柏油马路,而是那种土路,有石块颠簸还挺正常。
江渺睡了一路,尽管睡的不太踏实,但多少也算是恢复了一些精神。
她被颠的也没睡意。
“这路还是修过的,村里现在人少,留的大部分都是老年人,在村里养养牛羊种种地,前两年本来说我们村里要开发什么自然景点,开发了一半就烂尾了,这地方太偏了,也没啥风土人情。”李明琮简单介绍了几句,“村里大部分都是务农的,人口也不多,年轻人都走了。”
江渺嗯了一声。
时间已经很晚了,村里没有路灯,只有远处有点模糊的光线,那似乎才是村口的位置。
两旁漆黑一片,但隐约也可以看到一些作物的影子。
这种远离市区的村子格外的安静,江渺稍稍落了下车窗,透进来的空气都格外清凉,有虫鸣与风声,甚至还有汩汩的流水声,听着就清澈。
“这是我们村里的一条小溪,以前小时候经常看见有人在这洗衣服什么的,不深,就没到小腿。”李明琮说,“围着村子的。”
“你在这生活了挺久啊?”江渺问他。
“反正不短,小时候每年放假都回来,上了大学反而回的少了,这地方基本没什么变化。我说带你去看皮影的,那地方不远,是镇上翻修过的庙,也算是我们这挺大的景点了,逢年过节就热闹。”李明琮说,“不过也就是些老人去得多。”
江渺又是点点头。
李明琮又开了一会才进去。
村子果然很朴实,就是北方常见的农村样貌,历经风雨的砖房,村里非常寂静,因车辆的进入,有几声狗吠,随即狗吠连了一片,偶尔的牛哞叫,然后村口一家院子里的灯亮起来,江渺听到喝止声,狗哼哼唧唧,终于是静了。
李明琮车子往前开了一会,村里的布局倒也简单,主干道,还有一些七转八转的胡同,都是石头墙的平房院子。
李明琮奶奶家的房子在主干道旁边的胡同里,紧着往里走,最里面那个。
木门都斑驳了,有些细微的缝隙,看着就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挺多年没回了,你可做好心理准备。”
李明琮在路边停好车,从口袋里摸了钥匙,摸索着开了木门,然后往里走了几步,按亮了墙上的灯。
灯的瓦数很低,也就将将看清院子里的模样。
院子倒是挺大,辟了一块地种东西,然而这块地上空着,只有一些类似杂草的东西在泥土里匍匐蜷缩着,那块地旁边放着一排花盆,植物也都死了,还有一棵矮矮的树,枝桠干枯,也不知道活着还是也死了。
院子里有个水池,墙角堆着很多摆放整齐的木头,倒用塑料布盖着。
就三间屋一字排开,左边的是杂物间,堆放存储一些蔬菜,中间的是客厅,右边才是休息的卧室,然后挨着墙边那里还有两个简易的排屋,看起来是做饭的地方和厕所。
这种环境过于简陋的村子,江渺见过的也不多,但事实证明他们依然存在于这个飞速的年代。
“我奶奶去世也没很多年,我叔叔估计也没来过,样子还是以前的样子,就是得打扫打扫,我奶奶以前挺爱干净的,”李明琮进进出出,房门都没锁,只用了插销,他压低了声音说话,“我爷爷以前是村子里唯一一个大夫,但也不是职业的,就平时在地里,有人要输液就去卫生室输液。后来爷爷也是癌症去世了,我奶奶自己一个人过了一阵子。”
“那你奶奶也是吗?”
“脑梗。”
李明琮简单说了一句,折返两趟就把二人的行李搬了进来放在院子里,然后他挑拣了几根木头,“这房子还是火炕地热呢,我烧个火,暖和暖和,你也喝点热水再睡。”
江渺点点头。
李明琮抱着木头去了排屋,从台面上摸索到一盒火柴划开。
从院子到屋里就三级台阶,大约也是防潮。
江渺进去。
果然是老房子。
墙壁都已发黄,房顶还贴着不知道八十年代还是九十年代的报纸,烟囱把报纸熏得略有发黑,屋里就一个火炕,旁边一张木头的八仙桌,上面摆着老式的摆钟,墙上钉着一个长木板,挂着三个挂钩,有几年前的万年历,有一个玻璃的相框,里面拼凑着七八张照片,还有一面粉边的镜子。
江渺从蒙着灰尘的镜子上看到自己模糊的脸。
她凑近,去辨认相框的照片。
照片颜色都老旧了,稍稍有些褪色,依稀能看到一些李明琮的影子。
她莫名觉得有点儿意思。
外面排屋亮着灯,江渺也不好什么都让李明琮做,她走出去,从桌上找了块抹布。
李明琮穿着夹克,蹲在土灶旁边,火似乎不太旺,灶台里噼里啪啦的声音。
上面架着一个乌黑的壶,在烧水。
江渺也不好催他,说,“水烧开了我去擦擦里面的灰。”
“那你得等等,”李明琮有点尴尬,“柴有点潮了。”
“没事,我睡了一路,现在不太困了。”江渺说,“你呢,开了一路车。”
李明琮用一根烧火棍拨弄了一下木柴,木柴挑空进去了点空气,火果然更亮了点,他吹了吹,“我也不累,习惯了。”
火烧的不稳,李明琮一直用烧火棍挑着,然后看见江渺站在外面,他往里挪了挪,“进来吧,外面有风,这起码暖和点。”
江渺挪进来。
这是个柴屋灶房,连房顶都是蒲草草席的。
墙面那还堆着许多歪七扭八的树枝。
土灶烧着了,只有噼里啪啦的声音,倒也终于有了点暖意。
李明琮没怎么说话,大概多少也累,毕竟几乎开了一天的车。
他拨弄着柴火,偶然咳嗽一两声。
江渺和他一人一个蒲团坐着。
她四下打量,其实余光落在李明琮的脸上。
柴火房里没有灯的,院子里的那盏灯比远远的月亮还要模糊寡淡。
李明琮的线条明朗硬实,火光明明灭灭,落在他的脸上,却有种深深的孤寂。
姐姐自杀了。
父母出了车祸。
爷爷癌症,奶奶脑梗。
叔叔家大概是不怎么来往。
他身上的孤寂,似乎是从身体的缝隙里蔓延出来的。
江渺以前从来都不能理解“感同身受”这四个字。
包括现在也是。
她甚至不能想象,面对这一次次的失去,李明琮到底是如何学会告别。
转念又想到了路上,李明琮说的。
他从来都没学会怎么告别。
“真打算在这儿呆到过完年?”李明琮突然问她,“我的意思是,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对你来说。”
“没事,我也不太喜欢热闹。”
恰好这里很安静,像是被时代和世界遗忘的角落。
她只是很喜欢呆在他的身边,找寻到那种异样的安全感。
“倒也能带你转转看看,我奶奶有一片地,是以前我爷爷种了果树,这两年地闲着,闲着也是闲着,我让邻居种了,就管着帮忙每年我们不在的时候,给我爷爷奶奶扫扫墓。”李明琮好像想着,“可能种了苹果和山楂。”
江渺点点头。
李明琮又低头弄弄烧火棍。
水壶上冒了热气,江渺觉得可能差不多了,去搜罗了个小盆兑了点水,拿着抹布去擦屋里。
李明琮也没拦着她,问她饿不饿。
江渺把抹布泡进盆里,说,“家里估计也没吃的吧,你别出去了。”
“客厅那还有呢,以前村里发的米面,我看还有燕麦片,吃点垫垫。”
李明琮说着走进来,然后伸手摸了摸火炕,摸到温和了,他接过江渺手里的抹布擦了擦灰尘——其实也就是上面一层灰尘。
奶奶去世那会,家里基本也不剩了什么东西。
老人年龄大,快去世前的日子似乎也有预料,没置办过多的东西,叔叔操持的后事,除了这老房子,其他的能拿的基本也拿走了。
就留下了老人的茶壶,茶杯,还有几把椅子和洗干净的被褥。
所以倒都是能凑活。
李明琮去了里屋,里屋东西更简单,就一张四五十年代的木床,上面整齐叠着好多床被子,被子都是洗净的,奶奶防潮,在里面塞了樟脑片。
李明琮伸手摸了一下,被子也就有一层寒气。
他动作麻溜地抱了被褥出来铺好,又把一床厚被子铺整齐。
“等会床热了就好了,火炕很干,一会就能睡了。”李明琮铺床前后也就五分钟。
江渺站在床边。
旁边洗抹布的盆冒着热气,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镀上一层模糊的白色雾气。
江渺觉得没有那样冷了。
“那你呢,”她问说,“睡里屋吗?”
“嗯,问题不大,扫扫就行了,那屋床上还放着不少东西,我去收拾收拾。”
前屋有窗户,向阳,多少明快一些。
后屋没有窗户,一片漆黑,更重要的是,那个床不是火炕,是木板床,多日也没住人,怕是又冷又潮。
江渺觉得不能这么折腾,他前几天的感冒似乎都没有好利索,今天还偶然咳嗽几声。
“你睡这吧,北方冬天多冷你又不是不知道,”江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摁开,看了看屏幕,“今天最低温度都有零下十二度了。”
李明琮刚想说话。
江渺去了里屋,又抱出来一床被子铺在旁边,“就这。”
“……”
李明琮竟然一时无言,拎着抹布站在那不知说什么。
江渺从他手里拿过抹布,去简单地擦擦桌子,然后拿着俩杯子出去洗了洗,等着热水烧开。
李明琮也没再辩驳。
床倒是够大。
——房子是爷爷自己建的,年岁真是久远,家里的一切都是手工做的。
里屋那张床——
李明琮靠坐在床上,看着擦桌子的江渺说,“你见过那种床没有?”
“在清朝电视剧里看见过。”
三面半包的木头床,是木工自己做的,床沿都有雕花。
江渺以前也听她妈说起过,不过是吐槽外婆在这事儿上“区别对待”,大意就是说她小姨结婚,外婆找木工做了床,到自己这儿就只有一些家具物件被褥。
“这还是我爷爷奶奶结婚的时候做的吧,我奶奶说这床结实,之前还想送我姐姐。”
江渺擦桌子的时候,看到那个相框。
里面东拼西凑叠着好多照片。
“这是你,是不是?”江渺指着中间那个小男孩,回头问他。
“嗯,”李明琮含糊说,“可能五六岁吧,记不清了。”
“从没看到过你之后的照片了。”
“倒也正常,”李明琮说,“我上一张照片,还是大学入学的时候拍的。”
江渺想继续问问,又止住了。
外面水烧开了,很轻微的一点声响。
李明琮出去提进来,拎着水壶倒了点热水,用一瓶矿泉水兑了兑递给她,问她,“你明天要洗澡吗?”
“在哪洗?”
“柴房呗,还能哪,但是我还得买个澡盆去,环境有点简陋,你得洗快点,别感冒了。”
“好。”
江渺喝了一杯热水,李明琮识趣,清了清嗓子,“你要是用热水,去柴火房那边就行,我去把行李收拾进来。”
江渺点点头,去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回来的时候,李明琮在院子里刷牙。
她麻溜地回了屋里。
睡觉这事儿,好像被他看到过了许多次。
这次却莫名有点脸热。
又或许是因为房子里有些热。
床是热的。
地热并不是城市里的地暖,而是最简单直白的农村地热,以前听妈妈讲过,炉子烧热了,下面是直接有一个火炉烤着,所以格外的干热。
江渺以前总听妈妈说农村的火炕多舒服,说外婆家也有,但她们回去,大多都是暑假,一次都没睡过。
床上是温热的,被子上有些洗衣粉和樟脑片的味道。
江渺默默地躺下,翻了个身,假装酝酿着睡意。
她听见那个老式的钟表还在默默地走秒。
听到外面忽闪忽闪的风声。
听见远处传来的偶尔的狗吠。
空旷,又遥远。
听到李明琮去了柴火房倒腾了一会,然后脚步声近了。
李明琮关了房间里的灯,窸窸窣窣一阵动静,然后又安静了。
江渺睡了一路,这会反而一点都不困了。
她听到李明琮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感觉到一种很强烈的,他在她身边的感觉。
江渺睁开眼,花了几秒钟去适应黑暗。
房间里果然是漆黑一片,只有窗户那边,模糊的夜色像蒙着一层砂纸。
“赶紧睡吧,早上五点半卖豆腐的就来了。”李明琮压低声音催她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这还用想。”
“你困了是不是?”江渺说,“吃感冒药了么?”
“吃了,看见你放桌上了。”
“……”
“想说话?”
“你还是睡吧,明天起来一样能说。”
“我还能跟你说十五分钟。”
“为什么是十五分钟?”
“因为感冒药里含扑尔敏,没意外我十五分钟后就困了。”
“……”江渺莫名发笑。
“过年你想吃什么?”李明琮没话找话,“我能做了给你尝尝。”
“特别想吃猪皮冻,芹菜猪肉水饺。”江渺说,“会麻烦吗?”
“那你就帮我个忙呗到时候。”
“行。”
“这可能也是我最近几年……头一回正儿八经过年。”李明琮合着眼睛说。
江渺静默。
因为回家家里也没人,李明琮总是把自己的假期留给别人,自己值班。
“以后也能正儿八经过年。”江渺默默说了一句。
她说的挺快。
李明琮大约是听见了。
可他没说话。
江渺默默清了清嗓子,叫他,“李明琮。”
李明琮嗯了一声,“李明琮马上睡着了。”
江渺,“……”
尽管室内一片黑暗,江渺脸皮也薄,没好意思再说一遍。
她睁眼看着窗户外模糊的夜色。
忽而有一种真实感,是她欠缺了很久很久的真实感。
是对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有着期待,有想做的事情,有想见的人。
“我只是连我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在江渺慢慢合上眼睛酝酿睡意的时候,听见李明琮声音很低地说了这么一句。
“所以啊,你要是有什么新年愿望,我更希望是关于你的。”
江渺闭着眼说,“那我就希望,新的一年我能做点开心的事情,还有,我还能见到你吧。”
“愿望怎么还说出来了……”
“愿望就是要说出来啊,因为第二条是关于你的,你知道了才能实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