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一心向善》之江月明

38、灵泉

　　天风城近郊，有一座名为灵泉的小镇，因镇中有一汪古泉而得名。

　　小镇民风淳朴，热情好客，是一片难得的世外桃源。但就在这几日，却发生了一些怪事。

　　一切起源于那个飘着蒙蒙细雨的清晨。镇东头的王大年经营着一个早点铺子，每日起早贪黑，刚打过四更的钟，他就要起床准备早点了。这一日清晨，王大年照常在自家铺子里忙活着，面前的灶台上摆满蒸点、粥品、面食等等，灵泉镇是从江北去往晏州的必经之处，往来的修士游侠不在少数，而这些人往往都热衷于深夜赶路，美其名曰，邪祟通常在深夜出来闹事，半夜出行，方能斩妖除邪。

　　王大年的铺子就设在小镇出口，很简单的摆设，四五张桌椅板凳，锅里冒着沸腾的热气，为这个弥漫着凛凛寒意的清晨增添了一抹温暖。

　　王大年正往锅里下着馄饨，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入口的位置。那人步履蹒跚，身形踉跄，似乎腿脚不太方便。王大年连忙放下手里的碗，满脸笑容地迎上前，问：“仙长，是否用过早膳？”

　　那人闻言，抬了抬眼，视线先是扫过王大年笑意吟吟的脸，然后又看向不远处那个冒着热气的铁锅，眼中骤然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

　　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尚未吃过早膳，然后跟着王大年走进了早点铺子，寻了个位置坐下。

　　“仙长想吃点什么？”

　　那人应道：“一碗面。”他好像很久没开口说话了，嗓音有些沙哑，带着淡淡的疲惫。

　　“好嘞——”王大年吆喝着，动作熟练地从一旁的圆盆里捞出一把面条，一股溜放进锅里，又问：“仙长喜欢什么口味？”

　　“素面即可。”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很快被端了上来。王大年把碗放在那人身前的桌上，正准备回灶台边继续忙活，忽然听那人问了一句：“你家里有几口人？”

　　王大年顿时感到有些莫名，他经营这家早点铺子十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一上来直接打听他家中情况的顾客，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王大年生性直爽，也没刻意隐瞒的心思，遂如实回答道：“仙长，我家中除了我们夫妻俩外，上有个年逾花甲的老母亲，下有个刚满二十的儿子，一共四人。”

　　那人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吃了几口碗里的面，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近日这镇上恐有异变，你还是趁早带着你的家人离开此地吧。”他大半张脸被滚烫的热气萦绕着，面色郁郁，显得有些神秘莫测。

　　王大年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问：“仙长这是何意？我们这个灵泉镇这么多年一直风平浪静，怎会没来由地发生异变？”

　　那人抬起头，望着头顶雾蒙蒙的天空，雨越下越大，滴在积满尘土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晶莹的水花。良久，他幽幽道：“浮屠现世，四海皆乱，又是一场生灵浩劫啊……”

　　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那人连饭钱都没付，冒着滂沱大雨，迈着蹒跚的脚步离开了。他的身影很快融入无边的雨幕之中，一如他出现时那般突然。

　　王大年见他言行诡异，也不敢去计较几枚铜板。长年和这些四处漂泊的修士打交道，王大年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事，宁愿吃点闷亏，莫要得罪怪人，才是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在这修真界的生存之道。

　　王大年怎么也没想到，这怪人竟一语成谶。

　　从这一天起，灵泉镇中，怪事频频。

　　先是镇长家新过门的儿媳妇突然上吊自杀，据说她死的时候身穿一袭大红色嫁衣，面色青白，舌头拖得老长，一双眼珠子几乎脱出眼眶，还留下一封遗书，说自己含冤自尽，死不瞑目，必定化作厉鬼回来索命。

　　这消息一传出去，可吓坏了灵泉镇的老老小小。他们就住在天风城近郊，当即便有人提议去请周家的人前来帮忙，镇长却说什么都不肯同意，他略通玄门之术，当着全镇人的面烧毁了那封遗书，然后命人把儿媳妇的尸体装进一口通体漆黑的棺椁，以石漆浇筑，封死每一道缝隙，最后将这口棺椁沉进了镇中央的古泉深处。

　　“诸位乡亲放心，再厉的鬼，也逃不出古泉的镇压。”镇长尹岚抚着胡须，非常自信地说道。

　　他看起来不像刚失去了重要的亲人，倒像为儿媳妇的死亡松了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镇长一家的情况在灵泉镇其实算不上是什么秘密。尹岚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一岁左右就病重而亡，二儿子顺利长到十五岁，有次上山打猎，不慎掉入捕兽的陷阱，活生生被困在陷阱里饿死了，只剩下三儿子尹传喜这根独苗，却天生是个痴傻儿，每日最喜欢做的事便是蹲在镇门口，对着来来往往的姑娘们流口水。

　　尹岚和妻子范氏张罗着要给尹传喜安排一门亲事，却不知被谁提前走漏了风声，一夜之间，灵泉镇所有适龄的姑娘要么突然有了婚约，要么连夜离家出走，谁都不想嫁给一个傻子，即使那个傻子是镇长家的独苗。

　　尹岚夫妻俩无计可施，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外地姑娘身上。灵泉镇常有各方人士路经此地，有些是修行之人，有些却只是普通平民。某一日，一对落魄的中年夫妇带着一儿一女路过灵泉镇，正好遇上范氏领着尹传喜出门访友，尹传喜一看到那对中年夫妇身后的少女，眼睛登时直了，口水止不住地往外流，那少女见状，面露嫌恶，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避开尹传喜贪婪露骨的视线。

　　范氏很快注意到了儿子的异样。她面上不动声色，悄悄打量着这一行人，只见他们衣衫破旧，神态疲惫，似是赶了很久的路，坐在镇门口的小石凳上暂时休憩。范氏转了转眼珠，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朝那一家四口走了过去。尹传喜一蹦一跳跟在她身后，非常愉悦的样子。

　　“几位可是要去晏州？”范氏故意问道。

　　中年夫妇闻言，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那名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我们准备去晏州访亲。”

　　访亲？范氏低头看了看他们简陋的行囊，空荡荡的双手，怕是在老家落了难，想去晏州寻亲吧！

　　“远来便是客，今日相逢一场，由妾身做东，请几位远方的客人赏脸，随我一同回家中用顿午膳。”范氏笑着提议道，她的态度非常和蔼，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生出亲近之意。

　　“这……不必如此客气。”中年男子见范氏一身锦衣华服，头上手上都戴着华贵的首饰，心知此人身份不凡，不是他们这种贫贱百姓能高攀的，遂拒绝道。

　　中年女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身旁的少年苦着一张脸，边揉肚子边小声说道：“娘，我好饿，好想吃东西。”

　　“嘘，小点声，你也不嫌丢人。”中年女人瞪了他一眼，轻声骂道。

　　两人的对话被范氏听得清清楚楚，那个大胆的想法逐渐成形，越发显得清晰无比。

　　“实不相瞒，妾身的夫君乃是这灵泉镇的镇长，平日里爱好结交各方好友，常邀请客人到家中做客。”范氏掩面轻笑，柔声道：“几位莫要介怀，且让妾身尽一尽地主之谊，也免得夫君日后怪我不识大体。”

　　她一番说辞进退得当，言辞恳切，表现出满满的诚意，那中年男人再三推拒也没打消她的热情。中年男人心想他们一家眼下身无长物，一贫如洗，就剩几条贱命苟延残喘，已经大半个月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倒不如就跟范氏走这一趟，总不至于做个饿死鬼。

　　“既是如此，严某便却之不恭了。”

　　中年男人接受了范氏的邀请，一行人浩浩荡荡朝镇长家走去。那走在最后面的少女脸上露出几分不情愿的神情，中年女人瞥她一眼，目光中透出警告之意，那少女瑟缩了一下，垂下脑袋，不敢再有任何异议。

　　这一幕，自然没有逃过范氏的眼睛。

　　尹岚当日并不在家中，范氏命人准备了一大桌美味佳肴，款待这几位远方的客人。

　　少年双眼放光，筷子都懒得拿，直接用手去抓盘子里鲜嫩肥美的鸡腿，举止十分粗鲁。中年男人摇了摇头，忍不住叹息道：“可惜我严氏一门家道中落，子孙后代竟这般不懂礼数……”

　　“这年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范氏叹了口气，一边把玩着手腕上的金镯子，眼角余光瞥见那中年女人眼睛一亮，面露艳羡神色，她又将视线投向女人身后的少女，刻意装作好奇地问道：“这女娃子是你们的女儿吗？长得真水灵，我一直想生个女儿，可惜未能如愿。”

　　中年女人看了看自己的丈夫，见他一时沉默不语，中年女人这才出言否认道：“这孩子是我夫君一位族亲的女儿，家乡遭了瘟疫，那族亲临死前把女儿托付给我们夫妻俩，让我们带她一起去晏州。”

　　“真可怜……”范氏眼圈微微泛红，她侧过脸，用手绢擦去眼角的泪花，唇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露出诡异的弧度。

　　这一家人在灵泉镇足足停留了两个月之久，范氏每日好酒佳肴款待着，一开始中年男人还有些警惕，慢慢地，他发现范氏并无恶意，加上他和镇长尹岚志趣相投，时常聚在一起，畅谈诗词歌赋，两人相谈甚欢，时间一长，他彻底放下了警惕之心。

　　中年男人名唤严卓祎，来自江北，他们严家本是书香世家，因家道中落，又受瘟疫相扰，不得已背井离乡，千里迢迢赶往晏州投奔远房亲戚。妻子钱氏嫌那被族亲托付给自己的女孩子严巧巧累赘，提了好几次要把女孩送人，严卓祎迟迟狠不下心。这时，范氏忽然提出了一个建议。

　　“我越瞧这女娃子越是喜欢，想和你们讨门亲事，把她许给我儿传喜，我们两家也可结成秦晋，相互扶助。”她边说边把手上的金镯子取下来，塞给了钱氏。

　　钱氏早就眼馋她这个金镯子很久了，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差点直接应承下来。转念一想，这段时日在灵泉镇四处走动，人人皆知镇长家的独苗是个傻子，若就这样轻易地将严巧巧嫁给尹传喜，未免落人口实。

　　想了想，钱氏假意婉拒道：“这事，还得听巧巧自己的想法……”

　　外面的人并不知晓这门婚事的内幕，只道是两方高堂达成合意，尹家给出了价值不菲的嫁妆，严卓祎原本紧锁的眉头在看到尹岚交给他的那张晏州某处庄园地契后，一瞬间松开了。钱氏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她终于也能像范氏那样，穿一身上好绸缎做的衣衫，浑身挂满各式各样的首饰了。

　　而这门婚事中，最重要的那人，自始至终却被完全忽视。

　　没有人在意她的想法，甚至没有人试着去问她的想法。严巧巧哭过，闹过，她想过逃跑，想过自尽，可是严卓祎差点在她面前下跪，就是为了逼她嫁给那个傻子。

　　“巧巧，就当叔父求你，这些钱对我们严家很重要。”严卓祎满脸愁色，苦苦相劝道：“叔父答应你，待我重振严氏一门，定来接你回家……”

　　严巧巧面色煞白，望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好像从来没认清过这个人一样。

　　最终，她选择认命，坐上那顶花轿。

　　红盖头一盖，葬送的是这个女孩一生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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