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柳依旧》舒悦凌

2、故人相逢

　　缓缓来迟的万年县县令陈实在几个衙役的搀扶下，越过松月客栈外围的人群，来到两人身边。
　　“见过两位大人。”颤抖的微胖身形，被人搀扶着，仿佛下一瞬就会倒下去。
　　肥头大耳，眯眯眼，胆小怕事。
　　这是柳城对这位万年县县令的第一印象。

　　按理说这人死在皇城郊外，万年县的地域，此事就交给万年县令处理便可，但今早孙乐游准备出门时，便有人一箭破空射在密探营的廊柱上。
　　孙乐游打开信件，只有一行小字：

　　松月客栈，段宏冀。

　　段宏冀是前任武林盟主，在江湖上颇有盛名。

　　密探营是皇城司设下的一处专门处理江湖与朝堂事件的部门，由皇帝直接管辖。
　　所以，此次松月客栈出事，虽说是在万年县境内，但也归密探营所管。
　　于是，出而复返的孙乐游看见了已经夹带行囊准备出门的柳城，上前立刻将他拦住。

　　“哟，陈大人来了！”孙乐游看着人群中的几个衙役，冷笑一声：“这是，准备和我们抢功劳吗？”
　　陈实吓得浑身哆嗦，连忙否认：“不敢！不敢！下官怎敢抢二位大人的功劳，只是……只是此番赶来，是看有什么能够帮助二位大人的？”
　　一旁一直沉默的柳城此时却道：“眼下还真有一件事，请陈大人帮忙。”
　　被人驱使，陈实觉得，自己这个县令总算还有点儿用！
　　“大人请吩咐！”

　　柳城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跳上客栈的楼顶，环顾四方。随后看着下方的陈实道：“劳烦大人派人去查探一下这松月客栈背后的买家是谁？还有一份万年县最新的坊间绘图。越快越好，最好是在两个时辰之内！”

　　虽满心疑问，但也深知柳城交代的事刻不容缓。陈实得了命令，就在属下衙役的搀扶下，颤巍巍的离开了。

　　人群中，一男子蓬头垢面，紧盯着客栈楼顶的少年，又谨慎的环顾四周人群。左手捂着自己的腹部，那里有血丝再缓缓的渗出。

　　柳城也主意到了人群中的目光，两人目光对视一瞬间，几枚飞镖朝着柳城飞去。但没有近身，便在空中被几粒石子打掉。
　　男子移开自己的左手，鲜血已将掌心侵染。果然，刚才那一下，还是有些勉强吗？但也不能眼看着他被人暗算，自己却无动于衷。

　　身后两名壮汉看见男子刚才出手，立即上前，封住他的退路，一人将匕首抵在他的后心处，低沉道：“别动！”
　　男子强忍着腹部的疼痛，四周人群拥挤，若在此时动手，难免会被伤及无辜。但若放弃这个机会，自己便真的是被他们困住了。

　　柳城这时已经落了下来，走向人群。
　　他在寻找刚才那个出手帮她打掉暗器的人，其实他已经察觉到了暗器，只是没有想到，这看似普通的人群之中，竟然也卧虎藏龙。
　　暗器手法，堪称一流。

　　男子深吸一口气，一番思量过后。对身后的两人轻声道：“二位，我跟你们走。”说着便朝着人群边缘移动。

　　虽是动作缓慢，但却逃离不了柳城的目光，男子看着他无声的笑笑。
　　柳城从他的口型中读懂了他的意思：“线索”。
　　他立即示意几名属下上前，将三人拦住。

　　“你们是什么人？”柳城看着男子。这人腹部有伤，还在渗血，嘴角却挂着笑。
　　其中一个搀扶男子的大汉，将抵在男子后心处的匕首慢慢收回袖中，换上一副讨巧的嘴脸道：“回大人，我们三人是路过进城给阿弟看病的。”
　　“什么病？”柳城上下打量男子，武者修为的直觉告诉他，这人不简单，受伤是真，至于这看病一事，八成是假！
　　“大人有所不知，阿弟他从小疯疯癫癫，时好时坏的，昨夜突然发病被村里的老黄牛给踩伤了……”

　　“不是的！”男子突然跌坐在地，疯癫状的一把抓住柳城的长刀：“娘子，快救救为夫！”
　　柳城瞠目结舌：“……谁是你家娘子！”
　　身后两三步外的孙乐游：“师兄，原来你呕吐不是因为师娘的厨艺啊，还真是有了？”

　　柳城刚想发火，眼睛又瞥见了男子嘴角的一抹笑意，那无声的口型又一次说着和刚才同样的话“线索”。
　　看来，这人对松月客栈一事，想必知道不少，说不定他手上有自己想要的线索。
　　他旋即蹲下，将男子扶了起来，点了他腹部的几出穴道，然后撕下自己的衣襟，为他包扎伤口。

　　两人视线对了一眼，柳城随即一笑。
　　随后看着那二人道：“两位表哥，相公他从小体弱多病，想必治病也花了不少钱财吧。如今小妹……咳咳，小弟飞黄腾达，遇见了便是缘分，为了感谢你们对相公的照顾，就让小弟做东请客吧！”
　　二人有些不知所措：“这……”
　　“来人，请两位表哥皇城司密探营，包吃包住一日游！”

　　柳城看着被带走的二人，目光又落到身旁靠着客栈，门口坐下的男子，问：“救你一命，你说的线索呢？”
　　男子盈盈一笑，低头看了一眼腹部被包扎的伤口，双目半阖，清朗带有诱惑力的声音：“客栈密道！那里才是第一案发现场，而且……”
　　“而且什么？”
　　“姑娘你很……很美！”男子头一歪，身子便倾倒在地。
　　柳城看着昏过去的人，愤恨的喊到：“你哪个眼睛看我是姑娘！”说着掏出自己的短刀，就要往人眼睛上扎去，还好孙乐游拦住他。

　　得了消息，柳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吩咐属下去找男子所说的客栈密道，孙乐游带队，他则继续留在上面看着男子。

　　“去请一郎中来！”柳城对身后的属下道。
　　“是，大人。”

　　柳城将他搀扶起，进了客栈，一脚翻蹬，两张桌子便合在一起。
　　城解下自己的外袍，左手一挥将其铺在桌上。
　　随后将男人放置在上面，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

　　腹部被利刃所伤，伤口不算太深，但出血量大。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微微紧蹙的眉头，似是有轻颤的动向。
　　虽是一身乞丐装扮，但柳城却看出他绝非一般人。
　　他抓起男人的手，仔细瞧，那上面有很多新旧茧痕，这是常年使用刀剑所留。而且端看这人手指细长，想必之前打掉那些暗器的石子便是出自他之手。

　　客栈外的围观民众，已经被密探营的人遣散了。
　　一大清早就在皇城脚下发生了这样一桩命案，这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所以这些民众看热闹归看热闹，但若真被这命案牵扯进来，于他们而言，却是不吉利的。

　　郎中被请来的时候，孙乐游也找到了客栈密道的入口。
　　柳城嘱咐他留在上面照看那个男人，他自己带一队人马下去。
　　“师兄，还是我去吧！”孙乐游站在密道口拦住他。
　　虽然柳城比他入门早，但实际上，柳城没有孙乐游大。所以一般遇到这种事，孙乐游都是主动请缨的。

　　柳城看了一眼那边郎中正在给男人上药，拍拍孙乐游的肩头，转动他的身子，指着男人道：“看见那个人了吗？”
　　孙乐游点点头：“看见了。”
　　“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吗？”
　　孙乐游一头雾水，他说过的话很多，不清楚师兄问的是哪一句：“……”
　　“师傅不在，我是密探营的老大！所以老大的话，你听不听？”
　　“听，只是……”
　　只是密道内情况不明，他怕——

　　柳城从他怀里摸过火折子，将他推向郎中那边，眉眼扫过昏睡的男人，认真道：“人看好了，丢了拿你是问！”
　　“明白！师兄小心！”

　　松月客栈位于皇城东南角的平康坊内。虽说是靠近皇城，但却不知是何原因，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
　　最近几年更是传闻有闹鬼，所以渐渐的，便没落了，无人问津，也几乎没人经过这里。
　　客栈只有两层，偶尔会有路过的打尖客露宿一晚，便匆匆离去。所以对于客栈有密道一事，更是闻所未闻。
　　孙乐游看着陈实拿来的关于松月客栈的资料，有些担忧。

　　密道狭长幽深，柳城带着火折子一路点亮密道两旁的烛光。
　　一刻钟后，一行人终于抵达密道尽头，一间石室。
　　柳城盯着石室上的神秘画符看了许久，石室两旁并无机关暗道设置。
　　两名属下在他的授意下，上前一左一右去拉石室大门上的锁链。
　　很快，石室大门被打开。

　　一阵红烟吹来，紧随其后的便是无数冷光寒刃。
　　“小心！”
　　柳城立即闭气上前，推开两名下属，手中长刀登时旋转如飞，将扑面而来的寒刃暗器尽数打落。
　　确认再没有机关陷阱后，柳城方将长刀归鞘。
　　弹指一挥，石室内的烛火瞬间通明，将石室内的情况显现出来。
　　柳城跨步走了进去，几名密探营的属下跟在他的后面。

　　石室内空间很大，不似客栈那般灰尘满地，反而像是一直有人在此居住一般。石室内的石桌上，还摆放着一盏烛灯，看那样子，应该是几日前还在用的。

　　桌上的酒杯内还有残酒液体，柳城端起闻了闻，是东市内老赵家酿的北黄尘，一年只出三十罐。长安城内达官贵人一掷千金，争相购买。
　　只因两年前当今圣上说了一句“塞北黄尘酒，万里长安雪”，此后，老赵家的北黄尘便在这东市长居酒界第一。

　　“啊——”
　　就在柳城检查酒杯的时候，一名属下惊叫了起来。那声音，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柳城从那声音里听到了震惊和恐惧。他缓缓回头，顺着声音来源看去。

　　身后石门的墙壁上，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人。左边之人身着黑色大裘站立，那人双目无神，手上还拿着一把剑，剑呈半出鞘状态。而右边之人，却是长刀已然出鞘，但满眼惊恐，一身密探营的装束。
　　柳城认得此二人。
　　左边之人乃是前任武林盟主段宏翼，右边之人是赵暮，那个几日前被皇城司大人亲自从密探营调走的赵暮。如今再见，却是一具尸体。

　　“将这二人尸身抬出去吧！”他吩咐道。
　　“是，大人！”几名属下得了命令将人抬了出去。

　　柳城一人继续待在石室内。
　　人已死，那人给自己的线索就只是找到这二人的尸身吗？
　　不，那人说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但他却从刚才进来就没有发现这里面有打斗的痕迹。
　　难道有什么是他忽略了？

　　他的目光又回到了石桌上的酒杯，五只酒杯只有一只没有底盘，柳城上前坐在石桌旁，仔细的观察那个酒杯。
　　突然，他伸手去摸，发现只酒杯竟纹丝不动。
　　莫非，这石室内还有其他暗室。
　　他小心的转动那只酒杯，又警惕的环顾这石室内部。

　　随着一阵声响，石桌旁的底下，出现一暗道。柳城拿了石桌上的烛台便纵身跳了下去。落地一瞬间，他感觉到这里有气流流动，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等烛火将这件石室照亮之后，柳城才发现，这间位于上方石室石桌旁的暗道底下，果真如那男人所言，是第一案发现场。
　　四周的墙壁上，鲜血四溅。这不是一场谋杀，简直就是一场屠杀。
　　潮湿的空气将柳城的思绪扯的清醒一些，确认这里是案发现场后，他准备离开，抬头却发现了让他更为震惊的事。

　　头顶的墙壁上，用人血写着几个大字：
　　长安，我回来了！

　　像是挑衅，又像是炫耀。总之，这样的行为，让他不舒服。
　　再次探查一遍后，柳城出去了。

　　男人已经醒来，看见刚刚从密道内出来的柳城，脸色依旧苍白无力，但还是眉目间含笑。
　　像是与世无争的缥缈仙人一般。

　　柳城走过去，看着他的伤口道：“可有好些？”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已经被郎中上药又重新包好的伤口，淡淡一笑：“多谢娘子，已经好多了。”
　　“说了，我是男人，你哪知眼睛看我是女人！”柳城紧握的拳头就差没有抬起来。

　　之前柳城只是简单的给他包扎，救下他后，作为他告知松月客栈密道一事的条件，柳城帮他找来郎中止血上药。
　　“你不用谢我，你我二人皆是各取所需。”他上前，俯视着男人，一手抬起他的下颚，继续道：“但，你……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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