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娘子传之三》然亦非

2、寿星赐福

　　纱布一开，数块血痂赫然露出。

　　也许是因为此刻与舍人坐在炭火旁，看得太清楚；也许是舍人的手比自己娇嫩小巧，总之，赤褐色的伤痕对比粉白的肌肤让贺娄水蓝感到不适。“扎薄点儿，再养些日子吧！”她猜自己说了也白说，果然，立马瞧见那只手尝试弯曲手掌。

　　“前晚写了篇字，今日又比昨好了许多。蓝儿，放心吧。”

　　“您就心急，别看外面结痂了，那么深的伤口，里面……”这口气来得急，却短，用完了，水蓝不得已扭开脸。

　　火盆里啪啪几响，衬得屋内静得突兀，炭火也映得那涨红的脸更红了。上官婉儿一动不动地望着那脸颊，她听出了那话里的心疼，可一时不知如何回应，眨眼时候垂了眸；又想起来该放下手，便静静看着掌心；一会儿，再抬眼，见那肩头仍起浮着，二度垂了眉。

　　良久。

　　“跟我去看阿姐吧。”她提议，说完试图勾起嘴角，却见对面一扭身。

　　“有什么可看的！”说话人说着，抱起手，“该带的都带了，想她在圣人那里也不缺什么！”

　　上官婉儿知二娘在讲气话，自大娘至御前伺候，仅仅回来过一次，妹妹不可能不想姐姐的。“今日陛下寿辰，宾客众多，我找机会将她带出来，你们姐妹好好说说话。”等了一会儿，见那边还不做声，她干脆站起身：“你若不喜欢她在御前，我现在就叫她回来！”

　　那人猛转身并伸手来抓：“欸，别！我……我还不是听您安排……”

　　见此，内舍人笑了，弯了腰问过去：“我将你也举荐给圣人吧，这样天天又能和姐姐一处了……”

　　“不要！”水蓝扭脸。

　　“真的？那姐姐也不要啦？”

　　“不要。”

　　终了，她还是把她盯得笑了。

　　长长的甬路上，两道身影相依徐徐前行，一个暗以身躯替另一个遮挡西北方吹来的寒风。

　　“按你的资历，也该有自己的侍女了。”不给反驳的机会，上官婉儿重申道：“迟早要的，毕竟我也要添人了！”

　　理由充分，二娘不好反驳， “是，听您的安排。“看着明堂顶的火珠越来越近，她尝试开启话题：“他……薛大郎他……来过几次了，您都……我见他……您真的打算这样一直瞒着公主吗？”侧身停了脚，她见那两眼一闭。

　　站了站，侍女挽起那臂，二人继续前行。

　　广夏之下，灯火辉煌，儿孙们争相奉上祝寿的舞蹈。见女皇眉开眼笑，看得十分投入，内舍人向后移身，故意一擦。大娘会意，尾随而出，至一冷清处，瞬间惊喜：“阿妹！”

　　“舍人带我来的！”

　　“你们姐妹说话吧。”

　　挽留的话没出口，姐妹见舍人利落走开了。

　　尚宫，尚宫，正五品，宫女可以达到的最高官职品级。上官婉儿想着“正五品”三个字，渐渐只见台上的人动，却听不见他喉里的歌声。

　　“见你一面真难啊！”

　　肩头猛地一重，她不由皱了眉，一回头，怒目马上变了笑眼。

　　“阿娘说你病了，要静养些日子。可上元节你明明瞧见我了，怎么不跟我说呢！”

　　“我……”

　　太平公主撞去，“不会故意在躲我吧？”

　　手臂一疼，上官婉儿再次紧眉，不但如此，还把咳嗽带出来了，急忙掏手绢去掩口鼻。

　　“咳咳咳……”

　　“唉，算算算算……不怪你啦！看来确实……还未大愈……”公主说着，又拍又顺，待咳嗽声止住，摇开了头：“你说你啊，病得这般重还硬撑着，怪不得阿娘说你‘不知心疼自己’。累了就好好歇歇嘛，啊？谁又不会怪你的！”说完，拿自己的帕子去拭那额上的点点细汗。

　　直起腰，上官婉儿看回场内——毯中央，李奴奴正载歌载舞。她的父亲李守礼是唐高宗李治之孙，李贤次子。李治与他的媚娘所生四子皆做过太子，李贤也不例外。太子听着就差皇帝一步，却是堪比登天的一步，李贤止于那一步上，所以他这一支的后人，比如李奴奴，不可能是公主，也很难成为郡主，只能被称为宗室女。

　　不见应话，太平也看向那舞蹈的女童，很快露出慈母的笑容：“奴奴，奴奴，长得带人亲，又起了这么个惹人爱的名字……”啧啧间，一咬嘴唇，好像咬住块美味的糕点。那两个小抓髻下场时一颠一颤，看得她直搓手，“呀！呀呀呀……瞧瞧，瞧瞧！真好呀！唉……你说我何时得见我的曾孙啊？”

　　公主真切的感慨，没有引来上官婉儿来看望穿秋水的表情。

　　那双眼反向席间寻找开来。至受伤，薛崇胤几乎隔一日便来探望一回，连着来了五次都被拒之门外。此刻，她看到那专心观看弟弟们舞蹈的少年，心下很是过意不去，“他、孩子们好吗？”

　　“好吧……大年节的，能有什么事啊……”踮起脚也瞧不着那小可爱了，公主一扭头，“欸，不是我说你！你真是但凡有点精力就想着别人，你就不能给自己费点心吗？”

　　“难道关心孩子也是错？”她别开了脸。

　　“不是，我……”惊望那后脑两秒，太平也别开了脸。

　　场中武崇敏、武崇行、薛崇简三弟兄跳完了，便向大哥发出了邀舞。薛崇胤摆手笑推，一指相王家孩子的方向，弟弟崇简果然立地跑去邀请他最好的玩伴了。年纪小的都跳完了，薛大郎才上场，还叫同龄未婚的兄弟一起。

　　青年群舞，场面顿时热烈。

　　咚咚鼓声，节奏铿锵，被儿子潇洒的舞姿感染，公主击掌大笑，连连摇摆。“你们怎么了？”尽情投入的她抽空问。

　　不想答，可那边一直举手等着，鼓槌擂动，声声摧人。终于，上官婉儿猛提起口气：“你我之言，能不掺他人么！”

　　太平看回场上，不再击掌，缓缓放下了双掌，一会儿用力一抿下唇，“你好生休养，痊愈了我们再聊。”说完，迈步走了。

　　“好！好！好！诸位小娘子、小郎君的表演非常好！” 宴会的主持张昌宗在最高处拍手大笑，上官婉儿见站在女皇案旁的他显得比往日更加高大，“孙儿们的喜寿寿礼我们都看到了，那现在让寿星给他们一份回礼，好不好？”

　　一众高声赞同。

　　“取笔墨来。”

　　“我的生日，自己写个什么劲儿啊？”女皇笑嗔。

　　“寿星赐福！寿星赐福！”宠臣连连哈腰，观者声高助威，老人一笑接了笔，略思，按纸，提笔写了下去。

　　“鹤寿延年！好！”

　　满堂喝彩。

　　自认这里不差自己一个，无法融入欢乐的人最终决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