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印记 · 凛冬》Ambby

48、第 48 章

　　沈旭第一次感到挫败，依他往常的性子，早在韩星辰说出“咱俩也没多熟”的时候，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人沉默对视，谁都没有再说话。
　　周围仿佛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广场的嘈杂和喧嚣，通通隔离在了空间之外。

　　寥寥几句，浅淡的笑。
　　从试探，到防备，再到挑衅，最后一句“不想”，韩星辰以抗拒的姿态，彻底将他推开。
　　沈旭忽然迷茫了，不明白自己去而复返坐在这里，到底他妈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迷茫让他非常懊恼，甚至沮丧。
　　可更操蛋的是，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丝毫想要起身离开的想法。
　　……沈九日你他妈是个m吧？

　　“算了，不重要，”沈旭说，“我确实找你有事。”
　　“何事？”韩星辰问。
　　“手借我一下。”沈旭朝他伸出手。
　　“嗯？”韩星辰愣了。
　　“手，”沈旭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借我看一下。”
　　“你要给我看手相么？”韩星辰伸出右手，掌心朝上晃了晃。
　　“另一只。”沈旭说。
　　“哦，男左女右……还真要看手相啊。”韩星辰絮叨着收回右手，再慢慢伸出左手。

　　掌心摊开的一瞬间，他浑身一僵，立马往后缩，沈旭已经先一步扼住他的手腕，同时挡开他条件反射挥过来的另一只拳头：“韩星辰！”
　　韩星辰再次僵住，拳头缓缓放了下来。
　　“……你没感觉的吗？”沈旭攥着他的左手腕，小心翼翼地舒展开他蜷缩的手指。
　　手掌鲜血淋漓，有些血已经凝固，变成了褐红色，伤口却仍有新的血液汩汩流淌。
　　躺在掌心的那枚黑色孝字牌，上面的银色字迹，已经被鲜血模糊得有些看不清了。

　　韩星辰怔然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压根不记得了。
　　不记得孝字牌为什么会在自己手里，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握在手心的，甚至，不记得这枚孝字牌从何而来。

　　“你就……”沈旭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狠狠吸了一口气才拿走了那枚沾血的孝字牌，“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抱歉。”韩星辰声音微弱。
　　“为什么道歉？”沈旭看了他一眼。
　　韩星辰低着头，没回答。
　　受伤的是你自己，流血的也是你自己，为什么道歉？
　　沈旭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包医用棉花，扯了一大团，又拧开一瓶双氧水，往棉花团上倒了一些。
　　你是辰哥，你那么骄傲，为什么要跟一个不熟的人道歉？
　　但他什么都没有再问，沉默地握着韩星辰受伤的手，很久之后，轻声音说了一句：“忍着点儿。”

　　双氧水淋湿伤口的一瞬间，韩星辰没发出任何声音，但整个人猛地缩了一下，压抑在紧锁眉心的，是旁人无法感同身受的骤痛。
　　药棉很快被血染红，沈旭换了好几团，用了大半瓶双氧水，才总算将蜿蜒在掌心和指间的血迹擦拭干净。
　　伤口很小，却很深，支离破碎。
　　沈旭又往上涂了一些碘伏，然后用药用棉纱一圈一圈包扎起来，再拿胶带固定。
　　他从小自己处理伤口，早已驾轻就熟。
　　只是……

　　“为什么要包成这样？”韩星辰举起小叮当同款的左手，皱了皱眉，“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旭低着头，沉默地收拾用废的药棉。
　　“要不你把我这只手也给包了呗，”韩星辰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嗯？小九同学？”
　　沈旭没绷住，弯了一下嘴角。
　　“你就是故意的。”韩星辰这次用了肯定句，偏开头，也笑了一下，“怎么这么小气啊……”
　　沈旭仍然没吭声，用剩下的双氧水把那枚孝字牌也擦拭干净了。
　　心形字牌的棱角并不算尖锐，如果不是用力攥紧到极致，不可能弄伤自己。
　　他想象不出韩星辰是在怎样的心理状态下，做出这样的自残行为，他沉默地看着这个“孝”字，稍稍换位思考了一下。
　　还是，想象不出。

　　“我爸去世了。”韩星辰忽然轻声开了口。
　　沈旭手上一顿，转头看了他一眼。
　　“昨天下午走的，”韩星辰继续说，“急性脑出血。”
　　沈旭依旧沉默着。
　　“不用同情我。”韩星辰说。
　　“我没有同情你。”沈旭说。
　　“真的么？”韩星辰问。
　　“嗯。”沈旭把擦干净的孝字牌递给他。
　　韩星辰看了看，侧身抬起胳膊肘凑近他，沈旭看了他一眼，也往前靠了靠，帮他把字牌戴上了。
　　韩星辰看着那枚孝字牌，轻轻叹了口气。

　　“我猜你大概没吃晚饭，”沈旭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面包，撕了包装纸递到他面前，“药店旁边就一家便利店开着，我随便买了点……你，饿吗？”
　　韩星辰盯着面包眨了眨眼，又转头看了看他，好半天才低声说了一个字：“饿。”
　　然后接过面包狠狠咬了一大口。
　　只是很普通的一个面包，甜腻绵软，味道还不错。
　　他几乎一天一夜没正经进食了，一口下去，饥饿感铺天盖地，接着就开始狼吞虎咽。
　　沈旭又拿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递过去。
　　韩星辰瞥了一眼，因为手里捏着面包，而另一只手已经被沈旭包成了球，只能侧过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沈旭安静地举着牛奶，看着韩星辰三下五除二解决完面包，中途时不时凑过来嘬一口牛奶。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在出租屋附近遇见的一只流浪猫，浑身脏兮兮的，瘦骨伶仃，小小的一个，大概是跟猫妈妈走散了的猫崽子。
　　他一开始试着靠近，小猫崽浑身炸毛，发出哈哈的警告声，但很快在嗅到他手里火腿肠的香味后，立马倒戈。
　　他一小块一小块地掰下来喂它，小猫崽狼吞虎咽，还会急不可耐地拿小爪子扒拉他的手。

　　手里的牛奶盒忽然被抽走，沈旭回过神，看到韩星辰几大口喝完剩下的牛奶，然后猛地一握，捏扁了空掉的盒子。
　　“谢谢。”韩星辰靠着椅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谢什么？”沈旭问。
　　“嗯……全部，”韩星辰举起自己小叮当同款圆手，仰着脸看了看，轻轻笑了一下，“辛苦了。”
　　“为辰哥服务。”沈旭也跟着笑了。

　　夜色更深了，广场的人潮渐渐散去。
　　两人都默契的陷入沉默，而这张长椅所处的阴影，令这种沉默绵延悠长，化作一片令人舒缓的安宁。

　　“所以，”过了很久，沈旭才又开口，“你之前并不是在等人。”
　　“对，没有，”韩星辰屈起右腿踩着椅子沿，下巴搁在膝盖上，说完静默了片刻，轻声叹气，“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很多……我，很混乱，就一个人跑出来了……”
　　沈旭看着他。
　　“就感觉，自己迄今为止已知的、所拥有的，忽然间变得很不真实，就像……”韩星辰皱起眉，想了想，“就像楚门的世界，你的亲人是假的，你的爱人是假，你的朋友是假的，你的人生，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假的……我很害怕……”
　　他并不奢望沈旭能懂，他只是忽然想要倾述。
　　用一些破碎的，苍白的，毫无逻辑章法的字句，倾述……

　　沈旭确实无法体会韩星辰复杂的心路历程，但类似的感受，他也曾经有过。
　　踏出家门的那一刻，仿佛一脚踏空，陷入混沌，整个人化成虚无。
　　没有来路，也看不见归途。
　　他也曾迷茫，也会害怕。
　　拼命却徒劳地证明自己还活着。
　　对抗的方式简单粗暴。

　　“靠着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是真的；持续跳动的心脏，是真的；用心体会的感受，是真的。”沈旭说，“只要这些是真的，那么你的人生就是真的，谁都替代不了，也谁都左右不了。”
　　韩星辰转过头，安静地看着他。
　　“我可能不太会讲话，但是辰哥，”沈旭垂下眉眼，轻声说，“人本来就是很脆弱的，生老病死、天灾人祸，很正常……走了的人，就放开手让他安心地走，留下的人，缅怀也好，淡忘也罢，生活终究还是要过下去，不是吗？”
　　“啊……”韩星辰应了一声。
　　“时间是最强大的，”沈旭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生命的意义，无非就是不管怎样都要活下去，以每个人命中注定的方式，走完自己的一生。
　　快乐、悲伤、痛苦的眼泪、经年的遗憾、逆着光模糊的笑……
　　全部都会过去。

　　“你真的是学渣么？”韩星辰忽然问。
　　“怎么，”沈旭看了他一眼，“看不上学渣？”
　　“不是，”韩星辰摇头，“就觉得你讲话好有哲理，像一个得道高僧。”
　　“……听着像在骂人。”沈旭往后一靠，笑了。
　　韩星辰也跟着笑起来，脑门儿抵着膝盖，笑了好半天没能停下。
　　他一边笑，一边在膝盖上使劲蹭眼睛，笑声散在夜色里，像小猫崽嘤嘤祈怜的叫唤。

　　沈旭很快意识到不对劲，犹疑地伸出手，悬在韩星辰的头顶，停了一会儿，覆在他柔软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
　　韩星辰浑身颤了一下，突然伸手攥住他的衣袖，死死地，用尽全力，像是绝望中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几乎是不加迟疑地，沈旭倾身拥住了他。

　　韩星辰终于放声哭了出来，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带着发泄般却又持续压抑的嘶吼，被眼泪浸润成一声声绝望的呼救。
　　沈旭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手掌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克制而温柔地轻抚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哭泣着的韩星辰，沈旭很想抱得再紧一些。
　　让那些眼泪浸入胸口，消融掉他深沉的绝望和痛苦。
　　可与此同时，他又极力克制着。
　　害怕稍稍用力，就会弄碎这块纤薄剔透的水晶。
　　这种极度珍视的感受，沈旭平生第一次，有了切切实实的体会。

　　“……抱歉，”不知过了多久，韩星辰动了一下，不着痕迹地退出他的怀抱，声音里还压抑着未褪的哽咽，“眼睛进砖头了。”
　　“嗯，理解，想哭就哭吧，”沈旭轻声说，空了的怀抱，突然有些发冷，他伸出手，弯着食指揩掉了他眼睛下面的泪，“现在这儿也没人，就咱俩了。我是你罩的人，我不敢出卖你。”
　　“……操，”韩星辰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鼻涕泡都给噗出来了，他一扬手打掉沈旭的手，再捂住脸狠狠吸了吸鼻子，“操！”

　　“这儿还有些剩下的药棉，”沈旭在塑料袋里扒拉，拿出一大团没用过的医用棉花，如果被曲小玲看到自己的“人间不敢想”竟然毫不顾忌形象，直接拿衣袖揩着眼泪，还喷了一鼻子鼻涕泡，大概会崩溃到怀疑人生，“你要不先将就着用用？”
　　韩星辰二话不说抓过来，在脸上搓了几个来回，一边搓一边问：“有湿纸巾么？”
　　“没有。”沈旭摇头，最后一张刚吃饭的时候用完了。
　　“真不讲究。”韩星辰啧了一声。
　　“那你带了吗？”沈旭笑笑。
　　“并没有。”韩星辰说。

　　这次轮到沈旭啧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啧了一声。
　　韩星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辰哥，”沈旭笑了笑，手指在自己的鼻尖上点了一下，“这儿。”
　　“嗯？”韩星辰愣了愣。
　　沈旭突然靠了过来，一手撑着椅背，一手伸到眼前，韩星辰猛地瞪大眼，看着他的指尖从自己的鼻尖上轻轻扫过。
　　“有棉花絮。”沈旭捻了捻手指，低声说了一句。

　　韩星辰继续瞪着眼。
　　太近了。
　　沈旭的脸，沈旭的呼吸，沈旭的一切……
　　也，太静了。
　　他听到了心跳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沈旭的……
　　“辰哥？”沈旭的声音钻进耳畔。
　　K.O！
　　恭喜沈旭选手战胜了制霸长达十五年的韩太阳！
　　沈旭选手赛高！

　　“……我要走了。”韩星辰仓皇地站了起来。
　　“啊，好。”沈旭有些没反应过来，仰脸看着他。
　　“要给老爸守夜，”韩星辰看着前方说，“明早就要出殡了。”
　　“我送你。”沈旭也站起来，顺手捞起塑料袋提在手里。
　　“不用了，”韩星辰迈开步子，坚定地往前走，“我打车回去，很快。”
　　“那我送你去打车的地方。”沈旭跟上去，一边走一边侧眸看了他一眼，脸色看着挺平静，但太过平静，反而让人不放心，尤其刚才还大哭了一场，“你还好吧？”
　　“很好啊，”韩星辰停在路牙边，踮了踮脚，“我看着像不好么？”
　　“……挺好的。”沈旭说。

　　大晚上不少空车在商圈附近转悠，两人没等多久就来了一辆，韩星辰几大步走过去，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动作迅速，行云流水，沈旭都看呆了。
　　车子很快开走了，沈旭瞪着出租车尾灯还在愣神，又看到车子在前方不远停了下来。
　　后车窗探出一颗脑袋，头发漆黑，眼睛弯弯的，带着笑。

　　“小九！”韩星辰趴在车窗上朝他招手。
　　沈旭想都没想，飞快跑了过去。
　　“还没过十二点，”韩星辰仰起脸，看着他笑，“小九，生日快乐。”
　　沈旭垂下眉眼，也看着他：“谢谢。”
　　“祝你……”韩星辰一下卡住，皱了皱眉，又笑了，“年年有余，岁岁欢愉！”
　　沈旭呛了一下。
　　“是不是很押韵！”韩星辰一扬眉毛。
　　沈旭笑着竖起大拇指。
　　“那，”韩星辰挥了挥手，“再见了，小九。”
　　“再见，辰哥。”沈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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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