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月亮坠落》南烟南下

8、暮色

　　出了校园，宋也在校门口的文具店里拨通邵与佟家的座机号。

　　她话才说完，电话那头传来震耳欲聋的怒吼。
　　“你说什么？你下学期要学理科了？！”

　　宋也忙将听筒拿远，等邵与佟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才继续：“与佟，你别激动，淡定点……”

　　“我淡定不了！”

　　高分贝的尖叫差点刺穿她的耳膜，震得她心脏直突突。

　　邵与佟叽里咕噜一大堆，最后火急火燎的问：“你现在在哪呢？我去找你，咱俩见面说。”

　　这架势跟要干仗似的。

　　宋也知道自个儿理亏，忙将地理坐标老老实实交代清楚。

　　二十分钟后，邵与佟骑着自行车飞速赶来，车子一停稳就朝站在大树下的宋也奔去。

　　“你咋这么想不开啊？你受什么刺激了？”
　　邵与佟抓住她肩膀拼命摇晃，似乎试图晃出她脑子里不知何时进的水。

　　这一幕怎么那么似曾相识呢。

　　宋也被她晃得头晕眼花，口齿不清，“我就是觉得，文科太枯燥了，想换理科学个试试……”

　　“放屁，平时数理化生哪一节课你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走神，你现在突然跟我说你要好好学理科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邵与佟一脸气愤，“说吧，到底是谁勾走了你的魂，居然让你连理智都不要了。”

　　“我冤枉……”

　　“是我对你不够好吗？还是赵光天天骚扰你让你心烦了？”邵与佟捧住她的脸揉捏，捏得她面部都变形了。

　　“不是，真不是。”宋也扒拉掉她的手，诚恳道，“与佟，我就是不想再这样堕落下去了，但是我没有说文科不好的意思，我就是单纯觉得我可能更适合理科。”

　　“那我怎么办？”
　　邵与佟哭丧着脸，活像在控告她倒戈叛逃，与老班劝解她时泄露的神情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宋也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刚才跑去改志愿也是脑门一热就做的决定，哪有时间考虑那么多啊。

　　现在仔细想想，换成理科就意味着她得转到别的班去，也意味着她要认识新同学新老师，这无疑是个比三角函数更难攻克的问题。

　　百愁莫展时，邵与佟忽然神兮兮地笑起来。
　　“要不我也去找班主任把志愿改成理科？”
　　“啊？真的假的，你别冲动……”

　　毕竟冲动是魔鬼，她已经领会到了。

　　邵与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也知道是冲动啊，那你还不吭不响地就做决定？”

　　“你还不了解我吗？如果不是靠一时冲动，估计等高考完我才能下定决心改志愿。”

　　“唉，没有你，以后上课睡觉都没人帮我打掩护了！”

　　宋也干巴巴地扯扯嘴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心里格外愧疚。

　　好在邵与佟一向大大咧咧，三两句跳过这个话题。

　　“呐，开学后咱俩就不在一个班了，趁现在咱们的革命友情还热乎，我请你去看电影，就当是给你送行了。”

　　宋也有点哭笑不得，万万没想到，自以为是奔向新生活的抉择，在旁人眼里竟如此悲壮。

　　—

　　到了电影院，邵与佟立刻把惨遭背叛一事抛之脑后，拽着宋也跑到满墙宣传海报前，指着新上的两部电影侃侃而谈。

　　她说一句，宋也附和一句，正起兴，旁边突然多了一人，歪着脑袋眯着眼睛打量她俩。

　　定睛一看，原来是猴同学。

　　猴子认出她们后有些兴奋，乐呵呵地说：“这么巧，你们也来看电影？”

　　这不废话么？来电影院不看电影干什么？

　　宋也搁心里暗自腹诽，同时露出友好的笑容，举起手左右摆动两下。
　　“是啊，好巧。”

　　邵与佟咧嘴一笑，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如见旧相识一般，自来熟地问：“你来看哪部啊？”

　　“那必须得是速6啊！”猴同学激昂慷慨地回答。

　　宋也没听清那俩字，干脆站在一旁当人形立牌，谁知和她一样茫然的还有邵与佟。

　　猴子有些惊讶，提高声音问：“速6，速6你们不知道？速度与激情啊！”

　　见俩人同时摇头，他捂了捂脸，然后咳嗽两声清清喉咙，接着嘴里蹦出几句洋文，边唱边嗨，手舞足蹈，全然不顾周围路人的异样眼光。

　　宋也依旧两眼空茫，而邵与佟则被他搞怪的动作逗笑了。
　　“你这什么啊？僵尸入城吧！”

　　猴子陶醉的歌声戛然而止，手一挥道：“你懂什么！嗨，算了，说了你们也不知道。”

　　说完甩手走开，特像被人嘲笑后气急败坏的模样。

　　顺着他离去的方向，宋也看见走廊尽头的厕所门口出现一道颀长身影。

　　是周叙。

　　怎么到哪都会遇见他？

　　不等她瞧清楚，猴子一把搂住周叙的肩膀，大摇大摆走进一号放映厅。

　　“小也，咱俩看哪部啊？”

　　邵与佟唤回宋也的思绪，手指着斜上方的两幅海报，“我看也就这两部还有些看头，你选一个吧。”

　　宋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部是《全城高考》，另一部是《降魔西游》，八竿子打不着的两部电影竟都被贴上了喜剧的标签。

　　这回换她纠结了。

　　没等她纠结出个所以然来，邵与佟突然噗嗤笑一声，“咱俩脑干被抽了吧！平时被理化生支配得还不够惨吗？居然还要在这大好的暑假里浪费时间去重温苦哈哈的高中生活！”

　　宋也盯着《全城高考》宣传海报上笑容灿烂的两对高中男女生，对邵与佟这番愤愤不平的言辞深以为然。

　　同样是高中，怎么电影里的他们看起来就那么无忧无虑呢？

　　她严重怀疑编剧究竟有没有实地考察过。

　　于是，两人义无反顾地选择去看猴。

　　这部电影将近俩小时，从放映室出来时，邵与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半包纸都没够用。

　　可能是她抽泣声太大，同时出来的其他人甭管男女老少都一个劲往这看，这一刻，宋也突然无比庆幸，还好自己是个女的。

　　不然估计会被当成伤人芳心的臭渣男。

　　宋也小声安慰她：“与佟，别哭了，电影里的都是假的。”

　　邵与佟揉揉通红的眼睛，哽咽地说：“不是说这片是喜剧吗？谁家喜剧结局这么惨啊！”

　　“我看前半段你笑得是挺开心啊。”

　　这话接的挺没眼色的。

　　邵与佟的眼泪挂在睫毛上，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瞪她一眼后扭头冲进洗手间。

　　宋也摸摸鼻子，走到另一头去等她。

　　再次看到墙上《西游降魔》宣传海报，盯着那上头的“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宋也忽然生出一丝感慨。

　　这句话出现得太及时了，于她而言便是，一生太长，只争当下。

　　她向来死寂沉沉的心好不容易翻起一丝文艺波澜，邵与佟甩着手上的水快步走来，反射弧极长地抱怨道：“气死我了，我是来看猴的，结果这电影居然是讲唐僧谈恋爱的！谈恋爱就谈恋爱吧，编剧居然还把段小姐写死害他失恋！”

　　宋也差点笑岔气，接着就见前方闪过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站没站相流里流气，一个笔直如松根正苗红。

　　于是，她抬手指过去，弱弱地问：“正巧那有一只猴，要不……把他给你叫来？”

　　邵与佟遥遥看去，那俩人已经走远了，她叉着腰长哼一声：“老娘心情不好，如来佛祖来了也没用，回家！”

　　—

　　晚上吃饭的时候，餐桌上格外安静。

　　宋也不太想打破这份难得的安宁，毕竟今天钟艳从家长会回来后破天荒地没有念叨她。

　　可心里藏着大事，她吃得并不自在，于是抬头又低头，欲言又止。

　　反复几遍后，钟艳放下筷子瞪着眼睛，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冲，“你不好好吃饭老是看我干嘛？菜长我脸上去了？”

　　宋也吓得心脏一紧，忙矫正坐姿，低着头小声说：“爸妈，我想给你们说件事，不过……你们听完别太激动。”

　　“有什么事尽管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宋有福笑呵呵地打圆场。

　　他倒是云淡风轻，宋也却莫名一阵紧张，支支吾吾道：“我……我那个，我下学期要转班了。”

　　宋有福和钟艳对视一眼，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换班？怎么这么突然？”不知他想到什么，神色变得有点慌张，“小也，你，你总不能是，跟你们班同学早恋被老师发现了吧？我听说你们隔壁班有位同学不好好学习谈对象，被你们学校教导主任强制转到别的班去了……”

　　“爸，你瞎想什么呢！”

　　宋也憋得满脸涨红，抬起头的刹那，正好迎上钟艳火辣辣的审视目光。

　　完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把志愿改成理科了。”她迅速解释完，就见她爸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宋有福慢腾腾地放下手里的碗，皱起眉毛疑惑地盯着她，半天没有说话，一张脸上就剩一副看傻瓜的神情。

　　宋也被看得坐不住了，刚要开口，她爸突然笑了，笑得很慈祥。

　　“我以为多大点事，没事啊小也，不管你想学什么，我都举双手赞同。不过理科一向比文科要难，所以你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这一刻，宋也突然觉得，邵与佟得知她要改学理科时表现的悲壮不无道理。

　　不过幸好她爸没给她泼冷水，在一时热血做出这样一个冲动的决定后，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来自他人的肯定和支持。

　　不然，她真怕她这条本就落后的小破船，不等出发就散了架。

　　刚松了一口气，钟艳忽然站起来，拿着碗到旁边电饭煲盛饭，背对着她慢悠悠说：“先前不管我怎么劝，你都硬着头皮非学文科不可，现在又突然要转到理科去，你这心性就没有一天是稳的。”

　　宋也头埋得更深，大气不敢出一下。

　　“这回决定了就别再改了，老是改来改去的耽误学习不说，给老师留的印象也不好，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做人做事都不能太草率，你跟你爸一个性子，但凡你爷俩能听我的……”

　　尖锐的声音令人窒息。

　　宋也垂下头，耳朵自动屏蔽掉后面一连串的絮叨，心里刚刚冒出头的丁点欢快也一下被浇灭。

　　她不禁想，她妈什么时候才能像她爸一样，无论怎么样都坚定地站在她这边，告诉她，小也，不管你做什么，妈会永远支持你。

　　想到这，宋也心里一阵难受，不等吃饱就草草结束晚餐躲回卧室。

　　晚上屋里闷热闷热的，跟蒸桑拿一样，据老一辈人说这是要下雨的前兆。

　　宋也被热醒后就睡不着了。

　　她坐起来打开床头小风扇，扇了会儿凉风才勉强没那么燥。

　　在床上清醒地躺了一会儿，她听见客厅里嗡嗡的，有人在说话，听着像钟艳的声音。

　　好奇心驱使下，她起身走到卧室门口，悄悄拉开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