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之暗》尼斯库罗斯

29、对峙

　　出乎越琮意料，周言轻轻笑了，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就好似她这个人一样纯粹而快乐，“你也杀了夜夜和我。”她的语气是柔和的，没有丝毫怨怼，“我可以放下这些，也可以放下别的。越琮，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我问你，与我们敌对，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越琮并没有回答，她感受着体内的寒火，是否在合作结束的现在重新对她加以束缚。很遗憾，结果并不如她意。越琮因此闭上眼睛，忽略了周言的提问。

　　“好啊好啊好啊。”尴尬的沉默中，苏虞用力拍着手从后方上来，“好一个可以放下这些，也可以放下别的。”她停在越琮身侧，朝她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瞧瞧这说得多动听，除了感动她自己，有没有感动到你呢？”
　　“苏虞……”越琮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可是已经晚了，苏虞一只手已经穿过她的伤口，伸入胸腔中，二话不说将那颗跳动的心脏摘了下来。

　　心脏在苏虞手中仍在跳动，越琮失去魂识，就要倒在地上，苏虞用另一只手接住了她。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她的目光缱绻，难以从越琮的脸上移开。

　　“苏虞！你、你怎么……”
　　苏虞抬起头来，瞪了周言一眼，没有说话，转向九仞，嘴角微扬，“九仞姐姐，你真的不记得在表界的时候，她是怎么死的吗？”
　　“她死过吗？”由于没有亲卫死之后和自己被杀前的记忆，九仞的确是疑惑的。她说完，下意识地去看左夜和周言，两人都轻轻点了点头。
　　“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为了你牺牲到什么地步。”苏虞的目光也扫过另两人，“你们也是。”不待众人再问，她将越琮的心脏仍向了九仞，“九仞姐姐，你自己看吧。”

　　苏虞突然发难，九仞反应倒不慢，只是忽然出现在手间的那个温热，还是让她怔忡了片刻，可很快又被不断涌入大脑的场景分去了注意力。

　　她看到巨大的广场，地面上是阴刻的迷宫，中心有一圆柱卡槽，卡住了一柄长剑。
　　她看到那人自长剑上方向下，让剑尖将她对穿。
　　血自她身下流到地面，流入那阴刻的迷宫纹路里。

　　没有人能从那血染就的荆棘中解救她，她已经死了，可她神情宁静，沉浸且甘之如饴。

　　……

　　九仞默默看完了一切，直到最后，全世界的怪物，都随着阵法下坠的漩涡而消失。

　　“那阵法是……”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苏虞笑，“那阵法是通往里界的大门，根据九伯父日记的指引，越琮找到了黑暗森林，她死前碰到了但丁。但丁问她，‘是要做一个解救你的罪人，还是要做净界山上一个轻松的神魂。’哦，你大概要问，为什么你需要拯救，可见识过这地狱与净界山的分别，难道还猜不到吗？表里二界是有因果的，因为九家让大量人类成为海怪的实验，早就在里界埋下了因，也只能受这恶果。如果不是九伯父的安排，九仞姐姐，你现在不应该在净界山，而是在地狱里受苦。”苏虞等了一下，想看看九仞的神情，可她总是那副看不透的样子，于是她继续道，“她是怎么选的，不需要我多说了吧？是她一直守护着你们的无辜，让你们可以心安理得地憎恨自己的救命恩人，你说是吗？九仞姐姐？”

　　九仞沉默地应对着苏虞的诘问，目光滑落到靠在苏虞身上，失去魂识的越琮身上，她的血还在流淌，从一开始的银白，到此时的鲜红。现在九仞完全能够理解，她违背了地狱一派的意志，而受制于什么惩罚的时候，血液便是银白色的，而她承受的痛苦大概就如在底比斯偷袭伪装成安纳的自己时一样。只有在现在，她停止了思考的时候，那不再偏向自己的行为，才不会引发惩罚机制，所以血液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还有你们。”苏虞等不到九仞的回应，转而对左夜和周言讽刺道，“怎么？还觉得自己被她杀死，是什么需要原谅的事情么？是她救了你们，因为你们也是中天的帮凶，也难逃下地狱的命运！”

　　“为什么是她？”九仞开口了，可惜苏虞无法从她声音中听出半点波动。只见她抬起头来，盯着自己的眼睛，“她是怎么知道的？”
　　“呵，想知道吗？”苏虞那嘲讽的笑容没有收起，本想说我不会告诉你的，可她感受到了来自于九仞的，镇定的威压，从前自己所喜欢的那个九仞，让她不敢造次。
　　“因为她是最纯洁无辜，也是最完美的，中天的受害者，由她亲手杀了你，就能逆去这因果报应。”

　　九仞往前两步，来到了苏虞面前，想从她手中接过越琮，不料苏虞一让，躲开了。
　　九仞意味深长地看了苏虞一眼，忽而轻轻一笑，单手一会，纵起移物的能力，直接把越琮自苏虞怀中移过来了。
　　苏虞还想上前，被九仞抬手制止，“不要着急。”她用清冷的声音说。

　　苏虞停住了脚步，九仞一手托着越琮，一手摸上了她冰冷的脸，摸过她轮廓立体的五官和线条明晰的骨。她只是静静摸过一遍，并未沉溺太久。她将越琮轻轻一推，推到近在咫尺的苏虞手中。

　　“你既然能挖掉她的心，自然有办法再唤醒她，带她回去吧。我们的合作结束了。”
　　“九仞姐姐，你……”苏虞再怎么也没料到九仞是这个反应。
　　“回去之后你告诉她，这些事我已经知道了。”
　　“为什么？！”苏虞嘶声吼道，“过去你从来看不到我的爱意，如今面对这些真相，你也可以视若无睹吗？九仞姐姐，你为什么可以如此铁石心肠？到底什么人什么事，才能入你的眼？”
　　“小虞。”九仞对她用上从前的称呼，“不要委屈自己，放过你自己。”
　　“呵，哈哈哈哈哈哈，委屈？放过？”苏虞大笑，“你告诉我怎么做？！”
　　“随心而行，我言尽于此。”

　　这下不用等苏虞带众人回去，似乎是完成任务的通知，克里特岛上出现了两个传送阵，清天色的和黑曜色的，似是在催促两方人尽快回归。
　　九仞没有半点迟疑，率先踏入了阵中，搂着周言的左夜看一眼苏虞，看她虽失神但依旧将越琮抱在怀里，没说什么，旋即跟上了九仞。
　　清天色的阵法消失了，剩下的黑耀色阵法不等苏虞反应，自行扩大了边界，将两人一同括入。

　　三人回到净界山时，苏格拉底在哲人之道等待她们。不等九仞开口，他就道，“你到底还是知道了，这并非她的本意。”
　　“大导师早就知道？”
　　“不，我在这件事上不比你知道得早。”
　　“那现在可以说了么？”
　　苏格拉底叹了口气，“好。我就从她第一次坠入里界的时候说起，她第一次自表里二界的通道过来的时候，我在此处受到了感应，准备去入口，也就是黑暗森林，将她接回来。”
　　“黑暗森林不是但丁的领域吗？”
　　“因为要到净界山必须经过地狱，而黑暗森林是唯一的入口，当然，但丁从前是在那处受到了诗人维吉尔的感召，所以他将那里作为了栖居地。”
　　“嗯。”
　　“我没有接到她，还曾经疑惑，现在想来，是但丁先碰到了她，并且给了她选择。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以纯洁的灵魂，会堕入到深渊，直到你们从高加索回来，她在死的隔湖治疗神给的诅咒时，告诉了我真相，并跟我做了个交易。”
　　“她的条件是不要让我知道真相，并且由你引导我，在必要时挖掉她的心脏。”
　　“你已经猜到了，就是你说的这样。”
　　“那她应允了你什么呢？”
　　“是净界山的福音。因为被解救的灵魂，被疏导的怨念，都会成为加固净界山的力量，此长彼消，地狱会被弱化，直到……”
　　“直到有一天净界山强大到，能支配地狱的因果，不再有彼此之分。”
　　“是的。”
　　九仞回想了片刻，转向左夜和周言，“我们在去克里特岛之前，曾经取过海心对吧？”
　　“是沾了她的血才能取到。”左夜说。
　　“那之后一直是你收着的，阿九。”
　　“嗯。”九仞沉吟了一声，“海心现在不在我身上。”
　　“什么？！”
　　“孩子，那可能是已经用掉了。”苏格拉底道，“海心是消耗品，使用过一次就不可能剩下。”
　　“你是说越琮对我用过海心？”
　　“你不记得吗？”
　　“为什么？”
　　“我曾跟你说过，海心是来自于表里之外的因果。更高的，看不到，摸不着，无法感知的。”苏格拉底顿了顿，“因此可能在里面发生的事，出来后就不会被记录下来。”
　　九仞闭上了眼。她回想起自己自迷宫幻境中醒来时的场景，那恐怕并不是迷宫的幻境，而是海心，越琮当时那有些错愕却稍纵即逝的神情此时变得清晰起来，想来，她是在海心中与自己有过交谈，或许关于过去，也关于现在，在那个唯一不会受到里界制裁的更高因果里。
　　只可惜那是带不到现实的因果……
　　因为闭上了眼，也掩去了眸光中的懊悔，却抑制不住心中钝却剧烈的疼痛，可九仞知道，这才是开始，远不及越琮曾经承受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