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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情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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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寂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姜念当着自己的面晕倒,直挺挺倒在自己怀里,一副昏迷不醒的架势,他自然要想个办法把人带走。坏就坏在刚刚贪欢阁的异变引来了一大群周家的弟子,据他所知,天风城历来归周家旁系一脉管理,这一任的城主名为周聪,辈分比周荀还高,是周寂的爷爷辈。这个周聪名字取得好,人却不太聪明,随着年岁渐长,风烛残年,更是糊涂得很。几个儿子各怀心思,就等着老爹一日归西,争夺城主之位。
周聪现在已经不怎么管事了,由几个儿子轮流掌管城中大权,谁管得好,就有可能被周聪选为正式的继承人。
一群蓝衣人举着火把闹哄哄地朝这边走过来,为首的是一名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周寂只在过年家族聚会的时候见过他一次,知道这人叫周柏,是周聪的次子,为人狂放不羁,行事风格更是令人摸不着头脑。好巧不巧遇上他轮值,周寂只觉得自己这是倒了大霉,少不得一阵折腾。
更不妙的是,周柏身旁还站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修士,正是先前落荒而逃的周敛。
周寂站在街道中央,一手揽着姜念的肩膀,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他立刻撒腿就跑还来不来得及,这时一行人已经围了上来,火光照亮了周寂年轻的脸,周敛眉头一拧,语气不善地问道:“是你?你几时来了天风城?”
“见过兄长,见过柏叔父。”周寂冲领头两人行过礼,想了想,胡诌道:“我刚到天风城不久,正想找个地方歇脚。”
一看周敛那副做贼心虚还带着点气急败坏的神情,周寂就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无非是害怕自己看到他在贪欢阁被邓湘痛扁的场景。为免旁生枝节,周寂选择了隐瞒今夜的事实。
闻言,周敛暗暗松了口气。他的确担心自己的溃败为周家人所知,虽然这个消息不可避免地会被宣扬出去,但至少,不能被这个身份卑微的私生子当场目睹。
周敛的视线移向另一边,这才注意到周寂肩上靠着个人,半张脸隐在周寂怀里,看不清具体的长相,身上穿着一件很普通的修士长袍,身形比较单薄,但绝对不是个女人该有的体型。
“这是谁?”周敛狐疑道:“我怎么瞧着他,有点眼熟?”
方才姜念主动向厉天战发难的时候,由于隔得比较远,场面又十分混乱,是以周敛没有看清姜念的样子。
周寂灵机一动,对周敛说道:“这是我在梵南新买的小厮,准备带回晏州。哪想身子骨太弱,一路奔波劳累,现下有些招架不住了。”
说着,心里居然涌出一丝隐隐的得意之情,心想堂堂的姜家少主被自己说成了小厮,不知姜念会不会气得拔剑砍人?
周敛看了看他怀里的少年,很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周寂眼底的得意神色就差昭告全天下了,不过买一个小厮,至于这般喜形于色吗?
“你这趟去梵南,倒学了些不干不净的路数。”周敛冷声道。在他心里,已经自动把周寂与孙从夷归为一类人了。看周寂莫名其妙买回来的小厮,大概也不是出于什么正经意图,晏州本地那么多良家子弟挤破头想被买进周家,何至于大老远把人带回去?约莫是年纪小,沾上了好男风的恶习,在长辈面前不敢直接表露,便只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周寂赧然一笑,不再过多解释,揽着姜念的手却越收越紧。
周敛越看心里越不舒服,他平生最厌恶断袖之徒,若非孙从夷背后代表着整个淮陵孙氏,他绝对不会同此人来往。如今周寂在他面前表现得与一名男子如此亲密,周敛简直就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一样又恼又气。碍于周柏等人在场,周敛不好当场发难,只能暂且记下一笔,等着回晏州再找周寂的麻烦。
“咳咳,依老夫所见,如今城里鱼龙混杂、动荡不安,两位侄儿还是早点随我回府吧。”一直旁观的周柏终于站了出来,主动打圆场道。他素来不搀和嫡系的家事,对周敛与周寂的态度倒是所差无几,面对周寂的荒诞行径,他身为天风城的掌事人之一,对待这种事的态度就像家常便饭一样寻常。
不就是买个男人回家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晏州周家有的是家财,只要周寂想买,整座贪欢阁都能买回家。
周柏显然对周寂在周家的地位有所误解。周家有钱,周寂却穷得叮当响,一路走来,都是靠着姜念的丰厚家底予以接济,周连渊留下的那一点盘缠早被他花光了。
“多谢柏叔父。”周寂正色道,神情十分谦逊,看在周柏眼里,对他的印象也越发得好。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周寂觉得今夜撞上周柏,已经算得上万幸了。如果来的人换成因循守旧的周松或者生性刻薄的周桦,恐怕他和姜念都会被连夜撵出天风城。
至于这些莫名其妙的误会嘛……周寂耸了耸肩膀,无所谓,他从来就不在意什么声誉问题,和姜念捆绑在一起,他却是求之不得。
等到了晏州,在旁人眼里,姜念已经潜移默化成了“周寂的人”,这样也就不会有人敢轻易地打姜念的主意了。
如此,甚好。
等姜念从昏迷中醒来,已是三日之后的一个深夜。
周敛对姜念闭门不出的行为表现出了深刻的怀疑,周寂为了打消他的怀疑,索性和姜念搬到一个房间,两人住在城主府最偏僻的一个院落里,平日很少有人上门打扰。
期间,周寂试探性地向周敛询问父亲周荀受伤的缘由,周敛却对此讳莫如深,但见他一副游手好闲、整日在天风城里四处寻花问柳的作派,并未打算即刻动身回晏州(说不定还是刚从晏州跑出来的),周荀受的伤定然不重,是以周寂也暂时打消了星夜赶回周家的念头,全心照顾卧伤在床的姜念。
这三日,周寂每时每刻都围着姜念打转。他在梵南山居住的期间,对姜念那本《药王真经》颇有研究,按照姜念受伤的症状自己写了个药方,再亲自到城里的药铺抓疗伤药,亲自在院子里搭了个小炉子熬药,一点一点喂进姜念的嘴里。他从来没有这般珍重地对待过一个人,某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世间的一切放在他眼前,都比不过姜念远远朝他看来的一道清冷目光。
更多的时候,他喜欢独自倚坐在床前,静静打量着姜念熟睡的侧脸。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明明早就是烂熟于心的眉眼,细挺的鼻子,赤色的唇,墨黑的发,肤色很白,颈部线条细长而雅致,呈现出一种脆弱与执拗交织的奇妙感。他就这样默默看着,脑子里似乎闪过了很多念头,可在刹那之后,便归于深沉的平静。
姜念。
姜续尘。
这是一个注定让他铭记一生的名字。
夜半时分,周寂斜倚着床栏,沉沉睡去。房间里陡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动静,周寂耳朵灵,骤然被惊醒,连忙顺着动静传来的方向张望,正好迎上姜念初初醒转的、清亮至极的眸。
两人对视一阵,长长久久,不知时光流逝。
恰如春花烂漫,秋雨淋漓。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收了声。
周寂微微侧脸,脸颊莫名有些发烫,心脏仿佛不受控制般,逐渐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姜念望着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扫过眼睑,忽而开口道:“你……一直守在这里?”
周寂点点头,又摇摇头,整个人笨拙至极,就像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哪里还有平日里机灵古怪的神气。
“也没有一直守着……”他的声音轻如蚊蚋,柔柔地回荡在耳际,顺着房间里淡淡的紫檀香气涌入姜念的内心深处。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周寂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断重复道。
姜念默默注视着他,目光中似乎包含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却都被一片薄薄的微光遮掩。姜念尝试着从床上坐起身,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内息霎时一阵翻涌,顿时面露痛苦神色。周寂内心一紧,几乎不受控制般,飞快俯下身,按住了他的肩膀。
“别动。”
姜念一惊,没料到周寂突然会凑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仅在毫厘,近得他能看清周寂脸上隐约的红晕。温热的气息倏然袭至,姜念一时竟忘了躲闪,就这样呆愣着,一动不动地与周寂对视。
周寂也看着他。房间里光线昏暗,他的眸子却亮得吓人,良久,像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低哑着嗓音问道:“以后……我可不可以叫你‘续尘’?”
面对这样的周寂,姜念居然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他第一反应便是生硬的拒绝,话还没说出口,周寂似乎料到了他的答案,忽然身子一抖,整个人靠得更近,几乎要把姜念牢牢按在身下。
“别急着拒绝我。”周寂闷闷不乐地说道:“我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也不是什么奸诈小人,虽然比不得你堂堂姜家少主身份尊贵,但我至少还有一个优点。”
见他忽然止住话头,缄默不言,姜念内心一动,忍不住追问道:“什么?”
周寂唇角蓦地绽开一抹笑容,先前的局促已然寻不到踪影,又恢复成了平日里捉摸不透的少年模样。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颇为自得地说道:“这不是,天生一副好皮相么?”
“……”
姜念推开了他,翻了个身,钻进被窝,准备继续休息。
“都睡了整整三天了,该起来活动活动了。”周寂不死心地在姜念耳边叫嚷道:“今晚月亮真圆,要不我们一起去赏月吧?你说好不好,续尘……”
姜念没有再度回应。
周寂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悻悻收声,不打扰姜念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