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兜兜里有糖果

6、第二章

　　睁开眼，十里知道自己真的是在地狱了。一日地狱如十年，而她已经在这地狱一呆呆了十年。

　　出家人是不打诳语的，但是佛祖却还是会骗人的，因为所谓的十八层阿牛鼻祖的地狱原来并不如佛经上所说的，阴森黑暗不见阳光。相反，地狱里阳光和熙，照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六十天是见得着阳光的。

　　十里站在佛寺最高的塔尖上，沐浴着阳光，一如既往安静地凝视着远处青青的私家牧场，心下却是一阵淡淡的讽刺：原来地狱里也并非都是牛鬼蛇神，相反，地狱里的牛还是在田里耕地的，吃得是草，挤得是奶。蛇，还是蛇，除了会咬人，也会被人打了吃了，当然，这里的出家人，依旧是不食荤腥的，而且地狱里的人还是惧鬼还是要拜神的。

　　十里静默地极目远望，疏淡的眉目，令人很难想象这一切居然会出现在一个孩子的眼里，原来地狱里是没有彼岸花和忘川水的，这里有红的花叫做杜鹃，这里有长长的河，叫做胭脂江。彼岸花和忘川水还是生活在地狱里的地狱里的。

　　但是——
　　十里看着山脚下一跪一拜匍匐上山，以及远处香火缭绕的云隐寺，不觉眼中一派冷肃。
　　这里真的是地狱，因为它和传说中的地狱一样可怕。不，也许更可怕。因为这里的男人居然是可以做皇帝的，当然，在她的大手笔下，杨家的皇朝也会出现一个男儿皇帝。但是这里更可怕的事情是，自己居然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可以想象一下吗？娃娃居然不是从男人肚子里生出来的，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
　　当然，更可怕的事情是，这里的小小儿郎叫做大丈夫，顶天立地的大女子居然成了小女人。男人可以三……三妻四妾，女人却要从一而终？！三妻四妾的男人？？？那可是红楼娼夫都不敢做的事情啊。当然，这里的娼字以女字为偏旁，也让她好一阵纠结。不过无论怎么说这等颠鸾倒凤的世界，不是地狱，又该如何解释？
　　贼老天啊，你是不是被她娘买通了？不满她一手塑造出一个男儿皇帝，于是一甩手将她发配到了此等十八层还要加一层的十九层地狱里，只为了让她“享受”一番男儿皇帝的世界？地狱里不是一直都奉行刀山火海的□□惩罚吗？什么时候也鸟枪换炮改用精神系的惩罚了？

　　“地狱啊！”十里又是一阵长叹，并且狠狠地将手中的那本某位女性香客无意间留下的《女戒》远远地砸了出去，正巧砸中了一个玄衣的男子，他和她一样，虽身在佛门，穿着佛门的装束，却都没有，落发为尼。
　　是的，佛门，自打她第一眼睁眼望见这个比地狱更可怕的世界以后，在她执意不肯睁眼看这世界一眼以后，她便被人一路送到了这极北的燕云，并且十分干脆地送进了这尼姑庵里。从此隐姓埋名，只得一个莫名的佛号，是为长安，只是长安……她无论愿意不愿意都继承着杨家血脉的杨十里，担得起长安这个名号吗？哪怕上头，还有个佛祖镇压着，只是佛祖……男人！

　　来人正是当年被上官琼用关系留在了回转祠的朝歌，眼下的他正是风华绝代的年龄，亦是貌美带着低调与阴柔，在这佛门梵唱之地，倒真有些飘飘欲仙的味道，一身僧衣打扮，若无人点明，恐怕谁也猜不到，他居然会是一个被人看低的不完整的男人——太监，但恐怕这世道，也只有朝歌这样一个人，才合她十里的法眼，用她的世界观看，朝歌，才算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只是，在这个颠鸾倒凤的世界，她和他的存在，倒像是不太合适的了。

　　十里一经任由自己的思绪随意飘散，于是静默淡淡凝结在两人之间，都是话少的两位，这般尴尬的局面，在这两人看来，却反倒正常。只是苦了随同朝歌一起上山来找十里的小和尚，话说……自从这位长安小尼能够开口说话，能走能动开始，似乎也预示着他们云隐寺劫难的开始。

　　“长安！”小和尚无奈地唤了十里的佛号，他自是不知道十里身后的背景的，只道她是这回转祠师太的爱徒，所以，仗着年岁幼小，即使千般顽劣，终无人来惩。而且他还知道，这长安小尼姑，态度素来傲慢，只要他不出声，她恐怕会继续神游太虚，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不，他根本还排不上号，连同这云隐寺上上下下的和尚，谁没在她手中吃过亏？还放在眼里？！也许上从佛祖，下到寺院的小僧，包括方丈，唯一可以让她稍稍表现得恭敬一点的，也许就只有那观自在——观世音菩萨了。当然，那个比她更加年长，看起来也十分厉害的回转祠主持师太，也可以算是她会表现得恭敬的对象，只是……貌似这两位，都不太会来管眼前这小尼姑。（那个，云隐寺方丈自是知道十里的身份的，所以，一般，他不敢管，毕竟，他没人家师太长公主的名号，呃……太长公主？）

　　十里微微挑眉，默默决定饶恕小和尚的无礼，小小和尚而已，而且是一个已经坏了自己修为入了魔破了嗔戒却不自知的和尚而已，她会大人大量地宽恕他直呼她名讳的罪过的。何况“长安”这并不算是她真正的名讳，而若换成了“十里”，呵，那个名字可是除了母皇以外，连她的父后都叫得战战兢兢的字眼。

　　“有事？”十里轻轻一笑，自佛塔高层的栏杆处回转，悠然自得地走到小和尚的身前，一色深黑镶嵌着银色边线，根本不适宜出现在这庵堂的曲裾深裙对比着小和尚那身玄色的僧衣，居然在丝毫不觉着世俗的同时，反倒是被衬得高贵了几分，一种出离凡尘的高贵，仿佛那十岁的十里比那佛终日浸淫在佛经旁的僧人还要多几分功力一般。

　　“阿弥陀佛，主持请你饶了那些人！”小和尚对上十里那双半拢着烟尘的眼，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低呼了一声佛号。
　　“给多少赎金？”虽然小和尚说得没头没脑，但十里却听得明白，那些人，不过是指那些仗着有几分武艺，想要一探这孤山回转祠，意图染指舍利的江湖人士而已。不知是何时开始，江湖上居然传起了佛祖舍利，万病消除的谬论，于是……苦了一帮和尚日夜监守，唯恐舍利被盗，毕竟，舍利于江湖人不过是一件废物，而于佛门，却是镇寺之宝。可偏偏这群“出家人”手软到不行，于是乎，她便越俎代庖了……想来，抓抓梁上男人，对她十里来说，不算困难，也算消遣，何况……只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一月的香火钱！”似乎是这样的买卖做得多了，小和尚已经不再想要和十里多谈其他。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好谈的，毕竟让一个和尚来谈赎金问题，而且是以香火钱来谈赎金问题，这本来对于佛门来说，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而打从十里六岁开始，云隐寺的香火钱至少有一半是划到了十里的小荷包里的。
　　“我不做亏本买卖的！”十里笑眯眯着眼，钱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个乐子，但是，有些事情，多了钱，就更好玩一些……而眼下，她还没有厌倦这个游戏，并且听说那边……已经开始上演大戏了……

　　“什么？”
　　“这次我一共抓获了三个人，据说其中还有一个是王……嗯，大概叫做王爷的玩意儿。”十里依旧是笑眯眯的，她不怕老主持带着一帮子小和尚来山上找肉票，因为以往的事实已经教会了老主持，这只会让他的小和尚失踪的更加多。
　　“你要多少？”小和尚自然也知道这次的人质里头有王爷，当然，他家方丈的告诫，他也听得十分的仔细，他家方丈说了，钱，不是问题。

　　“老和尚一定会咒我是恶魔！”十里伸出自己的小手指，比了个二，“只是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是吗？佛都在地狱了，你们怎么可能超脱。你说是吗？”

　　“好！”小和尚咬牙切齿地点头应下，却不知他答应的是那个数字二，亦或者是地狱学说？！不过很显然，小和尚并不愿意再多呆一会儿，转身便要离去。
　　“为什么不问我要那么多钱何用？”十里对着小和尚的背影突然收起了她那如孩童般天真的脸。
　　“……”只可惜，小和尚视她犹如牛鬼蛇神，一见买卖谈成，便已然飞奔离去，全然未见十里，那嘴角不常展露的那抹算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