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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注意看,这个女人名叫陈曦。

      此刻,她正手持菜刀,堵在门口,背后是她妈妈,披头散发,无声痛哭;面前是她爸爸,虎背熊腰,张牙舞爪。

      陈曦隐在声控灯投下的阴影中面目模糊,手上菜刀反射出雪亮的一道,刺进楼外黢黑的树影里。

      十五月圆夜,月光耀眼。声控灯在僵持之中明明灭灭,陈曦一会儿被月色沾黏,一会儿被灯光刺穿,孤独地站立在原地,娇小的身躯稳似钢铁,一动也不动。

      四个小时后,凌晨两点,一行四人终于从警局回到家。门口还四散着一地破烂。陈曦妈妈坚持向我和闵阔道歉,神色平静,目光哀切。陈曦沉默不语,默默清理起碗碟的碎片。闵阔拦住了她,弯下腰替她收拾起来。

      我揽过陈曦的肩,捶了捶她的背,硬拉她和我一起睡。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听到门口闵阔和陈曦妈妈谈话的声音。

      陈曦一直没有睡着,我熬不住,迷迷糊糊间阖了眼。第二天一早醒来,陈曦和我一样四仰八叉正睡得香甜。

      事情是这么发生的。

      新年的初三,那天一早闵阔带我去表姑家拜访。表姑絮絮叨叨,硬拉着我们一顿午饭吃到下午四点。

      从表姑家出来,闵阔拍了拍摩托后座,说走,正好哥带你去兜风。

      我很久没坐过闵阔的车了,当即十分开心,不曾想闵阔还是保守了,骑得四平八稳,总共没几个颠。我跟他抱怨,他一声冷哼,直言还不是怕我给他车坐坏了。

      我说你这话没什么逻辑,他说他自有他的逻辑。

      我们在江边溜了很久,太阳下山时江边的芦苇披上毛茸茸一层黄光,暖暖地扫着江风,把余温推向我们。

      然后我和闵阔去吃烧烤。闵阔开了瓶啤酒,赏了我三分之一。吃到第二轮的时候,陈曦来了个电话。我有点纳闷,按理她和她妈妈这几天也该在忙拜年的事,难道准备明天来对门走趟,这么客气。

      我咬着一口烤黄喉,通了电话:“喂?怎么了?你们吃晚饭了吗?”闵阔看了我一眼,神色中好像带点嫌弃。

      他不懂,我关心朋友就是这样,细微处见真情。

      我接着关心:“没吃记得好好吃晚饭啊宝贝,有什么事吗?”闵阔不看我了。

      陈曦呃了一声,欲言又止。

      我停箸:“?”

      陈曦好像有点局促:“你们,嗯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我诧异地看了眼我哥,正色道:“怎么了,你遇到什么事了?等会儿,让我哥也听电话。”说着我开了免提。陈曦和我聊天几乎不怎么说到我哥,她问“我们”,那估计主要目的不是找我。

      陈曦吸了吸鼻子,短促地笑了一下:“没事,你们不急回,我和我妈这,呃,一会儿有点私事,可能要处理一下。”

      我心里一咯噔,处理可不是个好词。

      闵阔看了我一眼:“我们回去还要半个小时左右。”我连忙接道:“有事你先去找门卫,不行找小区门口便利店的江叔。”我脑子一快,憋不住道,“注意安全啊。”

      陈曦就笑:“没那么严重,”她停顿了一下,“谢谢,没事,你们慢慢回。路上注意安全。”

      说着断了电话。我和闵阔面面相觑,立刻叫停了烤架前火热着的老板,麻烦人家退单结账。

      闵阔喝了酒不能骑车,车也没电了,刚送去闵阔常去的修车厂充电顺便检修。我于是和闵阔一路狂奔到地铁站。

      等我们回到小区,紧张兮兮地跑进楼栋,陈曦站在她家门口,见到我们,眨了眨眼,抱歉地苦笑:“还是让你们赶回来了,真没事,对不起。”

      她家的门紧紧关着,看不到里面的境况,但在楼上大声外放的春晚歌声中听得见里面悄无声息,至少现在确实是没什么事了。我沉默地看着她,心里有点难过。

      其实多少能猜出来是什么样的事,陈曦一直只和妈妈生活,和我聊天从没有提到过她爸爸,但说过以前爷爷奶奶对她还挺好。我想不然就是离婚纠纷,更坏一点是财务纠纷,再坏倒不敢瞎想。

      陈曦没和我说过。将心比心,我也没和她说过我家的具体情况,眼睛长在人脸上,日子久了彼此都猜得到故事几分,多说没什么意思,好像比谁更惨一样。

      自己的事还是自己先处理吧。我招呼了陈曦几句,各自进了家,关上房门。

      我郁郁寡欢地准备洗漱。闵阔坐在沙发上出神。我正要走进卫生间,闵阔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我一句:“你想爸爸妈妈吗。”

      “啊,”这问题问得突然,我一愣,“我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

      闵阔盯着我,摆摆手:“没事了。早点睡吧,晚安。”他好像有点丧气,进了他的屋,关上房间门。

      晚上我躺在床上越想越气,好端端提什么爸爸妈妈,今天陈曦的事就够糟心的了,爸爸妈妈?我直气到凌晨一点才睡着。

      那天之后几天都挺好的。我和闵阔亲戚少,空了一个星期去省郊玩了玩。然后学校开学了,陈曦一家相安无事到元宵节放假。

      正月十五我和闵阔没什么事,表姑邀我们去坐坐,她家在武昌,太远了没去。晚上我们心血来潮去坐轮渡看江景。其实那时候,灯光秀才刚开始建设,江上一片黑灯瞎火,纯粹去吹了趟冷风,直吹得我一头秀发乱七八糟。到江对岸九点了,我死活不愿意再坐船回江岸。

      于是去赶地铁。我说早知道就去表姑家了,白天坐船还能看到点风景。闵阔懒得理我。

      我和闵阔在小区门口买了明天的早餐,溜溜达达走近楼栋,远远地听到男人一声大吼,正好看到了开头的一幕。

      之后报警处理,自不必说,陈曦再谈起这件事是一天之后。

      这么讲来好像也没有讲清楚事情到底是为什么发生,但实话实说,这也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陈曦再谈起了什么?前天晚上的男人是她爸,来要钱的。没了。这就是全部了。

      我想陈曦不会再说什么,因果前尘历史遗留,需要我们帮忙的事,陈曦妈妈都和闵阔接洽过。闵阔会跟我说起一二,不会告诉我更多,我也未必很有知道的兴趣。我觉得陈曦没有很难过,这就行了。

      破事就是破事,舌烂莲花说一百遍它也还是破事,不解决掉这个破事就一直在这里。至少陈曦和她妈妈是在努力应付着解决破事。她们筋疲力尽地想要开心地活着。那天我想来想去,我好像是把自己家的破事丢掉了,这算是一种逃避吗?我不知道爷爷是不是替我捡起了破事,解决了它。我不知道,闵阔可能知道一点,我也没问。

      陈曦比我勇敢多了。后来我总是想到她那晚拿着菜刀的样子,雪亮的刀光,晃着所有人的眼,我听到她的内心在愤怒地大哭。

      黑暗里,大地在悲伤地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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