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印记 · 凛冬》Ambby

84、第 84 章

　　韩星辰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身与心都空荡荡的，仿佛游离在混沌之中，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皮肤失去了触感，呼吸似乎也停了。
　　感觉和知觉同时抽离，只是存在着。
　　他放松每一根神经，任由自己沉浸在这样的状态里。
　　陆飞羽没有骗他，的确一点儿都不疼，因为他已经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一段奇妙的旅程，终点名叫B612。

　　“辰哥。”听觉恢复的一瞬间，韩星辰听到有人在叫他。
　　声音陌生又熟悉，有些低沉，但莫名很好听。
　　“辰哥，”视觉也慢慢恢复，他看到了一个人影，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你想去哪儿？”
　　距离逐渐拉近，这个人的脸从流畅到高清，再到超清，最后定格在了蓝光。

　　韩星辰体感自己眼睛蹭一下亮了。
　　这人个子相当高，是个他一眼流口水，多看两眼就走不动道的浓颜系帅哥，鼻梁高挺，眉眼深邃，睫毛不算密，但很长，眼睛是偏浅的茶色。
　　最关键的是，腿长，且直。
　　简直完美。

　　“帅哥~”大概看到天菜太激动，导致黄喉都颤了，他连忙顿住，清了清嗓子，“你谁？”
　　“我是小九。”天菜回答。
　　“小九……”韩星辰重复着这个名字，身体官能恢复的刹那，心脏不受控地狠狠缩了一下。
　　“你大概是忘记了，不过没关系，”小九轻轻弯起嘴角，笑得非常温柔，非常好看，“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想起你承诺过我的答复，还有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就像一切都会过去，总有一天，你也会把忘掉的一切重新记起来。”
　　韩星辰茫然地看着他，心里莫名有些难过。

　　“辰哥，你想去哪儿？”小九又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B612。”韩星辰回答。
　　“不对，你选错了，”小九摇了摇头，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往自己那边轻轻一拽，“来，跟我走。”

　　掌心相贴的一瞬间，周围忽然刮起了一阵飓风，迷雾、混沌通通消散，韩星辰看到他们置身于一片旺盛的芦苇荡里。
　　高过头顶的芦苇丛在风中发了疯似的摇曳着，挡住了视线和前路的方向。
　　不远处忽然涌过来一群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一张张面孔在周围打转，熟悉或不熟悉的，陌生或不陌生的，名字能对上号或对不上号的……

　　韩星辰跟那些面孔一一对视，有人回避他的视线，有人挑衅，有人讥诮地笑，还有不间断的窃窃私语，嗡嗡嗡地回响在耳畔。
　　他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恐惧，猛地往后倒退了两步。
　　“别怕，”小九一把拽住他，把他拉回了自己身边，“别怕，辰哥，我带你走。”

　　他们在空旷无垠的芦苇荡里快速穿行，后面的人群开始缓慢移动，朝他们俩追了过来。
　　小九加快了速度，韩星辰也跟着小跑了起来，他看着小九在前方奋力拨开挡住去路的芦苇，脚步坚定地踩出了一条清晰的路。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身后是追赶的人群，以及各种叫嚣、哄笑，还有怒骂，韩星辰在持续奔跑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角有些痒，温度从微热逐渐冰凉，顺着太阳穴滑进了鬓角的发根。
　　大概是眼泪。
　　慢慢聚焦的视线里，是陌生的天花板，顶灯惨白的光，有些晃眼。

　　胸口忽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被巨大的悲伤、羞愧和罪恶感所笼罩。
　　他再一次背叛了陆飞羽。
　　小九说，你选错了，我带你走。
　　然后，他就跟着小九跑了。

　　……等会儿。
　　小九是谁？
　　小九，韩星辰努力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梦，是一个帅哥。
　　一个很有礼貌地叫他“辰哥”，腿又长又直，有那么几分小李哥神韵的……超级大帅哥。
　　似曾相识却全无印象，或许只是梦中的幻觉，或许只是记忆的残缺，但……

　　“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呃，行吧。
　　不管是谁，也不管对错，他终究还是把陆飞羽给落下了。
　　韩星辰用力闭了闭眼睛，把眼泪压了回去。

　　“星星！”有个声音很激动地叫了他。
　　韩星辰一怔，下意识想要坐起来，但四肢瘫软无力，全身上下能动的大概只有眼珠。
　　操啊。
　　他于是转了转眼珠，很快看到了老妈的脸。
　　通红的眼眶，未干的泪痕，那么悲痛而忧伤的眼神，竟然让他有些欣慰，甚至感动。
　　很久时间以来，除了冷漠，他再也没有从老妈脸上看到过其他表情了。
　　“妈妈……”他试着张了张嘴，喉咙颤抖着，发出砂纸磨过般让人糟心的声音。

　　“哎！醒了醒了！”萍姨抹着泪，拉了拉旁边的陆叔，“陆三儿，醒了！这傻孩子……”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陆叔连连点头。
　　“太子，你总算醒了。”温叔也在，边说边摁着眼角。

　　韩星辰还看到了严崛，拄着拐着沉默地站在床尾不远，鸭舌帽压得很低，几乎挡住了眼睛，即使能感觉到投过来的视线，但他无法确认严崛此刻的眼神。

　　“星星……”老妈哽咽着握住了他的手，仓皇无措，仿佛正努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韩星辰怔愣着，忽然感到左手一阵疼，他以为是因为老妈握得太用力，但很快意识到，那阵伴随着疼痛的、紧绷的灼烧感，源自于他的左手腕。

　　说真的，机场那家文具店的美工刀，啧，质量实属不行，刀片看着锋利，但他在同一个地方用力拉了好几下，才割破了看似纤薄的皮肤。
　　再拉了好几下，才看见鲜血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或许人类并没有想象中脆弱，不戴任何防具的情况下，裸着的表皮就能抵御美工刀至少三下以上的攻击。
　　潜力被无限低估了的人族。
　　赛高！

　　“小慧，你轻点儿，”温叔在一旁担忧地提醒，“别碰到太子的伤口了。”
　　“哦哦，好……”老妈仓皇无措地松开了手。
　　但韩星辰反应很快，反手一抓，重新握住了老妈的手。
　　手腕一阵钻心的疼，但没所谓，老妈的手很软，握着让人无比舒坦and安心。

　　老妈震惊地看着他，忽然低下头哭了起来：“星星，对不起，是妈妈错了，对不起……”
　　萍姨揽住老妈的肩，轻声安抚。
　　温叔叹了口气，从床头柜抽了几张纸巾递了过去，老妈接过来按住眼睛，依然低垂着头，持续不断地抽泣着。

　　“妈，”韩星辰轻轻喊了一声，“你别哭了，我没事了。”
　　老妈顿了顿，哭得更厉害了。

　　哎，女人真是多愁善感啊，如果自己现在不那么虚弱，他还挺想坐起来抱住老妈，让她靠在自己胸口哭的。
　　他有多久没有抱过老妈了？
　　不记得了。
　　不过，韩星辰轻轻捏了捏老妈的手，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嗯。

　　“高慧，”严崛走到老妈身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你控制一下，小辰刚醒过来，你这样他心里会不好受的。”
　　“来，慧儿，”萍姨把老妈扶起来，“去洗把脸缓一缓，别哭了啊，孩子不是没事儿了么……”
　　老妈没说话，跟着萍姨往病房的洗手间走了。

　　“太子，渴不渴，要不要喝水？”温叔倒了一杯水，刚端上手，突然卡了一下，转头看着严崛，“太子现在能喝水吗？”
　　“……你的常识呢？”严崛的眼神一言难尽。
　　“你不要阴阳怪气。”温叔有些不满，“我这是关心则乱。”
　　“温叔，”韩星辰连忙说，“我不渴。”

　　就醒来到现在这一小会儿，他鼻头已经酸了不知多少个回合，忍得够辛苦的了，这杯水要是喝下去，他真的担心体内水分超过阈值，变成眼泪决堤而出，一泻千里。

　　医生带着两个护士进来了，拿笔灯和听诊器检查了一下，又例行问了一些问题，最后交待了什么时候换药什么时候拆线，就说没什么大碍，观察一晚就能出院了。
　　温叔还有些不放心，一路问着把医生送了出去，陆叔走过来帮他把病床调到了一个舒适的高度。

　　老妈很快跟萍姨出来了，洗过脸之后，看起来平静了很多，捋着浸湿的鬓发，跟萍姨一起坐到了靠窗的沙发上，安静地望着这边没再说话。

　　大概药效还没过，韩星辰又感觉有些发困，上下眼皮不受控地开始打架，睡过去之前，他转头看向萍姨，视线刚对上，萍姨就赶紧走到了床边：“怎么了，星星？”
　　“萍姨，我可以……去看看陆飞羽吗？”韩星辰试探着问，“我还没去看过他。”
　　萍姨的眼眶倏忽一下红了，嘴唇颤抖着，强忍住眼泪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你想什么时候去都行，萍姨带你去。”
　　“明天，”他小声问，“可以吗？”
　　“可以的，可以的。”萍姨又连连点头。
　　“谢谢萍姨，”韩星辰抿了抿唇，静默了几秒之后用更低的声音说，“萍姨，对不起……”
　　“不许说这个，”萍姨立马皱起眉，“姨不爱听……星星，那只是一场意外，你没有对不起谁。还有，阿姨说没说过，你也是阿姨看着长大的，也是阿姨的儿子，你这回要真出什么事才是对不起我，知道么？”
　　“……嗯。”韩星辰点点头。

　　“好了，你少说两句，”陆叔在旁边劝，“孩子刚缓过来，你别凶他。”
　　“我没凶。”萍姨小声反驳，大概情绪有些没控制住，赶紧背过身去抹了抹泪。

　　说起来，陆飞羽的骤然离世，对萍姨他们的打击和烙在心里的痛，是任何旁人都无法共情的，如今他们还要强打精神来安慰自己，韩星辰觉得自己万幸能活过来，否则只能下地狱了。
　　或许太阳哥是对的，他并不是一无所有，也绝非孑然一身，在他的身边，还有很多为他倾注精力和爱的人……

　　沈旭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又睡了多久，醒来之后浑浑噩噩，身心俱疲，仿佛奔跑了亿万光年，一路见证了宇宙从混沌到爆发。
　　沈九日同学辛苦了。
　　他慢慢坐了起来，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这一觉也就睡了不到俩小时，难怪窗外还有淡淡的日光，以及飘飘扬扬落下来的……
　　嗯？
　　又下雪了。
　　这个漫长的冬天，即使立春的号角吹响了百八十遍，依然执着地赖着不肯走。

　　沈旭下了床去浴室简单冲了个澡，热水浸润进每个毛孔，身心逐渐恢复感知的过程中，焦灼感开始从胃里持续发出尖叫。
　　饿了。
　　冰箱里就一袋生吐司和两颗鸡蛋，他用这仅剩的材料给自己做了一份法式吐司。
　　其实厨房柜子里有面粉，不过以他现在快升天的状态，是绝逼撑不到和好面擀皮儿包饺子的。
　　况且也没肉……
　　没肉包个der的饺子。
　　脑浆睡稀了吧。

　　沈旭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着吐司，食物完全嚼细了咽下去之后，再端起杯子喝口水顺一顺。

　　从小老爸对他跟沈晖的教诲就是，认真做一件事，切忌三心二意。
　　吃饭就专心吃饭，不能讲话，东西咽下去了才能喝汤；写作业就只能写作业，不能听歌，不能东张西望开小差，写完之前不能离开书桌半步；每天的睡眠时间有且仅有7小时，不能多也不能少，上床就只能闭着眼睡觉，不能干别的，没有睡前故事……

　　无数的不能，无数的没有，无数加固在身上的枷锁。
　　渐渐形成了习惯，习惯以后就自然而然了。

　　吐司做多了，沈旭感觉到七八分饱的时候，盘子里还剩下一小半，但良好的习惯让他克制住没再动筷子。
　　找了保鲜膜把吐司密封放进冰箱，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沈旭拧了拧眉，往门口走了过去。

　　“……我在外面……嗯，”唐一秋似乎正在跟谁打电话，刻意压低的声音莫名有些发颤，“朋友家，你不认识……我不……我现在不想回去，我不想看见他……你别这样……你别说了，唐一春我求你了……别说了……不要逼我，真的，求你了……”
　　唐一秋没再说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着的、持续从牙缝里钻出来的哭声。
　　沈旭怔愣了一瞬，下意识握住了门把手。

　　两个多小时前，他拉开房门让唐一秋出去，唐一秋当时什么话都没说，拿了外套就沉默地走了，但出人意料的是，这逼只是走出了房门，并没有真的离开。
　　神经病。
　　狗么，撵都撵不走。

　　“哎哟！哎哟！”对门儿那位老太太貌似出门又被吓到了，连着叫唤了两声，“小伙子你咋还在呢？你朋友还没开门啊？”
　　“啊……奶奶，我……”唐一秋听着有些不知所措，声音还带着哭腔。
　　“咋了啊孩子，咋哭了呢？”老太太很惊讶，“哎哟，你朋友咋回事儿呢，这么冷的天儿，就这么把你关门外头啊……”

　　沈旭简直无语。

　　“不是的，奶奶。”唐一秋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是我的错，是我惹他不高兴了。”
　　“哎哟，看这眼泪珠子掉得……”老太太语气听着挺心疼的，“你朋友真是的，脾气怎么这么大呢，有什么矛盾大家坐下来好好说嘛。”

　　沈旭忍不住想骂人了。

　　不过也不奇怪，唐一秋这款白净清秀型的男孩子，一旦装可怜卖惨，应该特别招老辈儿疼爱。
　　妈的，畜生。
　　应该让老太太见识一下这逼抡着钢管往人腿上砸的样子。
　　……算了，都过不了审的镜头，还是别吓到老人家了。

　　沈旭正郁闷着，又听到老太太喊了一句：“让我来！我叫他出来把话说清楚！”
　　没等他反应过来，门板立马被砸响了，一气儿不带停地，间或夹杂着唐一秋可怜巴巴的声音：“哎哎，奶奶你别……他可能在睡觉，我再等等没关系……”
　　“没事儿！有人吗！在不在啊！”老太太继续不停地敲门，大概蓄了一辈子的力气，砸得哐哐响。

　　沈旭感觉再放任她这么砸下去，下个月房东来收租的时候，得让他赔一扇新门。
　　他叹了口气，一拧把手推开了门。

　　“哎哟！”老太太惊呼一声，立马瞪眼，“小伙子在呢！”
　　沈旭没吭声，视线越过她，看向了站在后面的唐一秋：“进来。”
　　“哎，这……”老太太一脸诧异。
　　“谢谢奶奶，麻烦您了。”唐一秋讨巧地冲老太太笑了笑，飞快侧过身蹿进了门，又转身鞠了一躬，“奶奶再见！”
　　老太太还愣着：“哎哎，再见，再……”
　　“您请回吧。”沈旭当老太太的面儿把门关上了。

　　身后很快传来噗嗤一声没憋住的笑。
　　沈旭闭了闭眼。
　　狗日的崽种。

　　“你是不是有病？”他转身看着正弯腰换鞋的唐一秋，“让你出去是让你走，不是让你蹲门口守着。”
　　唐一秋抬起头，冲他勾了勾嘴角。
　　眼眶还红着，睫毛还湿漉漉的，但唐一秋这一笑已经全然敛去了刚才的羸弱可怜，又恢复了平时的疯批气质。
　　沈旭什么话都不想说了，沉默地走到沙发旁坐下了。

　　唐一秋跟过来坐到了旁边，往后一靠，仰头冲着天花板摸了摸肚子：“饿了，有吃的吗？”
　　沈旭转过头，唐一秋侧过脸冲他笑了笑。
　　他克制着移开了视线，起身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把刚才吃剩下的法式吐司端出来，放到了餐桌上：“过来。”
　　唐一秋立马跑过来，低头一瞅，很惊奇地扬了扬眉毛：“你做的？”
　　说着也不等沈旭回答，直接拿手抓了一块儿扔进嘴里，眼睛倏忽一亮，边嚼边惊叹了一句：“哎你手艺不错啊！”
　　沈旭脸色变了变，打消了去厨房帮他拿筷子的念头，走回去重新坐到了沙发上，拿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唐一秋端着盘子跟过来，“你还会做别的吗，硬菜什么的？”
　　“回餐桌去吃。”沈旭说。
　　唐一秋愣了愣，笑着倒退回去，坐到了餐桌前，过了好一会儿叫他了一声：“哎，小九。”
　　沈旭看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唐一秋问。
　　沈旭没回答。

　　“我先前就注意到了，”唐一秋边说边捻了块吐司塞嘴里，“进门必须换鞋，抽烟只能去阳台抽，吃东西只能坐餐桌吃，不穿的衣服得叠好放着，外套脱了必须挂起来，还有，你厕所里那些个沐浴露洗发水什么的，喷嘴全冲外摆得整整齐齐……”

　　“闭嘴吃你的。”沈旭说。
　　“你很神奇啊小九。”唐一秋笑了起来。
　　“你知道么，”沈旭等他兀自笑了一会儿才开口，语气和眼神没带任何情绪，“你现在的样子，很像一条狗。”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