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月亮坠落》南烟南下

12、暮色

　　易拉罐里的气泡噼里啪啦不断破裂，像一个个微观世界瓦解又重组。

　　宋也透过明净的玻璃看向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诡异的是，本该阴沉的天此刻却格外的亮，但是那种灰白灰白的亮。

　　远处天边像破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独独那里有明亮的光穿过云层倾泻而下。

　　看起来有点玄幻，仿佛下一秒就有天兵天将要下凡似的。

　　周叙坐在阳台躺椅上认真看书，留给她一个侧脸，宋也悄悄瞄了好几下才收回目光。

　　就在这时，墙上挂钟突然冷不丁的“铛铛”几声，声音有些沉重，吓得她浑身一哆嗦。

　　宋也拍着胸口安抚突突跳的小心脏，一扭头就看见周叙阖上书站了起来。

　　“这个钟表每隔六个小时会自动报时一次，不用那么紧张。”

　　然而他的眼神却好像在说：“一个声音而已，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宋也“哦”了声，低下头盯着地面，周叙抬脚绕过茶几，不知道去哪个房间了。

　　他一走，宋也立即放松下来，刚才长时间板板正正坐着，她从脖子到屁股没一处不是酸疼酸疼的。

　　还没舒坦一会儿，周叙又折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相机。

　　一见到他，宋也立马挺直腰背，比市领导来校视察时表现得还听话。

　　她也不知道自个儿在紧张个什么劲，他又不是她妈，至于这么害怕吗？

　　周叙当然听不见她的内心戏，此刻，他正站在阳台上，举着相机找角度。

　　犹豫几秒，宋也站起来蹑手蹑脚走过去，离他还有两步远又停下。
　　“你在干嘛？”
　　“拍照。”他头也不回地说。

　　“……我知道，我是说，你在拍什么？”
　　“光。”
　　言简意赅，半个废话都没有。

　　宋也没再接话，以防打扰他的创作，趁机甩甩发麻的胳膊腿，瞬间感觉浑身血液都畅通了。

　　“咔咔”拍了几张后，他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划几下，似乎在挑选最满意的一张。

　　其实宋也挺想凑过去看看，欣赏欣赏学霸的摄影技术。

　　不过，还是算了。

　　然后，她就听见他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宋也，你过来。”

　　宋也茫然地回头看向他：“过去干嘛？”

　　他抿着唇没说话，见她僵在原地不动弹最后干脆自己走过来，举起相机放在她眼前。
　　“这张照片好看吗？”

　　他突然靠近，宋也没有一点防备，刹那间心跳加速，头脑迟钝，匆匆扫一眼屏幕，想也没想就直接回答：“好看。”

　　话音刚落，后脑勺被他敲了一下，虽然力道不大，但还是有点疼的。

　　她刚想抬头反击就听到他说：“别敷衍，好好观察。”

　　“真的好看啊！”宋也把脸凑近屏幕，瞪大眼睛认认真真地拍马屁，“色彩，光影，角度，构图都特别棒！”

　　估计是被她嘴里这一连串专业术语糊弄过去了，周叙扬了扬唇，笑，“看来你对这方面还挺懂的。”

　　屁，其实啥也不是。

　　宋也心虚地脸直烧，胡乱摆手小声说：“没有没有，我都是听别人瞎说的。”

　　然后指向屏幕，机智地引开话题，“不过，为什么只有这里的光这么强烈呢？”

　　周叙垂下眼睛扫了一眼，目光从她指尖上的月牙移到照片上。
　　“这是丁达尔效应。”
　　“啥效应？”

　　周叙抬头，看见她眼底切切实实的迷茫，反有些疑惑。
　　“你不知道丁达尔效应吗？”

　　宋也差点没忍住翻白眼。

　　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以“这个你都没听过……”和“你居然不知道……”的口吻说话，仿佛她不知道某样东西是犯下了多么羞耻的罪恶。

　　而她的孤陋寡闻在对方难掩的优越感下也被无限放大。

　　可对方是周叙。

　　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和那张清爽干净的神颜，她忍了。

　　“丁达尔效应是说，当一束光线透过胶体，从入射光方向可以观察到胶体里出现的一条光亮的‘通路’。”①

　　周叙没有敷衍了事，而是认认真真地把这个概念告诉了她。

　　宋也很高兴，也很难过。
　　说再多也没用，她听不懂啊。

　　下一秒，周叙又补充道：“通俗点讲就是粒子对光的散射。”

　　“哦。”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觉得这段话特别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周叙斜着眼睛瞟她一眼，“化学书上有。”

　　宋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难怪这么枯燥。”

　　“哪里枯燥了？”
　　他挑挑眉毛，把相机塞进她手里，“拿着。”然后转身走了。

　　宋也呼出一口气，摸索着找到相机里的相册，按动翻页键，是刚才重复的照片。

　　才看两三张，周叙大步冲过来，一把夺走相机，声音有点紧张：“让你拿着没让你乱翻。”

　　宋也这才意识到自己侵犯了别人的隐私，两手合在一块点头哈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不过我什么都没看见……”

　　听到这句话，他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也微微松缓。

　　他摁灭相机屏幕放到躺椅上，又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棱形玻璃。

　　“这个是拿来干嘛用的？”
　　“做实验。”
　　“做什么实验？”

　　他没说话，弯腰从柜子里取出一只玻璃水杯。
　　“帮我去饮水机那里接一杯热水。”
　　“哦。”

　　宋也拿着杯子接了满满一杯热水，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这么多够用吗？”

　　周叙盯着杯子里随时溢出的水，嘴角微微抽动，“够了，放桌子上。”

　　宋也搓搓手，自觉担起助理的责任，“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把那块玻璃递给她，自己举起一个手电筒：“用三棱镜分解光，然后反射到杯子上。”

　　宋也从他手心里接过镜片，俯身凑到杯子前面，比划着问：“是这样吗？”

　　“对，先等一下。”

　　说完，他走到玄关，“啪嗒”一声，客厅的灯一下熄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宋也心脏收缩，呆呆地看着站在一片昏暗里的周叙，声音不自觉的有点沙哑：“这么黑，还怎么做实验啊？”

　　话刚落，一束强白光从头顶上方照射下来，周叙弯下身子，离她很近，近到她一抬头，就会撞到他的下巴。

　　宋也浑身僵住，手也有点不听使唤，镜片差点掉进杯子里。

　　周叙一手压住她的胳膊，“别乱动。”另一只手举着电筒找角度。

　　被他手指摁压的地方像着火了一样，宋也心跳得厉害，呼吸也放到最慢，突然，耳边响起他的声音。

　　“看。”

　　她回过神，涣散的目光有了焦点，最后集中到水杯上方。

　　绚烂的彩光附着于烟雾腾腾上涌，粒粒尘埃纠缠在一起，像许多身穿彩衣的舞者，在黑暗中翩然起舞，热烈而浪漫，美得令人心动。

　　她不知道那个丁达尔效应到底有什么用，可此刻在周叙的引导下，她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理科的魅力。

　　“太好看了。”她由衷地感慨一声。

　　周叙笑了笑，握着电筒的手一直没动，就这样静静地陪她一起看。

　　“我一直以为理科生的生活很枯燥无趣的，看来是我……呃……”脑子转了一大圈，她才想起上回他说过的那个词汇，“偏见，对，是我偏见了。”

　　周叙弯了弯唇，“但愿开学以后，你还能记得理科的这一点美好。”

　　宋也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她是个面对一点挫折就很容易屈服的人，而挑战理科这件事是她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

　　可现在，有什么东西似乎悄悄发生了改变。

　　她知道，她迫切地想要和曾经那个一事无成的宋也说再见。

　　短暂的沉默后，等那些浮动的彩光逐渐黯淡下去，周叙站直身子，熄灭电灯。

　　宋也抬手掠过耳边碎发，刚想张口向周叙取取学习经，玄关处突然响起门锁转动的声音。

　　她心里疯狂嘶吼着“怎么办怎么办”，可身体却像被定住一样，大脑也一片空白。

　　几秒后，门开了。

　　“周叙，大晚上的你怎么不开灯啊？”
　　声音很温柔很知性。

　　紧接着，“啪嗒——”，灯亮了，客厅内一下亮堂起来，宋也眯了眯眼，再睁开时就看到一个长发披肩、皮肤白皙的中年女人。

　　—

　　宋也和这位女士见过几面，所以知道这是周叙的妈妈。

　　而现在的场景显然有点尴尬。

　　周叙淡定地往旁边挪了两步，面不改色地打破了僵局。
　　“刚才做了个小实验，需要在黑暗环境下进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也发现，周叙他妈听完这句话后脸色变得有点微妙，然后目光转移到了她身上。

　　宋也突然有点紧张，手心直冒汗，却还得努力让自己笑得好看。
　　“阿姨你好，我叫宋也，是周叙的……同学。”

　　虽然不是一个班的，但好歹也是一个学校的，所以说同学不算撒谎吧？

　　周叙他妈很快就恢复自然了，笑着说：“哦你好，我是周叙的妈妈，之前周叙很少带女同学回家的，所以我刚才有点惊讶……”

　　“妈。”

　　周叙开口打断她，声音比平常高一点，“不是很少，是没有。”

　　她妈愣了一下，然后拍拍额头笑了笑，“对对对，是没有，我们周叙没有带女同学回来过，瞧我这记性，是我记岔了。”

　　看着她笑，宋也一下没那么紧张了，便也跟着傻乎乎地笑。

　　笑着笑着才想到，周叙他这么会抠字眼，语文阅读分数肯定很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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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此概念摘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