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莫利托的喧嚣列车》糯米酱

1、冬日

　　“我的孩子。你相信圣母玛利亚吗？”
　　相信。不相信。相信。不相信。相信……
　　脑子混混沌沌，像是一滩烂泥被搅和住，有什么东西缠着他的神经往外扯，胃食道翻滚，一阵一阵的呕吐感从他腹部的血液往外倒流，烫得他舌头发麻。

　　“不…相信。”
　　一个小孩的声音，脆脆，像他偷吃过的小熊饼干，他发誓他就偷过那么一回。
　　从哪偷的？偷完之后发生什么了？
　　抱歉，他不记得了，他…他妈的他真的不记得他偷完那一袋饼干之后发生了什么！
　　准确来说他只记得他偷了一袋饼干然后把它们全塞进了肚子里，味道甜咸，好吃极了。这之后，这之前的事他都不记得了！

　　“那真可惜。”
　　可惜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突然感觉到一股窒息的疼痛，口腔里像是充满了晶莹的水泡，他眼前原本的黑暗消失无踪，变成了无边的蔚蓝。
　　温柔，包容，怜爱。
　　是大海的颜色。平静的海面的颜色。天神还没有震怒的颜色。

　　*

　　“哈——…哈——？！”
　　吴想睁眼，全身都是冷汗。
　　他躺在垃圾堆里面，冷汗混杂着腐烂物的酸水以及没有喝干净就被扔掉的可乐气泡，现在他闻起来就像是一枚合格的被腌制过的酸梅子。
　　酸臭粘腻。但是安稳的气味啊…。
　　吴想一抹脸，起身带起了拉罐的乒哩乓啷，砸在水泥地十分清脆。
　　他有点饥饿，属于在梦中死里逃生之后就十分想进食的状态。他不讲究，当然对于他这种人，也没什么讲究的资格，他在垃圾堆里翻找了一下，也算是装作五星级饭店的贵宾一样挑拣了一会，找到了两盒吃到一半还算新鲜并且包装良好的盒饭。

　　得嘞。大收获。
　　食物干净美味——好吧，至少比想象中好很多。

　　吴想在旁边清理出了一个地，还用纸盒给自己搭建了一个临时餐桌，将两盒剩饭倒在一起，他还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了一双缺了半截的筷子，简直是天神赐福。他双手合十，破例做了一次祷告，当然他不信仰任何人神，这祷告也是含含糊糊，最后干脆感谢自己的身体细胞不仅勤劳勇敢还十分能凑合。

　　吴想一边吃一边胡思乱想。
　　昏迷之前他记得他像往常一样在垃圾堆里翻找东西，他是流浪孤儿，他母亲是一位只知道服从丈夫的话，然后老老实实地呆在床上不停地产下一个又一个小崽子的病弱女人。
　　因为他们一直致力于生育事业，丝毫不关注床上的女人衣衫上的破洞越来越多并且无钱缝补，最后不得不像倒麻豆一样，把孩子处理掉，丢给各个孤儿福利院。

　　吴想就是那几位被丢掉得孩子之一。
　　他不怨怼自己的父母，因为他知道自己家里实在是太穷了，穷到爱都是奢侈品。

　　所以他进了福利院，然后在那里长到了十五岁，他的朋友都陆陆续续找到了养父养母,穿着小洋裙和小西装离开了他们共同的家。
　　他本来也找到了愿意收养他的父母，但是那家的男主人嗜酒，而且酒品不好，一喝酒就打人，俩人之前的孩子都是被男主人打掉的，女主人因此落下了病根，他们不得不收养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吴想。
　　吴想受不了那种骨骼都透着疼痛口里泛着腥味的日子，又逃回了福利院。
　　逃回来那天他亲吻院长的手背，发誓为院长一辈子祈福。

　　他的瞳孔是宝蓝色的，抬头往上望的时候，里面的景色如此的明亮纯净。

　　然而吴想也因此，一直到十五岁都没有愿意收养他，原本是因为他逃回孤儿院的劣迹，后来他年纪上去，养父养母们都觉得孩子太大，已经养不亲了，于是他光荣地剩在了孤儿院。

　　“那样的日子是真的难熬啊。”吴想喃喃，“不得不赖在福利院，占据其他人的食物份额，可我已经快成年了，一个快成年的人却还要和一堆小孩子分吃的，院长觉得很不公平，于是开始减少我的吃食。”
　　“饿。每天都很饿，饿得快晕过去了，饿得觉得也许就这样饿死了也说不定。”
　　“啊。我记起来了，那天我实在是太饿了，于是去一个老师地办公室偷了一袋饼干，被制作成小熊模样，还用蓝色绸带包装，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那个蝴蝶结真漂亮啊…”

　　后来呢？
　　为了惩罚盗窃犯，吴想被一群人把脑袋按在水里，奄奄一息的吴想终于可以以得了瘟疫为正当理由，抛到福利院的后山。
　　他就这样被光明正大地剔除福利院。
　　苟延残喘，连败犬都比他幸运。
　　那天天了下细细密密断断续续的小雨，是的，大地上发生如此惨剧，上天只是遮掩似得掉了几滴眼泪，实在是该说冷漠无情得很，就连这种悲剧场面，都没有什么瓢泼大雨作为背景乐。
　　不过，也许是因为还不到故事的结尾，太早地急于将场面渲染，后面就没有眼泪可以掉了吧。总之，吴想活了下来，而且熬过了瑟瑟的秋季和无情的寒冬，到了春天，他的身体已经痊愈地差不多了，而且光荣地成为这一带管辖垃圾桶的地头蛇。

　　哎呀，一个可喜可贺的结尾，不看过程的话。
　　什么还是觉得很悲惨？这是很正常的哦，因为人类的苦难而心生怜悯之情，无法克制地为之遭遇感到悲恸，心头酸涩，这一切都是因为先生还存在良心这种情感，——换句话说，先生还是个人类，因为是人类，所以会共情，这都是情有可原的。
　　什么，先生问我怎么看？

　　陈念轻轻一脚将旁边的一个被碾瘪的易拉罐踢开，他穿着长靴，一身黑色军服紧紧裹住瘦削挺拔的身躯，然而外面却随意套了一件已经有点泛灰的赭石长风衣，他脸色苍白，却并非是那种天生的白，更多像是长久不晒日光，熬制出来的白。

　　陈念走进暗巷，吴想还在吃他的晚餐，跟随在陈念身边的那位“先生”在街道口站停，给自己点了一只“好运”牌香烟，烟雾缭绕，烧灼感滚入肺腔。

　　此时，有位小女孩怯生生地走上前，她不远处可能是小女孩的母亲或者监护人。小女孩脸颊泛红，手指却攥着发白，给“先生”递上了一支新鲜的白百合。
　　“谢谢。”“先生”神情淡淡，对她道谢。
　　虽然已经入夜，远处悬空的巨型车轨依然可以模模糊糊追逐点影像。它静静架在高而远的天空。

　　“这天真冷是吗，伙计。”
　　陈念在吴想身边站定，吴想听见动静抬头，但因为入夜的关系，他只能从巷口漏进来的几点光，看清陈念的部分表情，其他的则被融在了黑夜。
　　那透在光下的部分友好善良，体贴克制地透露出不让人反感的同情神色，整个人看上去温顺又无害，宛如落单的绵羊。他的眉目苍白，神情低落，嘴唇轻轻抿在一块，一小节被风衣遗漏在外的脖颈下是青色的脉搏。
　　轻轻跳动。
　　扑嗵扑嗵。

　　“这天真冷。你很饿吗，看你的神情，好像很饿的样子。”陈念歪着头，悄悄问。

作者有话说

　　谢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