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月亮坠落》南烟南下

6、暮色

　　成绩出来得很快，如台风过境，在预料之中，却不被欢迎。

　　教室一改往日菜市场般的乱哄哄，沉默的就像审讯室，同学们都心照不宣地安静下来，等待着随时到来的判决。

　　万幸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折磨并未持续太久。

　　试卷发下来时，宋也被那大片刺眼的红叉震得青筋直跳，虽对这一幕早有心理准备，可等这份判决书当真到了手里时，她还是有点心痛的。

　　她瞄了眼邵与佟的桌面，各科试卷几乎都被明晃晃的大红覆盖，可邵同学显然没把成绩放在心上，只顾揪着前座的校服领子，乐不思蜀地讨论学校附近新开的网咖逼格有多高。

　　宋也默默叹一口气，像往常一样快速将每门成绩看一遍，然后毫不犹豫地把试卷胡乱折起来，通通塞到桌洞里。

　　眼不见，心不烦。

　　高一学年的最后一天以极度混乱的方式告以尾声。

　　出了校门，宋也和邵与佟找了家书店，俩人在漫画区消磨了半天时间，直到天快黑了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宋也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看着怀里的试卷和成绩单，再一想到钟艳脸上失望的表情，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两条腿也直发软。

　　她在门口徘徊不前，心里默默打着腹稿，认真准备待会儿可能面临的审讯。

　　钟艳是个很要强的女人，不光自己要强，还不允许家人混的差。

　　而宋也显然没有遗传到她妈这点基因，倒将她爸的得过且过完美复刻一遍。
　　为此，父女俩没少一起挨训。

　　想到这，宋也重重叹了口气。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啊！

　　“你这是……面壁思过？”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她毛骨悚然，回头一瞧，周叙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的，单肩背着黑色书包，左手抱球，右手提着一袋水果。

　　宋也捂着怦怦乱跳的心长舒一口气，勉强平复下来后忍不住吐槽：“你怎么，走路不出声的？吓我一跳……”

　　他站得笔直，听到她的话挑了挑眉，“这么紧张，做亏心事了？”

　　“……”

　　宋也扭开脸，在心里默默画个圈，然后将他恶狠狠地关进去。

　　他的眼睛扫过她怀里的试卷，压在最上面的是她引以为傲的语文，遒劲的95分，刚过及格线。

　　察觉到他的目光，宋也心虚地侧了侧身，不着痕迹地将试卷藏得更严实。

　　他突然笑了，一口大白牙十分扎眼。
　　“考的太差，所以不敢进去？”
　　“……”

　　要不要这么直接？她不要面子的吗？

　　宋也瞠目结舌了半天，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我的成绩一直就这样，我爸妈他们早都习惯了。所以，你说的'不敢进去'根本不成立。”

　　说到最后，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他没说话，只安静地看着她，淡然的眼神轻而易举就戳穿她的所有伪装。

　　许久，他笑笑：“一次考试而已，尽力就好。”

　　“我尽力了！”

　　辩解的话脱口而出，宋也自己先愣住，然后弱弱地接一句，“反正……会写的都写了，不会的也都认真蒙了，至少……至少没空题。”

　　这一句她真没撒谎。

　　不管哪个科目，不管什么题型，不管会不会，她都认认真真地把空写满了，比如政治，要不是笔芯没墨她还能继续编下去。

　　她想，政治老师一定是看出了她的努力挣扎，所以手下留情给她凑了60分。

　　周叙点点头，腾出一只手摸出钥匙，转身开门。

　　宋也盯着他脚旁的篮球，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在她战战兢兢不敢回家面对现实时，这家伙在外头畅快淋漓地打着篮球。

　　这种落差，狠狠击中她的心，也让她突然变得有些轴。

　　她快速拿出钥匙插进锁芯里，暗自较量着要比他先打开门，仿佛这样就能扳回一局。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等她拧开锁时，人家已经进屋了，还关上了门。

　　宋也回头，扬起拳头朝那紧闭的方向用力一挥，虽然一拳打在空气上，可心情就是爽了很多。

　　等她闷闷不乐地进了屋发现，客厅里安静的不像话。

　　她换上拖鞋慢吞吞地走过去，见宋有福正在阳台上给花浇水，那些花花草草被他养得生机勃勃，跟他爷俩的调性完全不同。

　　低头看一眼手里皱巴巴的卷子和上头惨不忍睹的分数，这一刻，她多想拥有魔法啊，像哈利波特一样，魔杖一挥，这些夺走她快乐的试卷就统统消失不见。

　　她正斟酌着怎么开口才能先发制人，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你杵这干嘛？当门神啊？”

　　宋也忙避到一旁，两眼盯着钟艳身上的围裙，来不及思考她今天怎么回家这么早，还破天荒地亲自下厨，紧张之余主动招供，以争取最大限度的从宽处理。

　　“妈，我这次考试……考试……”

　　“你班主任给我打过电话了，先去洗手吃饭。”

　　钟艳语气淡淡的，跟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宋也愣了几秒，原以为自己会被劈头盖脸地骂一顿，没想到竟然啥事没有。

　　她有点受宠若惊，再抬头就见宋有福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我和你妈已经听你班主任说了，这次考题出得有些超纲，你总分虽然下降了点，可在班里的名次进步了一名。”

　　宋也猛地松了口气，在心里默默感激着班主任救她于水深火热，为了这份恩情，下学期的英语课她一定再也不走神了。

　　吃完饭，宋也主动去刷碗，却被宋有福拦住了。

　　“你最近考试辛苦了，回屋好好休息去吧。”

　　看着他熟练地系上围裙，宋也头一回为自己学生身份带来的特权感到一丝良心不安。

　　她趴在厨房门口，眼睛盯着水池，刚想走神，就听到他爸忽然叹了口气。

　　这一声长叹让宋也浑身一哆嗦。

　　她忙问：“爸，你叹什么气啊？”

　　宋有福佝偻着头，没一点活力：“过段时间你妈要被派到外地去出差，估计得去一两个月，到时候就剩我一个孤家寡人了。”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宋也不以为意地朝他看一眼，“我妈不是经常出差吗？我早都习惯了。”

　　停顿好长时间，宋有福关住水龙头，眼睛盯着窗纱，声音变得缥缈：“是啊，都要慢慢习惯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起来表情很沉重，宋也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可下一秒，宋有福回过头来冲她眯眼一笑：“小也，明天陪爸去花鸟市场走一趟吧？”

　　宋也松了口气，连连应下，没把他刚刚那转瞬即逝的深沉当一回事。

　　—

　　正式放暑假前，高一年级组要举行家长会。

　　宋也苦苦哀求宋有福去参加，结果不出所料被他毅然决然地拒绝了。

　　理由是，学校里四处弥漫的紧张气氛实在不适合他，甚至一想到这么大岁数还要板板正正坐在教室里面对老师，他就浑身不自在。

　　这一刻，宋也突然领悟到，为啥自己一去学校就心慌。

　　原来是祖上有根，基因决定命运。

　　那这还真怪不得她。

　　临近出发，宋有福拍着她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也啊，爸爸从来没想过要拿你和别人家孩子比，不过你也知道，你妈是个急性子，向来不服输，她要是因为受了什么刺激说你几句，你就乖乖听着，别跟她犟嘴。”说完低头长叹几声。

　　宋也被他那副“壮士一去不复还”的神情给吓到了。

　　往年她的大小家长会，几乎都是钟艳去参加的。

　　而无一例外，钟艳每次都是乘兴而去怒容而归，有时候甚至不等出校园门就噼里啪啦把她说教一顿，压根不顾周围有没有认识她的同学或老师，弄得她小小年纪就对家长会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她爸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狠心把她扔向这枚不定时炸弹，自己在家躲清闲。

　　真的太不仗义了！

　　宋也偷瞄一眼半掩的主卧门，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趁钟艳还没打扮好，她找了一个很烂的借口，老早就提前一个人溜去了学校。

　　没办法，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

　　其实她一直想不明白，下学期就文理分科各奔东西了，现在各班人心涣散，这个节骨眼上开家长会意义何在？

　　浪费资源不说，还害得他们这些成绩垫底的学生天天心惊胆战，别说愉快过暑假了，就是在家里吃个饭都得小心翼翼，处处看着脸色苟且偷生。

　　往严重了说，这次毫无必要的家长会极大可能会影响很多家庭的和睦。

　　宋也坐在自己那张挤在角落里的课桌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后门外空荡荡的走廊。

　　她突然有点庆幸，前后桌包括同桌都跟她一样，稳定徘徊在中下游，这让她那拿不出手的成绩显得似乎没那么可怜了。

　　可下一秒又为这种庆幸感到一丝可悲。

　　她也无比希望父母能为她骄傲一回，至少不用在别人问起她成绩时找各种话题搪塞过去。

　　她恨自己不争气，也恨自己无能为力。

　　在彻底躺平前，她真的也曾努力过。

　　然而不论她挑灯夜战到几点，都比不过其他人随随便便的一点用功，这种降维打击一度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智商太低。

　　后来，她干脆放弃挣扎故作潇洒，借此也能保住身为学渣的最后一丝体面。

　　家长会定在上午九点，但八点刚过教室外就陆陆续续来人了。

　　其实学生是没必要跟来的，但宋也觉得，要想这个暑假的日子好过，她今天必须表现勤快点。

　　偶尔也会看到几个同学跟着父母进来，不过这种大概率都是成绩好的。

　　宋也默默数着与他们座位之间的距离，分明只有几步远，却又那样遥不可及，这种感觉简直让她窒息。

　　于是没等到钟艳过来，她便逃了。

　　逃出教室后，宋也避开闹哄哄的人群直奔后操场，沿着边缘一路走到主席台，没想到竟在这里撞见了周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