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夜里拾花人

7、第 7 章

　　据说宁之遥的性取向成迷，一直被谣传在国外有个同居密友，于是这便也成了同行们最感兴趣的八卦，每每有她参加的活动，总是会被问及私人感情问题，而不论她怎么回答，记者们都能写出模棱两可让人揣测的文章，久而久之，她的团队就不再轻易为她接下访问了。

　　我在恶趣味想要不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顺道问几个关于她个人的问题以博眼球，可职业操守又一再提醒我要互相尊重，况且这是叶锦色给我的机会，我实在不应使她难堪。

　　这个人情可欠大了，我叹了口气，低头看衣领处那片咖啡污渍越发惹眼，拿起蒋一清扔给我的衣服随手将会议室的门关紧，可才把上衣脱下，门却被打开进来了一个人，立即吓得我抱着衣服往角落处躲，急声道：“先别进来！”

　　叶锦色微微一愣，眺眼望去，立时明白，将门反锁住，这才平心定气缓缓开口：“季主编，这不太雅观吧。”

　　我赶紧转过身，羞红了一张老脸，口中嗫嚅道：“真不好意思，一时心急忘了反锁门。”

　　偏偏手中衣服怎么抖都抖不开，原来是件多根肩带交叉的露肩T，如今都缠在了一起，只着一件Bra站在她面前简直如立针毡，一面又暗自懊恼前段时间在吃方面不太节制，腰腹上多了一圈肉，自己都没眼看……混混沌沌的，又急又羞。

　　忽然她倾身靠近，皱着眉从我手上接过衣服帮忙整理，一言不语。

　　这样的气氛还真尴尬，我努力假装自然些，回过头目光所及是她略略低垂的眉眼，卷睫如扇轻轻扑闪，薄唇紧抿，只擦了无色的润唇膏，逆光里，衬着她些许苍白的肤色犹一抹清浅淡雅的粉，简直秀色可餐赏心悦目。

　　一别十年，再见恍如昨日。

　　大概年少时第一次爱上的人总是特别珍贵。

　　如珍珠一般纯粹干净，摒弃了世俗杂念，就像有一道明媚的光，曾直射心底最黑暗软弱的地方，让我鼓舞欢喜，所以那些像蜜糖一般甜腻的画面总是历历在目，不肯轻易抛却。

　　她似有察觉，往后退了一小步，疑问出声：“看什么？”音色依然淡泊，却仿若一记炙热的浪潮迎面向我扑来。

　　我抬起眼故作从容洒脱笑道：“你又比十年前长高了些许。”甚至调皮的踮起脚用手比了比我和她之间的身高差。

　　而我的个子自上高中起就再没有丝毫变化，不偏不倚卡在了160CM这里，简直就是不可言明的痛。

　　“高人少思，智者寡言，刚好我两者兼备。”她耸耸肩漫不经心开口，明明一句打趣被她说来一本正经，随手将衣服扔给我，礼节性的略略侧过身。

　　我赶紧接过套头穿上，语带感激由衷称赞：“没想到你在国外多年中文水平依然颇高。”

　　她半倚着墙抱臂环胸，懒懒散散一派闲适的模样，见我穿戴整齐，才出声淡淡追问：“你胸腹间那些淤青是怎么回事。”

　　我一时愣住，面色霎时皎白紧咬下唇羞于启齿，局促地像个傻子般含混闪躲半天说不出话，偏这番手足无措的景象落至他人眼底就如当场被揭穿一些隐秘之事，叶锦色眼中闪过一抹轻蔑，低低嗤笑：“看不出来啊季主编，原来你爱好挺广泛。”这句话略带讥讽暧昧，说罢，她直起身子，兀自打开了门，人渐渐远去，还不忘叮嘱：“之遥不喜公开私事，待会不该问的问题别问。”

　　莫名其妙被误会了。

　　我不死心往前追了两步，喊道：“并不是你想得那样，叶小姐，工作后能单独谈谈吗？”

　　假如她回头，应能看见我眼中流露出来的期盼与无助。

　　可是她并没有。

　　她只脚步顿了顿，清风徐徐穿门而过，盛夏的阳光宛如灿银铺洒一地，明明办公区里嘈杂忙碌人影憧憧，可她立在其中仿佛是静止的，遗世而独立般风轻云淡。

　　就像这些年来我往复不停地梦境，一如初见。

　　胸口泛起阵阵苦涩，有好多话几乎就要汹涌流出，只要她愿意，我甚至愿意将那些凌乱残破的过往一件件说给她听，哪怕最终成为一个笑话。

　　我静待了几秒不闻她的答复，但见走廊那端，Ruth已然在喊：“BOSS，宁小姐叫您过去一下。”

　　叶锦色微微颔首示意，转而对我有礼客套：“季主编，如有要事可以与我的助理再约时间。”

　　我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鼓作气顷刻烟消云散。

　　回到办公室，理了理混乱不堪的思绪，开始认真对待接下来的采访。

　　我将大纲一一列出，大都中庸平和的问题，实在没有什么画龙点睛之处，有心想要新颖独树一格偏又怕假如太尖锐招惹了影后不快，简直两难。

　　不一会儿，一群人簇拥着宁之遥缓缓走来，她另换了条高腰复古长裙，衬着烈焰红唇，明媚张扬又尽显高贵，杂志社里有她的小迷妹，红着脸上前提出要求希望能合影，她也满目笑意从容答应，看着实在温柔可爱。

　　蒋一清不知何时踱步到我身侧，潦潦看了看我的采访大纲后皱了皱眉，小声提醒：“刚和她经纪人商榷过了，只要不太出格，尺度可以稍微放宽一点，既然不让问她个人隐私，就打打擦边球……”

　　四目相对，了然于心。

　　我以为宁之遥会选择贵宾室接受采访，没想到她却笑道：“随意吧，不用太正式，就我和你，聊聊天。”

　　简直让我受宠若惊。

　　顿时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彻底摆脱高冷，成为平易近人的典范。

　　最后定在我办公室，她甚至摒弃了尾随的经纪人与助理，人懒懒往单人沙发上一坐，便支手托腮笑颜如花目光灼灼看向我。

　　看得我忐忑不安起来，故作镇定，笑问她：“宁小姐，花茶还是咖啡？”顺手按下播放键，音乐声缓缓流淌，稍稍纾解了这难言的压抑。

　　她挑眉坐起身，指了指咖啡，随后略略惊讶：“没想到季主编也喜欢听Leon版的《Try to remember》。”语气中明显带了三分欣喜。

　　我笑意腼腆：“是的，这首歌似乎成为了一个习惯，比起Patti.Page版的力透沧桑来，这版更显感伤细腻，让人恍如隔世。”

　　“Cheryl也很喜欢听，我记得她有张歌碟，里面就有这首歌。” 顿了顿，她忽然低言，眉目间撇去肆意洒脱，继而就变得有些沉寂：“你让我不由自主就想起初到法国时与Cheryl相依为命的那些时日……”

　　闻言我微怔，她居然……还留存着吗？

　　往事一幕幕如洪水猛兽呼啸而过，忽的让人避无可避。

　　……
　　时间回到2007年仲夏。

　　高考才结束的我，自以为一夜长大。

　　瞒着妈妈偷偷将背心式胸衣换成了蕾丝边的内衣，穿上纯白衬衫，蓝条布裙，站在她家楼下昂首挺胸，故作深沉老气横秋。

　　她下楼丢垃圾，看见我，依旧面无表情，眼底多了一层古井无波般的淡然。

　　“既然来了，那就随便走走吧。” 半晌她才慢腾腾开了口。

　　我喜不自禁，尾随她穿过川流不息的街道，路过漂浮浓郁奶香的木制咖啡馆，又途经墨香馥郁沁人心脾的小书店……她一路闲庭信步，目不斜视。

　　傍晚的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我偷偷躲在这片阴影里，用自己的手去拉她的影子，居然也一脸满足。

　　街边一家小小的音像店正在放《Try to remember》，歌曲太过感伤，竟惹得叶锦色微微顿足细听，有着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无法理解的沧桑无常。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life was slow and oh so me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grass was green and grain was ye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you were a tender and callow fellow
　　Try to remember and if you remember
　　Then follow –follow
　　……”

　　我见她听得出了神，不由轻言：“这是电影《玻璃之城》里的插曲。”

　　她收回悠远且寂寥的目光，淡淡追问我：“你看过？”

　　“嗯”我点了点头：“是张婉婷导演的作品，细腻得如同情诗般缓缓流淌的佳作，不过里面的爱情太过沉重且无奈，似乎相爱与相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末了，又堆起笑脸道一句：“锦色，你应当看看。”

　　她不置可否，又开始继续漫无目的的继续往前走。

　　可在我看来这是多么好的一次促进感情升华的机会，于是对她嚷道：“你等等。”

　　人已跑进了音像店里，掏出身上仅有的二十元钱，非常大气的和店老板说：“老板，我要买这张歌碟。”

　　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

　　老板左眼皮一跳，默默起身将歌碟递给我，上面贴了张价格标签——25元。

　　立即脸红了大半，扭捏着开始打同情牌：“老，老板，我还是个学生……只有20元……”

　　“怂包。”叶锦色站在门外看向我，目光澄澈，唇角微扬，夏日晚风轻轻拂过她额前凌乱的碎发，更添生动。

　　明明平日里是个冷清孤傲不苟言笑的人，偏偏这一笑可融冰雪，可解千愁。

　　我一时晃了眼，因为眼前所爱的人，心里泛起一层轻轻柔柔的湖水，无需刻意撩拨就涟漪万千，来回激荡拍打鼓动了心间每一次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